33 家业颓堕论榷茶(1 / 1)
生辰过后紧接着就迎来了元祐二年。
松风方外之人也在年前告别我们往华郡大千寺继续修养去了。
过年的时候父亲娘亲再次遣了仆人回来,送了年礼,再报说父亲叔叔在京中已然有了府邸,一切平安顺利云云。又说慕容先生已经为叔叔牵线搭桥谋一门好亲事,只等国孝过后再行操办。娘亲另外还写了信给我,想必祖父提过我认了字,娘亲就特地也给我写了信。最后父亲的信中还提及了诸多朝堂之事,祖父只是沉默了一番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大年三十守岁的时候祖父正式的给阿妹起了名字,却并没有完全用我起的“燕影”,而是“燕语”,并且允许我念书的时候虎子燕语都可以在一旁听着。
元祐二年的春节过得比较无趣,因为举国守孝,宴会戏曲都罢了,祖父与州中名流的往来也大幅减少。只是过年期间与我的外祖父有些礼节往来。我也就是在正月初四的时候带着林娘萱玉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而后舅舅舅妈就带着青云回访而已。
出人意料的是老黄跟着舅舅来拜年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带着虎子学些拳脚功夫,只说虎子性子鲁莽,但是天性纯良有颇有悟性,学些功夫在身,磨磨他的脾气,日后就出息了。
祖父当场就同意了,让虎子出来给老黄磕头。
我和青云在一旁看着也相视一笑,这对沦落天涯的小孤雁,到底有了各自前路,也是一件好事。
我想起舅舅他们送我的寿礼,抿着嘴笑了,青云有些奇怪就问我:“妹妹笑什么?”
我偏着头问他:“哥哥,我的寿礼为何还有舅妈和哥哥的名字?”
青云笑道:“妹妹想必也知道为什么把?”
“嗯,我看的出来那白衣少年就是哥哥,用笔跳脱生动,想必是哥哥的手笔,只是还要问问哥哥。”
青云听了喜不自禁,上来拉着我的手:“哈哈!我说妹妹定能看出来,父亲只不信,还要与我打赌,这回父亲可输了!”说着望向舅舅,一脸得意。
舅舅笑着摇摇头,看了祖父一眼解释道:“那图正是我们一家三口同作的,我本只画了康康在上面,不料青云硬是要把他加上,加就加了吧,生生把一副轻淡之作跳脱了起来,哎,可怜我的得意之作啊!”
舅舅对着祖父一番话像是牢骚但又颇为自豪,引得舅妈也在一旁轻笑,末了舅舅又对我说:“康康可知为何还有你舅妈的名字?”
我想了想,既然舅舅和青云在图中皆有动笔,想必舅妈在里面也是有手笔的,心电一转,突然福至心灵:“康康的衣服是舅妈上的颜色!”
“哈哈!”舅舅和祖父都同时笑了,舅妈赶紧上来把我拉进她怀中:“好孩子,如何想到!”
“林伯父!你看康康也算是个慧黠的孩子啊!内子善于调弄丹青,我素来作画都是他在一旁调色,给省功夫不说,调出来的颜色最让我放心的。世人皆道我善画,殊不知内子的功劳却还占了五分呢,难为康康还能看得出来。”
“因此我素常说康康是个好孩子,可见我眼力不错。”舅妈并不谦虚,只微笑着称赞我。
祖父听了面上也有光,却谦虚道:“哪里,哪里!我看青云的那两笔也颇见功力啊,可谓传神之极,却不同于你的画风,走了明快一途。”
我听了心中颇为赞同,因此拉着青云说:“哥哥画的是真的好,康康很喜欢那图。以后哥哥也是个大画家了。”
“哎,做什么都可以,最紧要父亲母亲不会丢我一人在家陪祖父祖母,让我多跟着他们走就好了。”青云笑着对我说。
“哥哥喜欢四处走动,我也知道呢!康康也希望有一日如舅舅舅妈一般,四处走动见识。”
“一定会有机会的,等我们长大了我和妹妹一同出去。”青云说着眨眨眼睛。
我点头称是,正玩笑着,却听见舅舅和祖父在讨论父亲捎回来的信。
“林伯父,不知姑爷和姑奶奶近况如何?”
祖父听见舅妈问,却皱了一番眉头,才说道:“玉卿在京里已经安置好泓儿澈儿两兄弟,一切安好,澈儿过了国孝也要成家立业了,是故玉卿想必在京中也已经能周全好家务了。”
舅舅听了稍微安心,又见祖父皱眉头,因此问道:“既是妹妹妹夫在京中一切安好,林伯父何故皱眉?”
“左右不过是些朝堂的事情。说起来你也认识,正是方严大人。这位方大人已然回京复命,又当即具表上陈,国库空虚,万一突夷犯边云云,奏请今上商榷盐茶一法,以充实国库。此言一出,当即引起轩然大波。朝中各人分成三份,韩琦大人以为茶盐两税引致私自贩盐贩茶泛滥,江浙沿海一带民不聊生,自当废除为上;慕容先生认为废除榷茶法致使国库损失重要来源,故应三思而后行;方严大人独树一帜,建议皇上理应生天下之财,才能充裕国库。如今三份人争论不休,尚无下文。”
“原来如此,我虽曾听闻京中事故,但并未知其详。依林伯父所见当如何?”
“榷茶法也非自古有之,乃前代设立。究其根本,也是为充裕国库。老夫在朝时也知其弊端,如今我等所买之官茶如何能入口,总是多有掺杂。我们这等人家自然不必操心,但是乡野小民如何不想尽心思去弄些好茶好盐,这才致使贩盐贩茶泛滥,生出无数事端来。如今若废除,不无不可,此乃利民的大事。”
舅舅点头附和道:“正是,我与内子游离到南边的时候何尝没有见过?种茶晒盐者因官府凋敝,买盐买茶者也是因官府烦忧,中间贩盐贩茶者则铤而走险,每每累及人命。”
舅妈却眉头一挑问道:“林伯父,照您的估计,这榷茶法可会废除?”
祖父有些奇怪:“何故有此一问?”
“妾身听闻那中间的意思,似是放宽经商,何况如是废除榷茶法,则民间通商自然而然兴起,这可是一桩大事。妾身想,如榷茶法废除,则在东南边运了茶过来中州,自是生财的大办法。”舅妈思量了一下缓缓说道。
我心里暗叹一声好!我这舅妈实在是一个妙人,虽然是世家姑娘,但是这见识这敏锐的触觉远非一般人所能及。
舅妈的一番话让舅舅和祖父一时陷入沉默,好一会祖父才说道:“这可是大事,我虽不大在这上面用心,但是中州地处中原腹地,连着西北,自古就是上下沟通的枢纽,这你们是知道的。去年大灾之后,方大人为了绕开时常泛滥的绿水江沿岸,特地在北方岐山中开辟了道路,如今渐有繁华兴起的趋势,想来中州自然大受其惠。若是能有通商之举,自然大有收获。”
我素来知道祖父是一个正统的文人,除了经史子集,通商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他是不大有兴趣去商讨的,只是舅舅舅妈也不是什么外人,他才略略提几句。我正担心祖父会让场面冷下来,舅舅就说道:“正是林伯父这话呢,本来我等这样的家是不需要考虑什么营生,但是去年的大灾,除了让家中的田庄一无所获之外,原来的一些营生也元气大伤,不瞒伯父,如今家中却有些衰败之象,内子正为此发愁呢。”
祖父听了舅舅这话,知道舅舅所言非虚,也只叹气:“我虽然不大留心这些事情,但也知玉华所言属实,想来若能往来沟通,也算是一件好事。罢了,此事的消息我也须得常常报予你们。若朝廷开放了榷茶法,你们能及早做些准备,也就占了先机了。”
我这一路听下来,就已经忘记再和青云搭话,祖父舅舅舅妈所论的可是当今的一件大事!在这个朝廷消息封闭的时代,谁越先得到消息,谁越可能尽快做出反应,很显然我的舅妈就有这样的素质。
盐茶两事,自古就有许许多多的血泪。朝廷为了增加税收,常常对这类民生必须却又不大容易流通的物品管制起来,统购统销。自此税收固然增加了,但是种茶晒盐者因官府贱购而伤,买茶买盐者则因为官府的腐败高卖,甚至掺杂而受苦,由此而来则产生了无穷无尽的社会问题:走私的泛滥,由走私引起的血泪史,说是沾满了史册也并不为过。这实在也是高高在上的皇权最为自私可恨之处。如今方严大人上表奏请废除榷茶法,确实不能不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而其中蕴含的无尽商机,则是如舅妈这类灵敏的人迅速能反应起来的。
我尚不知此事会有何下文,但是当今天子方才登基御宇,自然希望有一番新气象,何况先前中州受灾之时,也能看到当今用人具是些具有革新精神的能员干吏,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方严方大人,因此我心中隐隐预感,新皇帝的上任三把火即将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