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曲水流觞雪初晴(1 / 1)
我虽然没有听到娘亲和舅妈是如何商议又是如何准备的,不过下午回家时娘亲已经成竹在胸了。娘亲一回了家立即就召集了林娘、陈管家一起上山分派任务去了。那会我倒不在场,只是后来娘亲索性在可园压场子的时候,我有幸在一旁听了一些。
如果我把这场聚会开成是初春里的一场户外活动,或者反对的人应该并不多。依娘亲的安排翼然亭里置一琴桌、一书案,上面略略高些又借了水意,抚琴作画是极好的,上面留两个丫头伺候着,另选两个丫头在亭外出水处安置流觞;下边流觞溪旁在水回旋处应置矮几,只备文房四宝。因流觞处是一处平缓的坡地,不远处还有一处草庐,并非精致的屋宇,只是松木搭了屋梁,上次祖父带我经过,因为看着破旧,我并未留心,此时却派了大用处。大约是一半安置大桌子,供众人一同品评;另一半是留给丫头仆人们暖酒煮茶归置点心吃食的。
这边厢娘亲还没有对仆人吩咐完事略,那边厢前面吩咐了已经去办事的人又络绎不绝的来请示细节,一时间可园人来人往的:一下一妇人拿来了一大套杯子,皆是用竹子制成,大小不一,不过同样大小的总有二三十只,又有与之相配的各种木质底托,一套杯子下来足有上百只之多;一时又有妇人取来两样纱,一样是天青色,一样是月白,娘亲拿了来细看了纹路,又对着光看了和寇珠低声说了两句才点头复交给那妇人;一时又有十数只红泥的火炉,各色的煮茶茶壶,以及一溜茶叶罐子……
这时候我才发现娘亲身边得力的三个人确实都有过人之处,林娘处事老练,寇珠差一些,但是胜在主意多人也爽利大胆,有她在事情就能办得快和利落,萱玉平日是个温柔性子,到了此时究竟让我大吃一惊,她对各类茶、吃食都有好点子,琴桌要如何安置、炉子怎么摆雅致,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我看那样子,简直就是专门在风雅事上留心的。
就这样,事情虽然忙乱,但是还是一件件的处置好了,却在此时萱玉突然皱了眉,迟疑了一下说:“小姐,这时节,雪才刚消融,地上怕是湿得很,卧在地上怕是受了湿气,脏了衣物是小事,受了凉可不好呢!”
娘亲听了也皱眉:“正是呢,早上嫂嫂就说过,当时事情忙乱,就暂时搁下了。”
正好此时陈总管进来听见了,想了一下就有些欲言又止的,娘亲瞧见了便问什么事,陈总管就回话说“草庐已经让人打扫了,各类东西归置要请萱玉姑娘去指点呢,”犹豫了一下又说“夫人,方才听说地上湿,小的倒是有个想法,就是粗了些……”
娘亲听了赶紧问“有什么只管说……”
“我曾见过田上老农拿了黍米的杆子织成厚垫子冬天里做褥垫子用,也暖和,也易的,也够厚的,只是粗了些”
萱玉在一旁听了没等娘亲说话就说:“这可好呢,若嫌粗上面再铺着毯子,连跪榻都可以不用了,可正是随意呢。”
娘亲也点头。
我在一旁听着,真是觉得繁杂,人来人往的闹得人头疼,不好去打扰娘亲就拉着点翠去找了祖父。
祖父倒是清闲,这会儿正在房中赏花呢,原来祖父请的一人接了祖父的名帖,说可园老叟有高山流水意,我当有听音毁琴心,当即把手边养得极好才刚开花的一盆春兰交给仆人送了回来。
祖父正得意,见了我进来,就招手:“康康,来来来,爷爷给你看这花。”
说着把我拉过来抱在怀里,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闻到一股兰花的幽香,只见那兰花不过五株苗,养在比祖父巴掌大些的盆里,兰叶秀美细巧,正是春兰。春兰长得并不高,但这盆春兰养得极好,兰叶翠绿饱满没有任何的焦尾。兰花的两株长了两花箭,顶上堪堪开了两朵兰花,那兰花通身都是素的,颜色竟如翠玉一般,倒像是活生生雕出来似的,叫人爱不释手。我前世也养兰,知道这是素色春兰,在后世人工繁育手段丰富的时候还要近百块钱一苗呢。这份礼雅致又体面,难怪祖父高兴了。
我正仔细看着,祖父带着些激动说到:“康康,这兰花是春兰中的名品宋梅,你闻它幽香袭人,观它花姿从容雅致。这冰凌子还没散呢,它就开得这样好,可见原先主人用了心了!佳礼、佳礼啊!”
随后又叹到:“我不过扫雪使得花颜明媚,则更有人惜花爱花护花!好好……”
我也同意祖父的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祖父如今转入学术一途的缘故,我觉得祖父的学问带上了后世所说的学院气息,因为明灭了与人诸多交往带来的纷乱,处事更为明达了。不过祖父年轻时候显然没有这样明达的作风,我平常里听祖父的言谈,似乎一直到今天为止他对朝中一些人还有轻蔑之辞。
这使我颇不以为然。
不过无论如何祖父已经退休,此刻含贻弄孙读书作文终于还是平淡了,我想不出意外的话我至少可以在未来十年继续这样的生活。不过,这样的预言真是太早了。
我很想问明日流觞雅集都有什么人来,但是我一贯不爱说话,主要是担心自己才刚说话就连贯长篇会引得祖父侧目。实际上我有些多余,因为祖父本来就聪慧,我的父亲叔叔更是少年成名,仿佛是上天造化般把珠玉都集在这一家子里面了,我就算比常人早慧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到底还是女孩子,不能考了功名,不过是为这个家添些才女名声的韵事罢了。这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我偏不喜欢做,赫赫扬扬的世家诸如王谢,今又安在呢?我未必是末世的女儿,做些看破红尘的佛禅之叹,我蒙上天恩惠多得的这三十年只想好好活,做个想自己所想行自己愿行的事情就好了。
既然不能问,那就呆着听祖父说吧,反正明日也一样可以认识那些名流的。
娘亲忙至晚饭时分才把大体的事情安排好,只留下林娘、寇珠、萱玉等诸人查缺补漏,务求第二日的雅集主勤客忘归。但可园的喧闹并没有影响我和祖父,我们吃过晚饭,也早早安置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就隐约听见喧闹声,我估计着是丫头仆妇们要准备雅集上的点心,没有打算理会,可是那喧闹声却越发近了,一时又没有了声音。我正要沉沉睡去,突然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妹妹,还不起床呢?”说着感觉到一只软软的手指正在我的嘴唇上摩挲。我一下就醒过来了,青云又乘我睡觉吃我豆腐呐!等我睁开眼睛,才见点翠一面把着蜡烛一面还扣着盘扣走过来。点翠有些好笑的说:“青云少爷!我的小祖宗,你这样早?康康才睡觉没有醒呢。”一时来到我炕边见我睁了眼睛,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对,才展颜笑道:“康康醒了?”。
我的眼睛还有些涩涩的,就揉了揉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候舅妈和娘亲也赶进来了,舅妈见青云趴在我的床边,就上前来拉开青云:“可吓到康康了?”一时间我没有哭闹,才盈盈教训青云:“给姑母见礼这么马虎,脚不沾地的就这么闯进来,这成什么样子了?”
“母亲,康康的嘴唇可会变颜色,昨日我还说像是那时在海上看的朝霞,那时又发现康康的嘴唇不是那样子了,好像太阳又多出来一些,红些了,软软的可漂亮。”青云被舅妈教训了有些赧赧然,辩白到。
娘亲在一旁听了笑着上来说:“这么说康康脸上可红润了些,这可是好事,嫂嫂就别怪云儿了。只是,”娘亲转头对青云说:“云儿往后可不能直直的就往里面闯了,康康是青云的妹妹,女孩子家家要穿衣打扮,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不喜欢人家瞧见呢。青云你说是不是?”娘亲不直说男女有别的话,只拿了这温柔俏皮的词来教育青云,也算是高手了。
舅妈听了娘亲的话,一面提点着点翠给我穿衣,一面说:“这可是一家人说的话,他父亲在家也这样教导他的。青云,这可明白了?衣不整冠不正不可示人,这是做人的道理。”
青云听了点头就乖乖的跟着娘亲出去等着我洗漱。
不一会我也收拾好了。原来昨夜娘亲也特意给我选了今日穿的衣裳。那是一套绿的窄袖襦裙,中间的一条腰带却是嫩黄色的,因为年纪实在小,并没有用飘带和披帛,只是用宫绦挂了那个才做好的流云淡月荷包。娘亲又怕我冷另外准备了一件披风交待点翠拿了时时跟在我身边。
一时出来和青云哥哥一起吃早餐,才知道娘亲昨日就求了外祖父外祖母让舅妈过来帮忙,也顺道参加雅集。因此一大早天未亮舅妈就带着青云哥哥坐马车过来了。
我的娘亲和舅妈均是一身的窄袖家常襦衣,底下是长裙,腰带均配了针线出色的飘带,只是舅妈配了羊脂玉的比目珮,母亲则是满绿的玉环,另外各自披了帛。因为是雅集,两人均做□□明媚又素淡的打扮,站在一起倒像是一支箭上并蒂的两朵荷花,仿若盈盈而立水中仙般的风姿。我的青云哥哥也精精神神的穿上了月白的袍子,腰间一根腰带,隐约有了贵族公子的风度。
一时娘亲带着我,舅妈带着青云一起吃过早餐,娘亲就赶紧和舅妈指点仆人运作,不一会天就渐渐亮起来。点翠见娘亲忙乱,就引我和青云去了祖父的房中,正恰舅舅也早早持了礼物到了我家。
远远的,舅舅看见祖父带着我俩正出房门,就拱手说到:“晚生早到了,客源老叟莫怪!”
祖父笑了,也不和平时一般客套“贤侄可要起一个雅号才好。”说罢上前携了舅舅往院外走去。
舅舅有些为难:“我素来不擅作诗,哪里有什么雅号?”
“贤侄喜好游离山水,这可是老夫常常羡慕的雅事啊!”
听了祖父的话,舅舅一拍脑袋说“有了,就唤四方云客如何?”
“四方云客,云客,妙!这云字最妙”
说话间就到了雅集,只见那原先衰败的草庐收拾干净了,四面具用月白的厚纱作了帘子,可垂下可挂起,即可以挡了风,又不挡了景,里面的人影窈窕,均是些青衣打扮的丫头,在外面看着别有滋味;进了草庐,只见草庐一分为二,一边当地里摆了两张极大的大理石桌,上面文房四宝,各类颜料俱全,竟是大阵仗;另一边却是一溜的长案,上面又摆了一溜的小火炉,燃着松木屑,有三个丫头忙着温酒沏茶,又有另一方八仙桌,上面是摆了各色点心。另外娘亲还安排了人打扫看火,务求干净整洁无烟。因草庐之用纱作幔,通风极好,一眼过去,阔朗简洁,让人极为舒服。祖父尤爱那两张大理桌,突然想起他的兰花来,连忙回头叠声吩咐他的贴身老仆:“老胡,你去吧我书房昨日的的那盆兰花摆在这里,可就应了景了!”
一时兰花送来了,祖父和舅舅有赞叹欣赏了一轮,才踱着步出来。
才出来不远就看见溪旁安置了好些坐垫,往前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昨日陈总管提过的黍米杆子编的厚垫子,大小总有一张卧榻般大小,上面布置着几个蒲团和一张矮几,上准备了客人可能随手用到的笔墨纸张。这样的套件在溪水回旋处均有,想必就是曲水流觞的重头戏了。再往上走就是翼然亭了,上面做的布置已经提过,只是琴却还没有,只是空空的琴架在上面,祖父看了便想回头问老胡。还没等问,舅舅就说:“老叟,这是我的主意,人道主雅客来勤,我今日叨扰,当然不能空手而来,这古筝就是我四方云客的礼了。”
“这?何必破费?”
“林伯父有所不知,妹妹在家中时擅琴,尤擅古筝,我在外游历时到了东南边,那里的桐木极好,历来是出好筝的,这筝就是亲自看了积古的琴师做的,虽不是贵重名琴,但是这筝音色极为清亮,不是柔美的风格,倒是妹妹素来喜欢的,今日雅集我就讨了这份清雅了去,借您的手给妹妹送礼了!您还请见谅!”说罢,又做了一个揖。
祖父听了拈须微笑,说:“这礼好,这礼倒不是给我送琴,是给我往后送琴音呢!日后玉卿又或者康康弹了琴,可是不送了我十数年的琴音?”说罢命人放好琴,大手一拨,筝音倾泻而出,虽是新琴,声音还略微生涩,但是却如舅舅所言,清亮无比,不带那脂粉味般的柔媚。
说话间,仆人陆续引来了客人,一时唱和不断。一时有宋梅侍者,一时又有自号蓬莱客的……总之林林十数个名头,都是各人的雅号,祖父在草庐处迎众人,我和青云跟着舅舅留在翼然亭,看看前面小潭中的小鱼,不理会那些喧闹。
一时一个青衣丫头上来传话说下面迎客已毕,请四方云客下去云云。我们便随着舅舅下去,只见娘亲舅妈带着垂着天青色薄纱的斗笠站在祖父身边,祖父见客人都到齐,就提高了声音说:“前日带着小可在溪边踱步,但见寒冰消融,冰凌激荡,可谓冰清玉洁,又有雪松退寒,桃李芳菲,远处山色翠微,一派雪后新晴景致。思及祖上有怀古幽思之情,特立此曲水流觞之地,至今已然苍苔点点,在下不才,亦有追慕先贤之雅意,又慕诸位雅量高致,才学宏博,特设下此宴,幸得各位赐见,还请随意而行!”
祖父说罢作了请字,各人也就渐渐散开,祖父居中引见,各人又有一番相见之礼,早有不耐之人,见山色绕烟岚,很是可赏,也随意走开去看,众人也就放开拘束慢慢得和谐起来。
我这时却不是跟着祖父也不是跟着娘亲,只是点翠跟着,青云牵着,开始皆不敢乱走动,却认识了今日雅集的人物。
其中就有那日一来就给我打脉的松风,却不见刺头和尚,另外跟了一个总是带了三分愁容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年纪二十五六岁,穿了件旧的长袍,身上并无甚珮饰。
另外那宋梅侍者却已经是垂垂老矣,年纪怕比祖父还大上十多岁,一派古板的做派,我与青云对望一眼,感觉不喜欢。
引得我们注意的还有一名叫宋华的老儒以及他带的两个学生了。那宋华自号华郡儒生,倒是个平实的名号,带的两个学生年纪相仿,比青云略大三两岁,也就在十岁上下。两人一人长了一张正派的脸,浓眉悬胆鼻,穿的只是普通的布长袍,却进退有礼,想来家教甚严。另一人到长了堂堂的好相貌,冠玉般的脸,剑眉星目,衣裳也鲜艳华丽,往人群中一站,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行动也是有礼的,颇得祖父喜欢。
我和青云难得在这场合看到年纪相仿的孩子,尤其我从来没见过外人,何况这几个人也都是观之不俗的,心里也都有些兴奋。青云更是个见惯场面的孩子,于是放了我走去那两个孩子面前行了一礼说:“在下姓李名青云,表字云舟,郡望中州,见过两位世兄。”青云奶声奶气,人又白皙,姿态从容,观之可亲,一时也让长辈们颔首微笑。我在一旁看了倒有些佩服这位表哥,到底是世家子弟,到了大场合总是不会少了礼数的。相比之下,我才两岁半不到,几乎就是可以忽略的孩子了,我便站着在一旁不动,看他们彼此认识。
此时松风却朝走了过来,到了我面前蹲下来仔细看我,我只管他看,也朝他对望,好一会,他说:“康康?”
我点头微笑,却并不说话。他却也笑了说:“看这可好些了!是不是?”
他后一句好像是问我,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这瘦僧,给我的感觉很有些奇妙,表达的也是相当的奇妙,难道是出家人的缘故?想必是他得了答案就笑着起身离开我。
这时翼然亭里飘出了琴音,是名曲《高山流水》的曲调,倒也应景。一时众人也就在各席上安坐听琴。一时琴声已毕,席中一青衣文士高声道:“雏凤新鸣,不失其龙章凤姿,黄莺出谷,难掩其嘤嘤婉转。好琴好琴!想当日中州的李玉卿李小姐就抚得一手好筝,区区冒昧,不知今日可有幸再次聆听清音?”
娘亲原在坡地上调度,听了这话确有些为难,只好走近了行了礼说道:“原来是观霞阁主,承蒙抬爱,只是玉卿已为人母,琴艺倒生疏了,怕是有误清听。”
那观霞阁主也站起来回礼道:“是区区唐突了,当日李小姐今日已是林夫人了,但区区以为,身份变了,妙手玲珑心却是不会变的,夫人以为如何?”
这观霞阁主有意思阿,公然要求我娘亲抚琴,亏得今日在座之人皆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然我娘亲岂非沦作抚琴的琴师了?只见娘亲浅浅回礼,只说了一句:“不敢,不过既是雅集,玉卿也忝列一回风雅之人吧。”说罢盈盈转身上了翼然亭。一时琴音漫出,却是一曲出水莲。
我一听之下大吃一惊,这曲子可不是常常听见的中原曲风,前世我也爱听筝曲,知道这首潮乐代表。怎么回事?这世与那世历史全然不同,但很多东西竟然都那么巧合得同样出现,一些完全相同,一些大意不离。难道说无论什么时空,总有该出现的东西么?刹那间,我对一切生出了玄妙的感觉:难道这真是是庄生与蝴蝶么?
娘亲的琴音要比琴师动情的多,抚筝讲行云流水,因此花指摇指讲求水袖般盈盈而出潇洒柔美而落,若没有些许的文底,领会不了中间的意蕴。潮州筝曲在后世诸家筝曲中最是轻快灵动,各色颤音花指迭出,我很奇怪娘亲并未去过南方,却如何会这样的曲子?
只听那琴音清透,极为灵动,听起来则是清纯剔透的菡萏立于水间,颇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意境。
随着娘亲琴音的起落,不知什么时候,清溪之中已经融融若若浮出了竹杯子,大致是一盏茶的样子,另外又有些青衣丫头梳了双环髻轻盈的穿梭其间奉些点心,想必是舅妈因时就势不提示什么直接开始了曲水流觞。
一时间,微风拂来,翼然亭上纱幔翩然,时时显出娘亲的风姿,而琴声就着水意在山间飘荡,连我一个浸染过现代声影的人都觉得此情此景婉如仙境般,何况身边的这些古人们。一时间无人不忘乎所以,以致曲毕音落,还久久不曾回神。
不一会拿观霞阁主才说:“区区不才,才是第一次听得如此新雅的曲调,竟大异于素日所听所闻,区区以茶敬李夫人。”
连祖父都说:“玉卿所奏何曲?我并未听闻过。”
娘亲示意身边丫头,丫头便下来传话舅舅,舅舅便微笑了站起解释道:“妹妹不贪功,倒让我解释,这曲子是我与贱内在南方游历时所闻,听着不同于平日所听,便学了,因我夫妻二人并不善琴,只略指给妹妹,不想妹妹竟能发幽微至此,为兄叹服。”说罢手边却没有茶可饮,旁边的丫头伶俐,立即奉了一杯酒上来。舅舅拿了酒沉吟了一下,说道:“罢了,我满饮此杯,向诸位告罪,我四方云客不善于诗词,请容我作画一幅,以添雅意,不知可园老叟可允?”
祖父听了当然同意的,舅舅便携了我和青云上了翼然亭,一路走去,松风坐在那处神情淡然,他身边的年轻人却显然沉醉于琴音,宋梅侍者与那观霞阁主和另一中年人则在低声交流,余者各人或因有茶杯停在面前而独自沉吟者,有饮了茶挥笔作诗者,一时间风雅成颂,雅集雅集,果然如此!
舅舅上了翼然亭却直直往娘亲身边走去,我跟在身后听到他说:“妹妹,那观霞阁主可算是你的知音人了……”声音几乎悄不可闻。娘亲听了当即闹了大红脸,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恨恨的白了舅舅一眼。回头看见舅妈在一旁偷笑,才无奈的说:“哥哥要作画呢,嫂嫂你还不奉笔么?”,又问舅舅道:“这可好些人呢,可怎么来得及?哪怕画景也是难够的。”
舅舅却不慌不忙说:“往日作画皆用工笔,我精你亦长,不算什么。后来我出外行走,见了好些景致,匆忙间哪里就能一一细画?不外取其大意而做,就这么着,这三两年下来,也有些心得,你且宽心看你哥哥一展所长罢。”说罢让丫头掀起纱幔,铺了画纸,拿了一管笔构思起来。我的舅妈似乎也很清楚舅舅的习惯,给砚滴加了水,磨了墨,又拿了色碟子,却并不调颜料,只站在一旁看着舅舅的需要,随时递上。
翼然亭略高于流觞坡地,此时众人作诗情态尽收眼底,确实是个作画的好去处,只是若做大画作,还是显得小了些,这时舅妈可真是个妙人,她对舅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仅自己在一旁帮着舅舅,连她身边的小丫头都调度的见缝插针,一时三人或动或静,配合得宜,不一会我恍然大悟。之前我见娘亲作画具是工笔,偶尔祖父作画也是如此,但是此时舅舅所做是我在后世常见的写意,还是人物写意。相必舅舅舅妈外出游历时常常做,因此胸有丘壑之余还得心应手。每个人物多则十笔八笔,少则三五笔,却都深得其神态,兼之布局得当,才一个时辰的功夫,人物、溪石就都全了。舅舅此时停了笔,舅妈立在一旁也细细看了点头说道:“今日夫君算是有如神助了,布局错落得当,最妙的是人物皆得其神。”
舅舅闻言放下笔,朝舅妈做了一个揖说:“哎,今日神助,却不为作画,只为卿卿一赞。”
呃~舅舅这是和舅妈公然逗趣呢?真是有情趣!我看了看身旁的青云,他似乎并不以为意,只是也走上前去细细观摩,可能是看惯了吧。舅舅舅妈一人风趣一人品位高卓,两人身量修长,站在一起,当真一对璧人!
娘亲在舅舅落笔的时候就已经看呆了,此时却顾不上舅舅说的俏皮话,只在画上流连,好半天的功夫才赞叹地说:“今日玉卿真是大开眼界了!原先作画那等风貌,如今看的这幅画才知不拘一格这个词的意思呢!瞧这人物,虽然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呢!”
写意画……记得前世时候写意画出现的早,最晚宋朝苏东坡的时候就已经区分了工笔和写意,难道我所处的时代写意画还没有真正流布么?突然间我犹如被电击中:难道我一不小心参与了这样的历史事件么?这种感觉,其实相当的狗血……
我正在发呆的时刻,祖父带着青衣丫鬟走了上来,手上时一叠稿纸,想必是各人的诗作。祖父正要说话却看到了舅舅的画作,一时也顾不上说话,也仔细看了起来,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捻须叹道:“好画好画,云客号为云客,果然贴切之极!”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番才满足的对舅舅说:“这画大有意趣,我看不如转至下面草庐,大家一同欣赏!”
娘亲听了也说好,舅妈也点头微笑,舅舅便吩咐了丫鬟细心整好那张薄薄的宣纸,一同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