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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CH 6 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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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6 启

周一戴承早与余芷珲一同出席汤乘业的葬礼。出席人士诸多,汤乘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生命实在令人唏嘘慨叹,更为感叹的是举着摄影机攒动的记者们。

仪式过后,戴承早当众宣布遗嘱。戴先解释生效的遗嘱为已修改过的新文件,虽然汤乘业未来得及签字,但生前已经授意私人律师做修改,戴与童言深为公证人和执行人,遗嘱具有法律效力没有疑义,话未说完,人群里已低声窃语。言深单独站在人群之外,转开目光望向墓地中整齐排列的墓碑花草,听见戴继续宣布遗嘱的声音回头来,正对上余芷珲投来的眼光,只是点头,这个场合不适合微笑。

遗嘱归属的重点在于枪杀了父亲的小儿子汤睿鸣仍有继承权,汤乘业其实是重情义的,名下的实业都做了规划性的安排,每一位亲属都有财物上的考虑,小儿子汤睿鸣和三太太自然也是遗嘱的受益人,议论声索兴散开来,也顾不上场合。新遗嘱里汤乘业只是减少了汤睿鸣母子和亲弟弟的受益额度,由三太太亲口说出非亲生父子的事实才消解了言深和戴对修改意图的疑惑。

宣读完毕,汤家人对汤睿鸣仍有继承权表示不满,议论讨论之后,把矛头指向童言深。亲□□杀自己的父亲,只有六年牢狱,且有大笔遗产,这世界还有没有因果报应伦理纲常?言深面对着围上来的几位汤家人,缓慢说,“倘若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杀了汤乘业,付得起足够的钱,我也可以让你们只坐六年牢,还有大笔遗产。”声调太轻蔑也太冷,以致无人应答,言深再说道别之后转身离开。

言深走向车子时听到后面叫住自己的声音,“Edith,”是余芷珲走近前来,“周六的研讨会没有时间参加?”

看来林楠已经做了答复,言深点头,“日程表已经排满,只好说抱歉。”

余笑,“那么今天的日程是否有多余的时间,我想和你谈一谈,不会太长。”

话说得诚恳,言深却对余芷珲可能的话题有所顾忌,抬手看表,“下午有案子,中午之前有两个小时。”

然后一前一后开车到最近的咖啡馆,余选了位置坐下来,各自要一杯咖啡,中途没有一句话。余是甚有把握的等候时机开口,言深则是诚惶诚恐拿捏不好两个人之间究竟要谈什么。面对余芷珲,童言深的心态复杂,有着和对戴承早一样的尊重,有在职业上对前辈的尊敬,有因为戴而产生的负疚卑微感,也有同是女人的羡慕和理解,交杂其间。所以因为余芷珲的第一句话“我要先跟你说谢谢”而大惊大窘,言深的双手在桌下加重交握的力道,“谢我什么?”

余没有立即正面回答,眼角的笑意里相信对方已经理解道谢的因由——除去戴承早应该没有第二选项,“谈话的第一个目的,是我想知道你对Denison的态度,我要真话,爱还是不爱,愿不愿意接受他。”

话题的主动权在对方,但对方没有绕弯婉转的打算,本是单刀直入不带转圜的话题,因为余的舒服声调而不带高压意味,言深觉得自己大概是拿着小人的心度了君子的腹。两个女人之间的对峙,言深宁愿称之为交流,其实无需太多言语上的兵戎相见也不用藏锋敛铎,想要坦诚剖白却无法正面回答,言深答,“你还爱他,”不肯答出爱或不爱大抵是因为没有把握用简单的“爱与不爱”来衡量自己对戴承早的感情;而明知道她对他的情意,也不能用轻易的“愿不愿意”去伤害坐在对面的余芷珲,言深坐立难安。接受戴与否,会对目前的生活、母亲女儿,造成多大的影响她考虑过,还有一点她在昨夜才对自己承认——真正接受戴,意味着自己对袁裴森的彻底放弃,要全部丢弃那些在经年累月里碾碎残存下来的幻想、奢望、期待——某道苛刻的坎,潜移默化的在心中横哽,一日不彻底对袁裴森死心,一日便不能敞开心怀接受戴承早,更何况还有余芷珲的存在。

余芷珲转入她的第二个目的,“我不了解你对于Denison的顾虑障碍,或是其他考量,也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接受他,我下面的要求很自私,但请你谅解——”眼见对方神色认真的等待自己的后话,余稍稍停顿,要说的话究竟该不该能不能说出口,说出后对方会怎么想,轻轻叹气,“如果你决定接受Denison的感情,能否不要在这个阶段。”

口气低落婉转,听得出来是放了极底的姿态。是自私没有错,也许也称得上在别人感情里的卑鄙一脚,余芷珲有挣扎有自耻,衡量之后才肯暂时将骄傲自尊和敏感狭隘推到旁边。

不用多说,言深理解这个“能否”背后包涵的深意,所以连轻微的忿怒都被压抑下去。政治前途的关键时候,议员选举,等着抓余芷珲的痛脚、表现、历史的大有人在,若是爆出前夫的新感情,无疑是对她的嘲讽和不利。童言深不希罕政治权势,不代表权势对其他人不重要,各人有各人的理想追求,她除去不能置评好坏外,还不应该成为别人的绊脚石,尤其是余芷珲的绊脚石。

两个人对视许久,言深点头,笑容却不好看,“我答应你。”

谢谢你,答应你,彼此都没有把话说开说明,其中的深意各自揣着满腹的猜疑,但默契不言自明。

走出咖啡厅,余芷珲立在车门边与言深握手说,“晚饭总是要吃的,做Denison的徒弟不见得要和他一样只在办公室啃汉堡,研讨会是以晚宴的形式举行的,我仍然诚意邀请你出席。”

“我会尽量考虑。”

童言深目送车子远去,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稍稍僵冷的表情。闭上眼睛,余芷珲的大方笑容在黑暗里摇晃,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始终觉得自己欠了余芷珲一笔债,为什么始终不能在余芷珲面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冷淡强势,也正因为这个明白……手机铃声响起,来电的人居然是董绍佑。

那头的老朋友省去问好寒暄,开篇即是,“清朗和我打算协议离婚,”口气肯定坚定。

意料之外但联系起几日前的报纸新闻又在情理之中,果然是空穴不来风,言深说,“我以为报纸上的绯闻是无稽之谈。”

董说,“我知道你会站在清朗那边,约个时间见面。”

“就今晚,我在办公室等你。”

绿灯亮了许久也没有注意到,又等过下一个红灯,直到后面的车子响起喇叭。她觉得疲倦,至少在这一时刻头脑不清醒,没有时间理出头绪。自己的感情,别人的感情,都无法用非此即彼的排除法或是物以类聚的归纳法,又或模棱两可的辩证法。

右转车道去见负责藏毒案的孟法官,说明申请重新检验证物的必要性。关伟仁将案子交给底下的新人,双方代表律师连同法官都知道这件案子因为警方的办事不利,翻案的可能性极高,几句讨论法官就签了批准书,从被告人鞋中和身上提取的□□证物被批准转至警方鉴证科重新化验。

接着与章天明去惩教所再见当事人陈先生,且不论这陈先生是否有藏毒贩毒的本意,细节、过程、疑点、可能性反复确认,问到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多重考虑,还是让章天明派人去找被告口中的“阿强”,难保毒品调查科的人不会去找出这个“托运人”,商谈条件后转为控方污点证人,人证物证矛盾,即便疑点利益归于被告,胜算也会下降。

还有,言深问,“清朗和董绍佑要协议离婚,估计不会太麻烦,有没有时间接?”

天明惊诧,问,“他们怎么会?”

苦笑回应对方,这世界有什么不可能,更何况是沉浮不定的人心和感情。

停车时言深刻意将车后座上的盒子留在车内,本来打算送给戴的毛衣,与余芷珲一见,也就没有了充足的理由。

挂电话给母亲说恐怕今晚又要迟些到家,办公室的桌上放着快件——果然是樊清朗的性格,内有离婚想要的条件,以及给言深的简短附言。

董绍佑来的时候带了外卖晚餐,就体贴细心这一点董向来是男人中的典范。他和樊清朗,学生时代的初恋,女生美丽智慧飞扬跋扈,男生才华横溢宽厚包容,所有人看来都是天作之合,多年恋爱修成正果相伴支持十多年,感情多深多厚外人无法斗量,这对壁人,谁会想到他们也要经历这样的分崩离析。

身为旧友,言深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们一路走来的波折风浪和甘苦荣辱。但董坐在沙发对面与她回忆当年过往,倾吐埋怨,历数不满,相爱时都可以忍受接受的细节被放大成不可谅解的错误,言深讽刺,“总结得这样条分缕析,看来是准备已久。”提到新闻里的另一位女主角对这个婚姻的冲击力,董承认因为有这条导火线,才真正下定决心离婚。言深直接问他,“对清朗是否还存在爱”,董的答案是,“也许有,但淡得不足以再维持这个婚姻,是清朗自己不肯再投入一点点心神。”

樊清朗也在信中说,当初太幸福,幸福得忘乎所以,以为可以在这个人身上予取予求,完全忘记他也是有脾气有要求,他的心胸未见得宽如海洋,他的爱未必可以新陈代谢。所以他选择别人,并非全是他的错,我只好接受。

话谈到深夜,坦诚相向之后沉默以对,因为没有谁对谁错,所以没有原谅一说,董的心意坚定,也没有通过三言两语可以挽回的可能性。直陈樊清朗的条件,只要最基本的赡养费和房子,没有苛刻刁难没有报复怨恨,言深说,“清朗要的条件,你拿回去考虑一下。我会和她约个时间,案子交给天明,到时候签个字就可以了。”

送董走出办公室,发现戴承早房间的灯光仍然明亮,言深敲门,站在门边问,“有新案子在忙?”

戴抬头来答,“汤家人的案子还不能算结束,他们质疑遗嘱的有效性,决定打官司,”站起来走向言深,“据说要找廖修杰控告代表律师。”

“告你和我?廖先生?”知道那一家人不会善罢甘休,但不知道他们会大动干戈,最擅长打遗产官司的资深大律师廖修杰,战绩辉煌,“他肯接这个案子?”

“这暂时不是我们考虑范围内的事情,”戴把她拉至沙发坐下,“你早上和芷珲谈了什么?”正是她目前不想面对的话题。

“她邀请我参加周六的研讨会,我答应有时间会尽量,”是实话,面对戴的目光却心虚,没有办法撒谎但也不能启齿自己答应余芷珲的事实,只好生硬转移话题,“她的竞选是否顺利?”

* * *

没有安排住在学生宿舍,也不要司机每日接送,每日自己坐地铁巴士去上课,对周一璇来说是全新的体验。

艺术学的课程繁杂而精细,绘画书画、混合媒介、雕塑篆刻,每一样都怀着新奇欣喜投身而入。与同学的相处比起与在美国时候周遭同学都是嚼着英文,亲切感和熟悉感让情绪每日都保持在良好的状态,新朋友一个一个多起来,与新朋友也不介意大方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周一璇。

周一铠给出的警告太强烈,以致家晔准备了10分的包容心,却发现只能给这个女孩子的“坏”打出3分。天底下安静沉默的女孩子那么多,这个女孩子却古灵精怪的简直可以做齐天大圣,是异数,也是艺术。讲话时候好像在自己的世界里奔跑跟别人比赛,张着大眼睛思路没有章法的跳跃,不肯在口头上吃一点点亏,激动了自己拍手鼓掌矛盾了自己反驳自己,在外域生活的经验让这个女孩子满脑子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其实根本是很容易看透很容易了解其心思的女孩,连要对别人好也要藏起示好的本意,用一种凶狠的小心翼翼的方式让别人误会,非要用个磨砂玻璃欺骗外人的眼睛。

常常下课后跟着戴家晔去参观美术馆、作品发表、展览,去参加戴家晔朋友圈子里的各类沙龙演讲会,一璇觉得围绕在戴家晔头上和身边的光环对于自己来说都太洁白光亮了,晃得耀眼,这不是她熟悉的人生和生活方式,在戴家晔的圈子里,所有眼光后面都明晰着对电影做分级审查,对道德是非做评判。学生时代近乎鄙视那些标准的“资优生”、“优等生”,以为他们的人生乏味枯燥虚伪到一个极点,而现在,戴家晔的人生,好像干净纯洁到不可思议,她曾经的鄙视变成了自卑,或许从来就潜伏在体内的自卑,自卑自己的人生有那么多斑点,黑色的,洗不掉的,可以随时被人翻出来做标签的,她必须时时与内心腾升的悲观情绪作斗争。

与哥哥一铠一起去巡视新餐厅的装修进度,谈起这些感触,语调里的低弱和内敛一璇全都不用掩藏,不用像在面对戴家晔时候去争去抢主动权。一铠没有拿勺子的手伸过去摸着妹妹的头,心怀自卑情绪的妹妹,正在走出她的青春期,人生的某条路上有一点光,会情不自禁被吸引被引领,知道妹妹的倔犟和要强,他知道她会走向那点光。

* * *

章天明早上抽空亲自去警方鉴证科取回□□的检验报告。没料到鉴证科门外警备整饬,气氛不算平和,满过道上候着多位便衣警员,他认得是毒品调查科的人,奚落的对白冷嘲热讽。辛苦抓获的毒贩因为被抓到漏洞而即告白费,情绪上的不甘和恼怒可以理解,也知道这社会上毒品害人害己应该诛之可是犯下错误就要付出代价,天明了解警方的“疾恶如仇”,却不认为律师或代表律师应该成为怪责的对象。

与言深提起,第二日例行发去一封投诉信,与警方之间的关系历来不算融洽,发投诉信不止是姿态,更是阻吓。

所以隔日下午裴森在警员餐厅里见到垂头丧气、骂着“做律师了不起啊?”的毒品科的同事时,已经知道又是那个童言深,而对她的厌恶更是深入。素暖之前所说的什么“当下的幸福”,羡慕那个女人的幸福,裴森是愈加不能苟同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幸福,童言深大律师做到今时今日,究竟踩过多少人伤害多少人又不择手段到何种地步,他的想象力足够丰富。

回办公室后,拨电话给关伟仁问这起毒品案,裴森的厌恶情绪全都在口气里,关伟仁知道律师和警察的立场各有不同,所以只是大致说明这起案子,然后约了晚间喝酒的时间地点。

晚间在酒吧,边灌着啤酒,边谈近来的案子,从汤乘业的谋杀案到激怒伤人,再到这起毒品上诉案,裴森的言语里始终饱含对童言深的厌恶和不齿。关拍拍同座的肩膀,“看来你对童言深的成见不小?”对于袁裴森把怪责对象都归结为童言深,关伟仁身为同行,了解各中因由,“这案子的确是警方和律政司的疏忽,几乎算是稳赢,Edith不接,自然有大把的大律师会接,一个大律师担不起你这么大的罪名。”

童言深的深,关伟仁最初以为是奸深的深,阴险深藏,行为诡秘,沉默寡言,暗藏杀机。当年他也问过戴承早,为什么收童言深为徒,戴说,那个女孩子的深,是深沉深刻深度的深,少言语,内外分明,容人忍事,适应力强,完全符合做大律师的资质。

关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我和Edith打交道多年才弄清她是什么品性,很多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戴的眼光。”

身边的人究竟在对童言深褒还是贬,裴森已经可以分辨清楚,但这个褒扬——关伟仁会对那个女人有这样高的评价,准确地说,是戴承早的评价——裴森以为关也和自己持相同立场,没有考虑过关竟然会为那个童言深开脱说好话,瞪大眼睛看着关,举在手中的酒瓶许久都没有动作。

关没有注意到裴森的神色转变接着补充,“一个单亲妈妈做到这个程度,的确是太不容易。”

裴森不解,“单亲妈妈?戴承早不是她的丈夫?那她女儿的父亲……?”

“据传言是年轻时候醉酒的错误,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其实这一点我也佩服,要是早嫁给戴,这么多年她哪里需要这样赚钱。”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偏离了他们原本喝酒聊天的本意。

但关伟仁这一番无心的谈话,袁裴森在回到警署后理解消化的时间足够燃掉26支香烟。当晚的烟酒都让思路过分清晰,关伟仁的话在意料之外的之外,草草收尾两人的夜谈,没有回家而选择回到警署,的确裴森是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

对她的褒扬——童言深的深,是深沉深刻深度的深,少言语,内外分明,容人忍事,适应力强——让裴森消化不良。思潮如波如涌,这十多年对童言深的认识,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这样深这样盛的恨意和憎意,案子里的几次交手又让他的厌恶情绪更甚,而本该与自己相同立场的关伟仁,居然动用了那样高的评价——即便这个由戴承早说出口就打了折的评价——不足以颠覆他用最苛刻最恶毒的词汇堆砌起来的形象,但釜底抽薪般的动摇是有的。转折稍显剧烈。不能接受的是什么?他对她的认知,不可能是错的。

思路许久才绕到单亲妈妈这个关键词。未婚,单亲妈妈,年轻时醉酒后的女儿,与戴承早、章天明都无关,这些年不择手段赚钱,童言深的基本情况他今晚才真正了解,也许才真正了解。他不能肯定是否可以从这一点上体谅那个女人,至少角度是偏移了些许。

隐约记得童言深警方资料记录里有一宗女儿绑架案,搜索出来。童言笑,随母亲姓,当时的案件经过,绑架者居然是周一铠,而之前,她才是周一铠的保释律师——这其中的纠葛牵连,当初没有看进心里,再看就跳出连串疑问。年轻时醉酒的错误这一点,好奇大过怀疑,再翻查下去,女孩的生日是1998年2月11日,九八年初,往前推算大概十个月,九七年中。这一算裴森隐约呼吸加深加重加快,朦胧的头绪就在心头脑际,潜意识里却强烈的抗拒抵挡抵抗,翻查自己的履历表,97年9月赴英国学习,这时间——他记不起两人分手的准确时间,大致,就是在那个时候。

在他们尚未分手但已经矛盾争吵重重的九七年中,童言深在香港继续的大律师实习期里,那个疑问裴森强迫自己问出来——是更愿意相信孩子是酒醉的错误,还是更倾向于怀疑,孩子的父亲是自己?烟烧着了手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掉落的烟火掉下来立即就燃着纸张,迅速泼去桌上的咖啡,又是水又是火,一团糟。袁裴森人生里惊慌失措的时候真的不多,他看低言深的人格,但不会诋毁她的生活作风,醉酒的产物,关于这一条他不能够百分百相信,至少童言深的年轻时候,他知道是什么样子,那么——潜意识里抵抗抵挡,嫌恶和羞耻的情绪如杂草丛生,却斗不过袁裴森的敢作敢当,他再强迫自己把那句问句说出来,童言深的孩子是他的?

* * *

周一铠与当红名模Ellyn Tao同进同出,加之之前醉酒驾车的案底被翻出来,绯闻,不,是新闻满天飞。妹妹一璇先挂电话去慰问,语带调侃,“最近是谁比较闹事?要闹到老爸还是童大律师那里?”

一铠接电话时候,酒店房间里,对面正坐着当红名模,不避讳不遮掩,也不需要刻意解释,只说,“见面给你详细说明。”

言深草略翻过报纸杂志,浅笑,站在一边整理文件的林楠也笑,“这孩子好像是平静够久了,该起点浪。”

所以言深接到周望年电话时候,听语调就明白他的旨意,是时候关心一下,放下电话立即拨给周一铠,铃声却在门外响起来,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人,正是报纸上的绯闻女友Ellyn Tau。

言深的表情沉稳,让林楠多倒两杯茶进来。

外面揣测那么多,其实不过是Ellyn惹上与经纪公司的官非,请一铠帮忙。Ellyn带来各类文书资料,与言深大致说明争端的前后脉络和纠结点。

迅速翻阅手中的材料,言深左右打量坐在对面的两个人。陶小姐的事业之前已经了解过,至于人品如何不得而知;周一铠除了自找自创的无数麻烦之外,首次为另一个女孩子的问题来请教求助,从之前的车祸案,更早之前的公众场合打架也许就有端倪可循,也许,是个好兆头。至于要怎么帮助他旁边的女士,言深从材料里抬头来,问,“陶小姐是希望这个案子庭外和解?”

Ellyn点头,考虑到将来的工作前途,能够低调当然是最好。

言深犹豫着,然后让林楠进来把材料影印一份,继续说,“陶小姐能否给我考虑的时间,中午我会给你们答复。”

两位起身告辞。一铠送Ellyn下楼,在电梯里接到言深的电话,“送过陶小姐,请再来一趟办公室。”

一铠为Ellyn拦了计程车,折返十七楼。言深开门见山,“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接下这个案子。”

原本以为一铠会坦承这个女孩对他的重要性,坦白一段新感情,但他直视她的目光说,“Ellyn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不是言深期待的答案,却具有更充分理由的回答,言深可以理解。她双手交握,抵到下颚轻轻叹气,她看得到这些年周一铠的成熟与转变,突然之间就发现这个原本慈母严父底下的逆子原本只懂得作恶犯科追女孩子的男生变作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成年人,时间、空间、际遇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平等,不能够再拿看孩子的心态来对待。若是继续问“真的不是因为喜欢”这类问题,言深觉得大概会看低他的赎罪本意,干脆转开话题,“最近在忙什么?”

一铠答,“打算在IFC开新的餐厅,午餐晚餐宵夜都可以解决,”手一指言深桌上剩下的蛋糕三明治,“可以随时给你外送。”

言深笑,好意心领,“一璇近来没什么状况?”

轮到一铠笑,“我把她暂时交给戴家晔,帮忙拯救失足青年,”玩笑话,“你也知道我爸帮她在中文大学捐了个资格生,目前状况很好,昨天一起吃晚饭,我觉得家妹的前途光明无限。”

心知肚明家晔对周一璇会有好的影响,言深轻轻点头,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面前24岁的男孩子不再需要她的说教,也不再需要她来告诉什么是对是错又或者该做不该做什么,在欣慰之余又要去适应这个转变。

她谈回案子本身,“关于陶小姐的案子,戴会比我更有把握,你考虑一下。”

林楠敲门说章天明来了在外面等,一铠表示会与Ellyn商量,手放到门柄上,身后言深再问,“Lawrence,真的不是因为喜欢陶小姐?”

一铠回头来笑,“童大律师,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还有幽默细胞。”

章天明除了讨论明天正式开始的藏毒案,也带来起草好的离婚文件,条款全数依照樊清朗的要求。言深看过后让林楠分别传真给樊和董,电话交流若有异议可以提出。

中午和戴一起在办公室啃汉堡,言深简略说明Ellyn Tau的意图,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接下这一单案子。

戴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接?

“Ellyn Tau有个5岁大的儿子,也是单亲妈妈,担心如果处理不好会扯上笑笑,”停顿后说,“但Lawrence的忙我要帮。”不想再给女儿的人生带来更多不需要的意外,不难保好事的记者到时候会如何恶意揣测其中的渊源,戴理解言深的想法。于是电话沟通之后,Ellyn Tau的合同纠纷转给戴。

至于余波未平的汤家人的遗产案,廖修杰大律师打过电话来询问遗嘱的修改事宜,戴承早亲自将前后正复本文件以及录音资料送到廖的办公室,这——不肯善罢甘休的汤家人,若真要上法庭,很难赢。

* * *

裴森深夜未归也没有电话打回,素暖在客厅的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房间空荡荡,做丈夫的原来根本是一夜未归。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一个人生闷气素暖觉得太委屈,拨电话到警署,转接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心里就原谅了大半。

利用职务之便要查到一个人的地址并不难,童言笑的学校班级、家庭地址都写在手边的记录本中,裴森尚未想清楚该不该去见那个小女孩,以什么方式,在哪里见,或者是否可以干脆打电话去问童言深。向妻子交待整夜都在警署,说话的时候掩饰着心虚,几时开始能够把谎话说得这样流利,他想大概也是向世界妥协的一部分。挂下电话,愧疚感成指数扩张。只是,妻子在怀孕中,素暖所怀的是他真正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为另一个关系不明的女孩坐立不安?

电脑转入保护程序,移动鼠标又亮起来,屏幕上始终是言笑的照片,五岁时候的稚嫩模样,笑容安静的端正姿势,说不清楚究竟像谁。愧疚和怀疑,心虚和好奇杂陈着,袁裴森的世界自出生以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交感神经作用,从心理到生理,胃部感觉疼痛时才惊觉整夜到早晨摄入的只有尼古丁和□□而已。

裴森决定去见一见那个小女孩,至少,见一见。

决定做下来,需要考虑的是,该去学校见还是家附近?远远的看就好还是可以主动上前去攀谈?那个女孩的身边会有谁,该有什么样的借口?衣服该穿成什么样子?袁裴森心思慎密,不止可以当个好警察。

裴森将车停在坡道下,脱了西装外套步行上坡,家庭地址默背于心。拐上坡道就见到下午5点前后热闹的社区公园,他不确定今日守株待兔能否见到想见的人,只是站在人群和康乐设施外面四处打量。

童张明怡自保姆车接了放学的言笑,陪她在屋苑楼外的小型公园玩耍,听她兴奋讲述常识科关于磁浮列车的科学竞赛。小家伙讲得高兴,忙着吃手中的苹果;外婆不经意转头,却见到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再定睛看,即便中间隔了久远的年份还是可以仔细分辨出站在人群外的那个身影,童张明怡确定那就是袁裴森不会错,可是为什么?一瞬间她有些慌张,打算拨电话给女儿询问,但视线却和那个人撞个正着,后者似乎也认出她,微笑点头后朝她走过来。外婆站起来,深呼吸镇定,言笑问,怎么了?

首日的运气好到不可思议,裴森朝童妈妈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的小女孩,应该不会错了。他的目光不敢太放肆的上下打量,对于童妈妈,他也没有计划好该怎么面对。短短不到半分钟的路程他考虑着对话的措辞,借口理由。走到近前才说,“伯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我到这附近查案子,没想到会见到您,”他的措辞连自己都难以相信,说得很用力,也不知道笑容该到何种弧度,“身体可好?”他说不出诸如风韵犹存尚还年轻等等的夸奖。

“还算健康。”

裴森把视线转向一直站在老人家身边的女孩,“呃……这位小女孩是……”好似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孩子的存在,只是演得不太像。

童妈妈内心辗转百遍,“这是言深的女儿,言笑,”拍拍言笑的肩膀示意喊人,“这位是妈妈的旧同学。”

言笑落落大方,说,“Uncle,你好。”

裴森略付下身子,伸手说,“言笑你好,我叫袁裴森,是你妈妈的,旧同学。”

这个名字小家伙知道,“啊,我知道你是裴林阿姨的哥哥,素暖阿姨的老公,你要做爸爸啰。”

一句话哽得裴森答不出下句,笑容有些僵,点头说是,很高兴认识你。然后才缓慢直起身子,眼见童妈妈不再打算说下去,今日的目的也已达到,裴森继续撒谎,“还有案子要查,言笑,伯母我先走了。”

童张明怡目送袁裴森的背影离开视线,然后才牵着言笑的手回家。这个下午的见面,她不确定是否真的如本人所说是意外碰见,年轻人的尴尬表情和对答已经泄露他的目的,不确定袁裴森的本意和深意,言深不可能告知他真相,他从何而来的怀疑?至于要不要告诉言深,她需要想一想。

和平常一样言笑进房间写作业,她准备晚饭,然后一起进餐,饭后言笑多了花草要照顾,和外婆一起打扫整理,洗澡后休息看书看电视温习功课。除了今晚外婆比平日都寡言许多,这个小女孩比谁都要敏感,“外婆,身体难受吗?”她看着女孩子,点头说今天有点累。

言深很晚才由戴开车送到楼下。开门时灯还亮着,问母亲,“这么晚还不睡?笑笑睡着了吧?”

童张明怡欲言又止,言深轻轻推开女儿房门,没有看到身后母亲的表情。出于私心,她希望言笑有个爸爸,希望这个乖巧女孩的人生可以和所有其他女孩一样拥有正常的家庭,当然她也清楚女儿心中的考虑,她决定缓一缓,于是只说,“笑笑的科学测验考卷在桌上,记得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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