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章(1 / 1)
苏峻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是恨他的。
求而不得,心中就会生出一股怨气来。
还不止这样,他的求而不得,除了感情上,好像别的地方也沾不上一点儿的边。
许多人都说陈一霖沉着冷静温柔,可他看着陈一霖,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风从窗里挤进来吹动了他的袖口,他就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在太阳底下一摆尾巴就消失不见了。
他抓不住他。
苏峻平低头看那张皱巴巴的数学卷子,陈一霖是用了力气掐的,掐痕到现在还在,他翻过来看见谢老板写的成绩:六十七。
用红笔写的血淋淋的大字。
在他印象中,陈一霖的数学似乎从来没低过一百四。比他的两倍还要多。
这样的人真是优秀啊,优秀到一个人喜欢他,都会觉得自行惭愧。
陈一霖高一的时候被女孩子疯狂的追过,连出门吃饭都被堵,苏峻平曾经问过他怎么断了姑娘如此狂热的念头,他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好好说就行了,她会明白的。”
当时苏峻平是打心底里不信的,这么疯狂的姑娘,说打消就打消,她居然还会乖乖听话。
可当他真正喜欢上陈一霖的时候,才明白那个大胆少女的感受:他太优秀了。
他比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幸运多少倍,陈一霖也喜欢他,还喜欢得不得了,可这总让苏峻平有种惶恐,像是吃惯了糙米的农民忽然被戴了王冠当上了国王,面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他总怕下一秒就醒过来是一场梦。
他这样一个一无是处,老师厌恶,家长头疼的家伙,陈一霖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呢。还是鬼迷心窍,等被风一吹冷静一下,回头就把他抛到了脑后?
他知道高考完两个人的联系基本就断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个普通朋友,可每当想起来的时候就会非常难过,难过得受不了——他想离陈一霖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只能勾到他的衣摆也好。
苏峻平发着呆被人从身后踢了一脚,王文杰蠕动着嘴唇说:“站起来读单词了啊!”
他这才惊觉已经英语课了,“雌孔雀”鹰似的眼在他脸上徘徊,苏峻平赶紧捧起英语书阻断了可怕的目光。
英语课之后是语文课,接着是课间操。四月份了学校居然还是跑操,真是懒得没救了。班里领操的体委一大早就被体育老师叫走,于是领操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班长身上。
陈一霖戴着一条斜跨的,从肩膀到胯骨的红色布条子,上面写了烫金的班级,他今天又穿了白衬衫,看上去像个迎宾的小哥。
肖伊苓站在前面嘲笑他,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苏峻平在后面远远的看着。
下楼的时候队伍散成一片,女生慢吞吞的大多拉在了后面,苏峻平趁机挤到了陈一霖的身边。他看到陈一霖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一片鲜红衬得他耳后的小痣反而沉淀的越发深,像活灵活现的眼珠子似的勾人。
他内心像被猫轻轻挠了一下,又酥又痒。
苏峻平伸出手指想摸,陈一霖浑身僵硬这时候他不知被谁戳了一记手肘,这才反应过来,半途转摸耳朵为拍肩,冒汗了半天挤出了一句:“谢谢你。”
陈一霖没有回头,红着耳朵快步的走出了楼梯。
苏峻平望着,叹了口气,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把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晚上回家,同平常一样杨虹给他准备好了夜宵,今天是红枣银耳汤和红豆马蹄糕。
苏峻平埋头喝掉一碗,用筷子拣糕点吃,边夹边写作业。昨天他的大哭把杨虹吓了一跳,她走过来,把那只美丽的手按在卷面上。
苏峻平莫名其妙一抬头,就被老妈抱了个满怀。
她瘦了,比他矮了,怀抱也比他小了,可还是同以前一样温暖,杨虹撩了撩他的头发说:“以后晚上不要把功课带回来了,上学已经够辛苦了,回家再做睡眠不好可怎么办呀。”
苏峻平说不要紧不要紧。
可是他妈固执的又抱了会儿他,把满身的温暖热气传给他以后才松了手,轻轻打了下他的脑袋:“吃你的饭去,渣都掉书里了。”
苏峻平这才专心品尝点心,他嚼了几口忽然嘴角一抽,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这是在哪儿买的?”
“你同学的那家店里呀,他们家的点心真好吃,我买的多了明天早上也吃这个哦。”
看苏峻平皱着眉杨虹连忙道:“不喜欢?那明天早饭吃酒酿煮蛋好不好?”
苏峻平舒展了眉头冲她笑笑:“不是啦,我刚刚在发呆,没什么的,这个马蹄糕很好吃,早饭就吃这个!”
杨虹笑着搓了把他的脸:“我毛衣打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试试看?”
苏峻平穿着还带有棒针的毛线背心,行动僵硬老害怕自己动作大了,就把衣服给拆了。
在杨虹的要求下,他扭着小腰转了一圈,苏峻平嫌弃地说:“天马上就热了,你织来干嘛?”
杨虹叫他脱下来:“给你冬天穿呀,冬天你就要去读大学了。天热了我才不织呢,到时候手上出汗,对衣服也不好,天凉快下来又要转冷,到时候给你打估计来不及。”
苏峻平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把衣服塞给他妈,自己去洗澡睡觉了。
他是怀着一个决定进入梦乡的。
这个决定他谁都没告诉,但第二天精神抖擞的出了门以后,他就立马实施了这个决定。
这个决定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那就是:
好好学习。
这话搁在谁身上都比搁在苏峻平身上靠得住,按照他三分钟热度的性子,估计静下心来学个三天就要叫苦,就算退一万步讲,他真的有这个恒心要学,现在连一百天都不到了,只有九十天,满打满算三个月,就他那烂到底的成绩,三个月怎么逆转奇迹?
苏峻平花了整整一个午自修整理自己的桌肚,理出了卷子和练习册,书本,笔记,把它们分门别类归纳好,然后看着蹭亮的桌面发呆。
笔记残缺;书本从来不翻;练习册和卷子大部分都是抄抄了事,有自己做的也错得一塌糊涂,他就丢在那儿,懒得订正了。
苏峻平抱着脑袋想怎么办。
最后他不厚道的叫醒了王文杰,把笔记和做的练习全都借来,该补的笔记全补上,订正的也用红笔规规矩矩订正好,然后他一点点啃龙飞凤舞的笔记,就像没有水单啃压缩粮食。
真是痛苦。
哦,对了,还有订正呢,订正还要痛苦,王文杰是个大懒货,一般只写重要步骤和公式,苏峻平经常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个公式,和那些重要步骤是怎么推算出来的。他找个王文杰几次,王文杰自己也忘得差不多,还是同桌唐逸帮他解释的。
可是苏峻平的问题实在太多,哪怕姑娘有这个耐心,他也没这个脸皮再去问,他思来想去,咬咬牙,最后决定问老师。
苏峻平的自尊心能塞爆垃圾桶里的不可回收,他觉得问老师很丢脸,那些考年段第一的也就罢了,他却是个学渣,十分害怕被人看见冷嘲热讽:“哎呦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临时抱佛脚也没用,肯定考不好!”
于是他偷偷摸摸,就像来姨妈的女生从书包里掏卫生巾之前一定会警惕的望一圈周围,他也咕噜转了一圈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卷子练习册和笔记一股脑全塞到了书包里,然后拉上拉链,哼着调调,插着裤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办公室。
一到办公室就像只鹌鹑一样的乖。
谢老板本来以为他是晚自修请假回家的,正准备训斥他,结果苏峻平变魔术似的掏出两厘米厚的卷子说:“我来问问题的。”
谢老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苏峻平眉毛一跳,被他硬生生压了下来,头更加低了:“我是来问问题的。”
作为老师,哪有拒绝的道理,谢老板接过讲了起来。
“这个,用韦达定理就行了——诶诶诶你漏了个k,难怪算不对,计算能力太差了!我看初中生都比你算得好!”
“二倍角公式你还背不出来啊?每次做作业都是翻笔记的?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基础的公式还背不出!给我去背!往死里背!”
“动点脑子好伐?”谢老板气得操起了不正宗的本地方言,“我说过多少次了,这种类型的题要考虑正负性,有两种情况,昨天刚讲过类似的你今天就不会啦?你上课每次魂都飘到哪里去了,这种题楼下普通班的都是全对的!”
谢老板讲得唾沫横飞,边讲边损苏峻平,苏峻平也不是傻子,当然听得懂,但除了嗯嗯啊啊,只有腰更弯,头更低。
因为他讲得难听,但他讲得是对的。
谢老板总算把这一沓卷子都解决了,走之前关照他好好抓基础。
除了数学老师,别的他也都跑了,有几个老师也在他弱智不断的问题中发了火:
“上课睡呀睡呀,睡得像只瘟鸡一样,脑子里不晓得装的什么,这种都不会!”
“你去看看肖伊苓的遗传图解,再看看你的,太脏了,谁会喜欢啊!”
“这个方程式不是初中就教过了吗,你到底是怎么考进高中的?!”
苏峻平全部都,一一咬牙忍耐了下来。
而且当他真的静下心后发现,那些嘲讽根本不算什么,也不过是被他气急了说的话,帮他细细掰开来分析的远大于冷嘲热讽。
被老师刺几句,不痛不痒的,况且他以前老在课上跟他们作对,现在被骂几句也算是还回来了。
他们给他出的方法五花八门,但核心思想都是:巩固基础。
精益求精难,但对于一个基础稀烂的家伙,只要巩固一下,效果显著。
苏峻平逼自己把课听进去,刚开始他一节课能开十几次的小差,后来渐渐少了,一节课五六次,吸收的知识点立马多了起来,红钩子总算比红叉多了。
这挺让人高兴。
苏峻平干劲十足,就在这样满怀期待中,迎来了二模。
王文杰最近迷上了吃茶叶蛋,为了考试,忍痛割爱,啃了个粽子,满嘴流油地说:“我考试一定能考得好!”
苏峻平胸有成竹的对他讥诮一笑:“迷信不可取。”
王文杰:“呵呵。”
他这次考得不错,物理最让人头疼的三个多选他都顺利做了出来,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倒是王文杰做出了如此之大的牺牲,生物最后一题连题干都没见到,一整个中午都散发着阴郁的低气压,摆着那张酱黄瓜的臭脸一直进了考场。
苏峻平上午理综考得好,下午英语也心情愉快,他坐在窗边,一抬头就能望见一片绿得滴油的树叶,早早做完了选择,还有工夫给作文打个草稿。
考完之后休息一天,那天他难得没有去玩手机,帮他妈洗了一次碗,让杨虹激动地从中午一直念叨到晚上睡觉。
然后又上学了,两位数的倒计时里,上学也无非是做卷子,讲卷子,各科老师把卷子发下来,班主任把U盘一插,聊成绩,划线。
苏峻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排名:四百八十九——比一模只进步了一名。
不可能啊!
怎么可能呢!
绝对是哪里弄错了!
物理课代表正在发卷子,正放到他桌上他一把夺过,眼睛飞快的在卷子上扫过——他引以为傲的三个多选题,全错。
一个六分,一个没对。
苏峻平面无表情的盯着卷子三秒钟,猛地站起来把卷子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趴下睡觉,一副摆明了拒绝与外界沟通的姿态。
不知趴了多久,胳臂压迫眼球弄得他眼睛酸痛,一句话逼他把头抬了起来。
谢老板说:“恭喜陈一霖通过了保送考,从明天开始,他就不用来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