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他不动声色的推了下水杯。
只听砰一声,苏峻平的玻璃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水一路滴到杨虹的裙子上,杨虹连忙站起来,陈一霖递去餐巾纸说:“阿姨不要紧吧,赶快擦一下。”说着就俯下身去捡玻璃碎片。
窗帘半掩着,太阳光迷迷糊糊的什么玻璃渣都看不清,杨虹自然是不能让他就这么空手去捡的,草草擦完裙子赶紧去后排拿扫帚和簸箕,陈一霖一见她转身飞快的抽出情书把信塞到自己的桌肚里,留着个空信封在桌上。
杨虹回来的时候见他还蹲在地上,忙道:“别弄别弄,我把扫把拿过来了,你别弄,小心扎手。”
陈一霖抓着玻璃站起来,一脸平和地朝她笑笑:“我拿的都是大碎片,没事的。”
杨虹把玻璃渣扫了,还捉着陈一霖的手对着阳光看有没有小伤口,一缕卷发落下来,扫到了他的鼻子尖,杨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形状漂亮的耳朵。陈一霖却是愣愣的,鼻子发痒的触感还在,他转头打了个喷嚏。
他转头看见了对面教学楼的栏杆,被太阳一照刺得人眼睛发酸。陈一霖忽然想起了在高速上翻车的妈妈,她好像也有一头漂亮柔软的头发,不过却是笔直的。
那么一瞬间两个女人奇异的重叠了,跨越了空间和时间,凭借一头油亮的头发和一双柔软的手连接在了一起。
他听见她声音柔柔地说:“没有受伤。下次要小心啊,这种事情千万不要自己去碰,知道吗?”
陈一霖点头答应,她又担心的念叨了几遍,谢老板来了,杨虹皱着眉去了办公室和他谈苏峻平。
苏峻平成绩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怎么说也是重点班,这次却玩脱考了个年段倒数。谢老板觉得无话可说,还是要安慰学生家长,譬如只要抓紧还是有希望的云云。
他们说了几句又有学生家长一脸焦急的进来,三三两两的聊了到班里去开家长会。
家长会确实是很有意思的,那些满脸雀斑的女人和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在社会上都有千百种姿态,现在却都缩腿收腹,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眼神热切的注视着班主任,好像一个羞涩又憧憬的高中生。
谢老板说了一大堆客气话,给他们放了PPT,高调的表扬了优秀生,低调的提起了差等生,最后展望一下高考,圆满结束。结束后家长还不肯离去,吵吵嚷嚷想和老师谈话,尤其是那几个住校生的家长,恨不得把孩子的一日三餐都打听清楚。
陈一霖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他专门负责给格外迷茫的家长指任课老师方向,顺便在他们出门前被夸奖两句,堪称十一班的吉祥物。
吉祥物折腾了一上午,正准备离开,谢老板又塞给他一份辩论赛的资料,让他过几天去抽个签。
陈一霖去抽了,抽到的辩题是:过程比结果重要,对手是七班,罗青雨在的班。
王文杰听了这消息强装淡定,背地里赶紧加大了赌注。
为了防止和罗青雨对战,苏峻平不能参赛,又怕陈一霖说话方式同信中的一样,被瞧出端倪,也不能参赛。于是阵容就成了一辩王文杰,二辩唐逸,三辩胖子,四辩肖伊苓。除了两位女同胞有些安全感以外,剩下的都是群弱智儿童,堪称单亲妈妈组,和七班多才多艺的艺术生一比,不用辩论就要钻桌子底下去了。
不过呢,十一班的男同胞惯会充大爷,尤其是王文杰,嘴角天然向下撇,眼睛一眯似乎随时都会有刻薄话喷涌而出。他坐到报告厅的座位上,不动声色地朝陈一霖勾了勾手指。陈一霖走过去,他压在他耳朵身边问:“班长,我们班是支持哪个论点的?“
陈一霖:“正方,过程重要。”
王文杰胸有成竹的点点头,把草稿纸发给队员,在上面简单的交流了一会儿意见,辩论赛就开始了。
评判人员之一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王文杰在主持人发言的时候使劲朝语文老师抛媚眼,险些眼皮抽筋,可惜电波并没有对上。
主持人简单发言之后,就请正方一辩发言。王文杰站起来,咳嗽两声,看着观众席上眼睛闪闪发亮的同学感到一阵心虚。
“我方认为,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譬如人出生的第一天,注定将会死亡,但我们如此努力向上的活着,就是为了享受的人生过程,正如雷锋同志话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如果结果比过程更重要,那干脆出生第一天就死了算了,直奔结果……”
雷锋的话一出来,底下就笑成一片,听到他后面话笑得更厉害,主持人一看时间到立马眼疾手快的喊了暂停,反方一辩发言。
七班派出的四个人中,前三人都是男生,就四辩罗青雨是女生。一辩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穿着一件明显小了一号的校服,抬起手来僵硬的像个机器人。
反方一辩:“对方辩友虽然气势汹汹,但只要稍稍开动脑筋就会发现他的逻辑不堪一击。”王文杰翻了个白眼心说草你妈,对方继续一板一眼地说道:“一,从对方辩友的话来分析,雷锋同志的这句话‘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即意味着人的价值是‘为人民服务’,人的生命是一个过程,而‘为人民服务’是一个结果,或者说许多个结果,即可证明结果重于过程。二……”
此人吐字清晰,逻辑乍一听也没有问题,当然就算有问题王文杰也听不出来,时间一到他正好分析完,比王文杰被草草打断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接下来是二三辩手的交锋,胖子畏畏缩缩,唐逸力挽狂澜,十一班的都十分诧异,这平常沉默寡言的姑娘怎么变得如此的牙尖嘴利。
快结束的时候苏峻平被谢老板叫走,没有听到罗青雨抛出的一个刻薄问题:“既然你们认为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为什么不直接认输,让我们赢呢?”
临阵磨枪的十一班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七班就抓住了这个攻势,他们都是学的文科,张口闭口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相对运动和绝对静止,唯物论和唯心论,直把这批没文化的理科生说得一愣一愣的,其中有几句很是难听,几乎就是不带脏字的骂人了。轮到肖伊苓总结,她干巴巴总结完了,结果不出所料,当然是七班赢了。
辩论赛被放在中午,接下来还有比赛,他们一结束立马被无情的赶了出去,肖伊苓听见七班的一个男生伸了个懒腰说:“去他妈的十一班,简直就像个傻逼一样,浪费老子时间,困死了!”
肖伊苓呆了呆,看着开了半扇的门,虽然只开了半扇,但天气极好,太阳雀跃在那人的肩头熠熠闪光。她本来憋着眼泪,这么一照眼睛像进虫子似的疼,她捂住一只眼睛,另一只手去拍那人的肩。
“同学。”那男生转过头,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
一打完她自己都吓坏了,立马捂住脸低下头去喊对不起对不起,那男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过了几秒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肖伊苓的手,“啪啪”两掌,然后用力一推,头也不回走了。
门口一片尖叫,肖伊苓被一推胯骨正好撞在椅背的角上,她痛得直哭,十一班冲上去就要揍那男的,被老师拦住了,压着火气把肖伊苓送去了医务室。
唐逸陪她去的,回来之后十分严肃的皱着眉说:“撞了好大一块都红的,大概有两个手掌这么大,现在已经开始泛紫了。医生说没有两个月好不了,现在给了瓶药先擦着。”
班里的同学去看肖伊苓,肖伊苓一被搀回来就趴在桌上哭,只看见她肩头一耸一耸的,偶尔见她转过脸来,整张脸都哭得鲜红,眼皮肿的几乎睁不开。
苏峻平回来就见前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在外面正踮着脚瞧怎么回事儿呢,被后排男生拉了回来。
王文杰三言两语说完了,难得没有一点添油加醋。
他皱着眉,两指间像夹只笔似的夹着一支烟,他面色十分忧郁,因而声音也低沉了起来。
“这事确实是肖伊苓不对,不过也不能怪她。七班的人说话神他妈难听,到后来连‘你需要去湖州一趟’这种话都说的出口,我真他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赢的,骂赢的?!艹!就算肖伊苓有错,他至于这么狠吗?!有男的和女孩子动手的道理?!贱人一个,扇了两巴掌还推得这么重!”
有人补充道:“肖伊苓也就声音吓人点,其他都没什么,那男的可狠了,小姑娘家的,脸立马肿起来了!”
“那二逼打人的时候七班的都在笑,后来我们被老师拦住的时候也在笑,笑得特开心,他们就觉得我们十一班是群软柿子,活该被人打!”
“操他妈的,不就是个连普通班都不如的垃圾,还‘重点艺术班’呢,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打死他们!”
“打!”
“打打打!”
……
王文杰坐在桌子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地,忽然伸出手静了静。他看向苏峻平:“这事最该发言的是左护法,我们都听你的,你觉得呢?”
愤慨激昂的众人发现平常呼声最高的这个,今天就没开过口,忽然诡异的沉默下来。
苏峻平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组织了措辞:“还是不要了吧,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七班赢了我们就去打架,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他忽然闭上嘴,因为他看见男生的脸色一瞬间难看的可怕,虽然没说,但那瞪着的一双双眼睛已经充分表示了他们的意图。
苏峻平惯会和别人梗着脖子吵架打架,经常一人单挑一群,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可今天他明显士气不足,见到大家的目光微微的后退弓起了背。
正尴尬着,陈一霖回来了。苏峻平立马坐到他身边,十分讨人厌的黏在他的身上,又把男生们商讨的事抛给他,让他裁决。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更尖锐的目光,想也不想陈一霖是一等一的好学生,绝对不会让他们去打架。陈一霖知道了,这仇也就报不成了。
已经有人冷哼起来。
陈一霖垂下眼睑,看着搭在他肩上的手,修长,干净,指端有寒毛粘着太阳光,晕出漂亮的光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
他抬起眼皮,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就这么喜欢罗青雨?”
苏峻平几乎在他说完的同时脸色剧烈的灰败下来,比死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