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十年后(1 / 1)
墨绿幽暗的森林之中,红光乍现,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瞧,都像是盛开在茂林之中的红花,明媚昳丽。
“怎么样,丫头,还撑得住吗?”
“师叔放心,我没事。”
在遮天蔽日的环境中的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有点岁数,是一个身形枯瘦的老者。而女的却很年轻,细看之下,除了手上拿着一个刻着古老图腾的圆环法器外,腰间还缠着通体莹白的软剑,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已经布上一层薄薄的汗珠,
渐渐地,红光消失了,女子身形一晃,被老者扶住。
“此处的封印已经补好。”
吕顺撇了撇嘴,怒骂道:“上官策那个老匹夫,自己躲在玄火坛上享清福,却让你进十万大山。”
“师叔。”女子口气有些无奈,“明明是上官师叔亲自出手镇压那些茹毛饮血、残忍好杀的野蛮异族,我和四师叔你才能够像现在这样一路平坦地修补被打破的封印。”
“哼。”吕顺表示不屑,而后神情淡淡地看了年轻女子一眼,蹙眉不悦地对她说:“你什么身体也敢这样熬?立刻回谷休息!”
女子手指揉向眉心,笑着叹气说:“我知道,可是如今南疆混乱成这样,我怎么敢休息……”
“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师叔……”女声很迟疑,望着那黝黑黝黑的大山深处,隐隐有妖异之色,“焚香谷对十万大山的封印被打破,冲出去的蛮族和妖兽不计其数,那个怪物……”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吕顺厉色打断她的话。
“可是,终究是我的精血滋养了它。而且八荒火龙召唤不出来,依然停留在娘亲当年的进展。”
吕顺看着周围的树林阴影,重重地叹气,“那个畜生到现在都不敢明面上对抗焚香谷,就是顾忌着玄火坛,顾忌着玄火鉴,也顾忌着你。所以之湄,火龙不着急,真的还不着急,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
郑之湄,或者,在焚香谷,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云之湄”。
十年前来到这焚香谷。
在这里,她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生父,也见到了生母留下的一大堆书册笺纸和图纸符号。
她知道了古巫族是什么。
她知道了南疆五民族的渊源与不休不止的争斗。
她知道了南蛮异族的野心和与焚香谷的仇恨。
她知道了兽妖是什么。
她知道了八荒火龙是什么。
十万大山里,遍地都是猛兽毒虫、瘴气恶水,古怪异族模样的恐怖兽人和怪物比比皆是。它们以大山为栖居地,内部征战激烈倒也维持着平衡。
然而从鱼人族族长离奇死亡开始,那些异族像是一夜之间团结了起来,共同开始冲破焚香谷先祖设下的封印,从十万大山离逃出去。
谷主闭关,长老上官策当机立断,亲入大山险恶之地,震慑四方。
郑之湄不会忘记那些日子南疆的情况,一年到头都没有出现过晴天,而玄火鉴每到黑夜所放射出来的异样红光让她无比惊心,她居然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呼唤着古巫族最后一任巫女娘娘的名字,“玲珑”。
然而十年前全靠玄火鉴的保护才能平安抵达焚香谷,在此之后的年年月月,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而一年中有超过九成的时间日日夜夜待在玄火坛去钻研那异古的图腾符号,对她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想,母亲坚持了几百年的事,焚香谷坚持了上千年的事,她誓必要完成的。
红色大雕从远空之外飞来,像是迅疾的云朵,不断变幻着方向,而后来了一个急停,在临空之上盘旋着。
“百一,百二。”郑之湄抽回思绪对着上方开口,“出什么事了吗?”
清越的雕声回响在树木上空。
郑之湄对吕顺说:“李师兄他们从死亡沼泽回来了。”
“嗯,算算日子,也有几个月了,是该回来了。我倒想知道,在死亡沼泽,他们见到多少十万大山的畜生。”
两道火红色玄影飞身而去,顷刻间便消失在山林间。
空静。
寂寥。
处处弥漫着诡谲森怖的气息。
在那幽黑的深处,有两个男人的声音传出。
“兽神大人何必要受鬼王宗的辖制,又到底为什么要忌惮焚香谷?以他的能力,再加上您和十三妖王,轻而易举就能带领所有部落族群出了这十万大山,还怕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成?苗族先是出了一个立南成为焚香谷长老,眼下又来了一个小丫头,古巫族何等强劲的血脉,竟都落到苗族头上!”
“住口!阿合台!”
被称作“阿合台”的人声音有些不忿,强声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杀了那个丫……”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却突然硬生生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么堵在喉咙里面。
几乎就在同时,突然,一道火光在暗黑的森林中亮了起来,照亮了周围,煞是明亮。而这个火光的源头,竟然是从阿合台身上射出来的。
片刻之间,只听“噗噗噗……”连声闷响,阿合台的身体,从里向外,赫然喷射出十几道光线,一眼看去,几乎就像是身体同时被开了十几个空洞一般,既滑稽,又可怖。
那个黑衣男子的脸上满是冷漠之色,“你把南疆搅得天翻地覆也好,你动谁都可以,她不行!那位姑娘,你只要你存了杀意,你就得死。”
黑衣男子望着焚香谷的方向,又转过头望着镇魔古洞的方向,低吟喃喃:“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可有她在,他才有重新见到她的机会,他一心求死,但是死,也必须要死在八荒火龙之下,或者,那人也是这样的想法……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青石小路相互交错,高大的乔木,或艳或雅的花草,掩映着青屋红瓦的庭院十分古拙雅致。
“呼——呼——噜——”
郑之湄有些无奈,看着主殿阔地上的庞然大物,因她的坚持,这头巨兽最终还是留在了焚香谷。
“阿火,你打呼噜的声音能不能轻点儿?我都听不见师叔师兄们说话。”
“呼——”
“我知道你醒着。”
“唔——”通体都是火红色鳞甲的大兽趴在一处空地上,巨硕的脑袋搁在两只前肢上,它睁开眼睛,眨了一下,而后收起如雷的鼾声。
郑之湄只进去给上官策见了个礼,对着以李洵和燕虹为首的、从西方死亡沼泽回来的师兄师姐们点了个头,然后就被两位师叔大手一挥勒令她回去休息。
她无语对着苍穹,她的身体还真的没有弱不禁风到连他们议事都不能听的地步。
可是,她好像低估了大殿的隔音能力,明明外面没有半点声音,里面依然传不出任何人声。
无奈之下,她只好席地坐在青石阶上。
不一会儿,年轻弟子门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师妹。”
“师妹。”
“师妹……”
走在最后的是李洵和燕虹,两人脸上俱是冷凝之色,然而几步路的工夫,又重新换上平静淡然的表情。
“之湄。”燕虹走到她的身边,“你脸色还这么白,怎么不听师叔们的话去休息呢?”
郑之湄往里瞧了一眼,远远地看见上官策和吕顺坐在上首仍然说着什么话,“师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燕虹点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边走边说吧。”
“好。”
郑之湄想问什么,别说是这些年和她关系最亲近的燕虹,哪怕是李洵,心中也一清二楚。
此次死亡沼泽有异动,她是自请前去的,只是被上官策强势阻止才未成行。
两个姑娘家径直回了郑之湄的房间,在几案边坐下。
燕虹宽慰着:“知道你眼巴巴盼着要知道青云师兄弟们的情况,你想问谁,我见到的我都告诉你。”
郑之湄定了定心神,先给对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茶,然后缓缓询问道:“这次在西南,小竹峰的师姐妹们都有谁?”
“文师姐和陆师妹。”燕虹说道,“她们都还问起了你。”
“问我什么?”
“问你在焚香谷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嗯。”她轻轻应着。
“当年走得太匆忙,文师姐有很多要嘱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这次任务结束后,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习惯什么,又不习惯什么……”说到这儿,燕虹笑了,“其实这些东西,这么多年的相处,我自认为我了解得够透彻,没想到还及不上她,而过去了十年,她竟然还记得。”
郑之湄抓着杯子,“文敏师姐的记性本来就好。”
“文师姐还说,你养的两条金鱼一直养在一个叫‘小诗’的师妹那儿,让你别挂心。”
“嗯。”她喝了一口茶,觉得茶味有点苦,“那,其他的师兄弟们呢?”
“所有人都安好地回青云山了。”
“嗯,那就好。”
房间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谁都没有再继续开口。
郑之湄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后,手指也没有松开,只是抓着。
怔怔的视线朝下,也没有焦距,就在那里发呆,长长睫毛打了一小截可爱的阴影出来,腰上的剑饰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淡银色光芒。
十年过去,女孩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有的只是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一如模糊的记忆中那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长辈。
但是燕虹心里清楚,这样的美丽,甚至还比不上当年初见她时的青涩婉婉。
那个时候的她没什么忧虑,可现在的她,心里装了太多的事。
“之湄啊……”
“嗯?”郑之湄下意识地回应,可发愣的姿态并没有改变。
“不想问问,他吗?”
刚问出口,燕虹就有点后悔了,她分明看到师妹原本就不怎么红润的脸色更加苍白似透明。而她更后悔的地方在于,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起那人的情况。
“……林惊羽师弟……”燕虹组织着语言,“这次青云就是由他和曾师弟打头,十年未见,他道行高深,和魔教三公子斗法都未落下风,只是因为那血公子是,是旧相识的缘故才收了手……他已经可以同时使出神剑御雷真诀和斩鬼神,长生堂的玉阳子和周隐就是死在了斩龙剑下,离人锥被斩龙劈裂了。”
“嗯,那很好,很好。”郑之湄的声音很轻,轻到只用气流说出来。
“我们,还遇到了黑水玄蛇……”
“砰——”手里的瓷杯应声而碎,她终于抬起了眼眸,昳丽如星,一闪一闪。
燕虹也想到了当年万蝠古窟的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手指捏得有些厉害,“黑蛇被黄鸟重伤,斩龙剑直接穿破它的蛇胆,最后在大师兄的焚火下化为灰烬。”
“嗯,死了好,也算除去了一大祸患。”
看着师妹刚灵动起来的容颜瞬间又枯寂了下去,燕虹直觉得心里怒火腾起,“哪怕是曾书书都向我打听你的近况,他林惊羽……我就等着他过来开口提起你,师兄也等着,可直到我们三派分手,他始终没有跟我们说过一句话。”
“嗯。”
“云之湄!”燕虹被她平静如水的态度气得美颜薄怒。
她缓缓起身,也不想和师姐辩解着姓氏名字的问题,更不想和她吵架,“他跟天音寺的师兄们,还好吗?”
“之湄!”
“嗯,看来还好,那就好……师姐,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了。”
燕虹看着她,有什么要发作,却终是没有发作。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对里面的人说:“你心心念念着青云,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理解……虽然你都不提,但我知道你也一直心心念念着林惊羽。南疆又不是什么天涯海角的地方,就算是,可我们都到了他的面前,他连问你一句都不愿吗?”
为师妹不平的燕虹却没注意到,不主动开口询问的人,还有郑之湄。
躺在床上的她,轻轻解下铸犁软剑放在床沿边上,从衣袍里面拿出一方白色的衣角布料,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身体折向墙壁一侧。
有些思念从未停止过,眼泪无声地留下。
郑之湄还是原来的郑之湄。
林惊羽也还是原来的林惊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