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修为废(1 / 1)
吕顺的脸色霍然骤变,仿佛勃然大怒,枯瘦的脸上好似凸出了脸骨。
原来,生气起来的前辈高人,都是一样的气势逼人。
“师叔息怒。”燕虹上前一步,替郑之湄说话,“师妹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冲击有些大。”
吕顺鼻孔一哼,“你看不上焚香玉册?”
郑之湄摇头,表情也倔强,“那不是我的东西,太极玄清道才是。”
不是我的东西我就不会去贪,而是我的东西,我也绝对不会放手。
“你是我焚香谷的人!”老者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是青云门的人!”
“混账!”吕顺拊掌打入地下,顿时身侧就出现了一个大坑,上面燃烧着熊熊烈焰。
“师叔息怒。”
“师叔息怒。”
“师叔息怒……”
李洵皱眉,四师叔虽然平日里对他们这些小辈都是和颜悦色,不时有一种老顽童的腔调,但毕竟是师长,而且和位高权重的上官师叔面上就不和,分庭抗礼多年,这在谷内不是什么秘密了。他若真生起气来,只怕上官师叔都要掂量几分。
郑之湄定了定心神,眼神一一扫过焚香谷的众人,缓缓开口:“我师父是青云小竹峰水月大师,她把我捡上山,养活我,教我习武,教我做人。我一直生长在青云山上,而你们焚香谷,不过是如今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孰轻孰重,你们以为我会选择什么?”
吕顺定定地看着她,嘴里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年幼无知。”
年幼无知。
年幼无知……
她以为她自己是谁?
南疆的异动,十万大山的异动,南蛮六十三异族,镇魔洞内的畜生,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焚香谷,盯着她!
她什么本事都没有,身上却藏着那么大的关窍。
要不是她是师兄的骨血……
“老四,你别拦我,我一定要走!”
“世上之事都有自己的规律,巫族天火之秘是禁术,逆天而行,天理难容!焚香谷千年基业要是毁在我们手里,有何脸面去见世世代代守护黎民百姓的先祖!”
“我不要脸面,费尽心机要怀上这个孩子,我也不要命了,长年研修八凶玄火法阵,身子骨早就熬不住,就是想要给大师兄留下些什么,希望他们能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停手……”
“可他们不放弃!师弟!他们还想把这个孩子送到镇魔古洞去!”
“他们所筹谋的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居然要跟它合作!会是要遭报应的,何止遗臭万年!”
“我要走,我要走……”
吕顺的眼睛动了动,眼底深处泛起了波澜,即便他也反对那项决策,虽然事情根本就不是立南师姐所想的那样。然而要不是师兄的骨血,要不是为了保住她,师姐又何至于最终叛出焚香谷……
“与虎谋皮,立南所言并没有错。”
“我们过于自负了……”
“我们谁都没有那个本事控制住那个畜生,诛仙剑阵或许可以,但远在青云……焚香谷可以没有天火,可以没有野心,可以偏于南疆一隅传承该传承的使命,但前提是,焚香谷有那个能力,八凶玄火法阵必须要成,八荒火龙必须要现世。”
“不能让那个孩子待在青云,多少妖魔鬼怪要盯着她。”
“我们造的孽啊,已经是万死难以辞旧。”
“老四,还是来不及了,悔悟得太晚,就算拼尽一切阻挠,他还是活了,他已经活了……”
吕顺面色突然一凛,看着面前年轻的姑娘,沉沉开口:“孩子,你必须一心一意习修好焚香玉册。这青云道法,不能留了。”
郑之湄一愣,他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周身一暖,万道红光顿时将她团团笼罩。
李洵心中一惊,“师叔!”
吕顺横眉,“别让青云的人过来!”
李洵看着飞在帐顶的玄火鉴,对着怔怔不能语的师弟师妹们说:“都出去吧。”
疼。
好疼。
这是郑之湄脑海里仅存的念头。
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疼。
她感受到体内真气不断相撞,玄火鉴的力量一点点把那股清流从身体里赶跑。
不要。
不要……
眼前火红一片,渐渐地,连火光都变得模糊起来。
耳边响起有人冲突的声音,震怒的龙啸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焚、香、谷……”林惊羽一个字一个字喊出来。
面前的营帐火光冲天,几乎烧红了半个天空。
“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李洵沉着脸,祭起九阳尺,“师妹是我焚香谷的人,我们难道会害她不成?有的人……”他脸上也划过一丝不忍,“生来就是注定要做某些事的。”
“她不愿跟你们走。”林惊羽怎么可能忘记,她说她想回青云去,她说她想念青云的一切。
“所以……我们在帮她。”
“帮她什么?”
“帮她成为焚香谷的人,而不是青云弟子。”
陆雪琪手中的天琊剑光芒大涨,衬得她衣袂飘飘,整个人清丽绝色,带着飒爽英姿,“我师父还未说话,你们又凭什么?”
李洵眸色微动,脸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两门功法相冲,小师妹年幼之时本就被焚香玉册伤过心脉,如今一经驱动冲撞青云功法,她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你们也看到过她从狐岐山出来之后,只是最简单的御火就让她昏睡了那么久。两者只能取其一,我三师叔数百年道行,要想废除谈何容易?而小师妹对焚香谷意味着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焚香谷绝不会放人。青云功法留不住,难道要等到尊师水月大师亲自动手废除她身上的修为吗?”
陆雪琪身形微怔,被文敏扯了回去。
如果是师父亲自动手,之湄只怕更难过。
林惊羽有见过戒律堂惩处混迹魔道的、心术不正的弟子,几个大男人都像是从炼狱里捞出来,更何况是她。修为被废的痛苦,不光是过程的苦楚。那种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哪里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以承受的。
心里生疼生疼,碧绿色的斩龙剑闪烁的幽幽光芒,剑身上似乎也在微微颤抖,一如主人的内心。
白衣与碧影一道向营帐冲去,碧光大涨,龙吟啸啸。
“惊羽。”
“惊羽。”
林惊羽也不顾不得师兄们的阻拦。
如今之事,水月师叔不在,焚香谷名正言顺可以左右郑之湄的事。
可他不能。
他怎么能放任她不管。
斩龙剑与九阳尺光芒万丈,碧绿色与火红色相撞。
李洵年长林惊羽很多,他本是焚香谷大弟子,修为高深,听从师命御守在前,他所做的,无非就是阻止他们进入而已。
然而林惊羽的当者披靡,近乎一往无前的打法凶悍异常,如骄龙狂啸。
青云门与焚香谷的弟子斗法,吸引营地之中好些人前来观望。
他们从未听闻过青云有这样惊才绝艳的年轻小辈,也并不知晓缥缈奇幻的焚香谷大弟子有怎样的道行。
旁观者若局外人,都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萧逸才一手七星剑横在青云众弟子面前,“我们来流波山所谓何事?莫要让同道看了笑话。”
焚香谷那边,十几个弟子以燕虹为首一字排开,也无人上前,只是守着红光阵阵的营帐。
“林师弟。”萧逸才开口已经有了些许警告意味。
齐昊摇头,他深知这个小师弟的性子,更深知师父的性子,师父和田师伯两人刚发了一通火还为未消,灵儿安抚着他们,眼下师弟又在门派众多的地方公然跟焚香谷的人大打出手。
他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大师兄,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开口:“惊羽,回来。”
“惊羽,打得好!”
萧逸才冷冷地扫了一眼曾书书,后者缩了缩脖子,抬手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但是一双没有丝毫惧意的眼睛依然闪着熠熠的光辉。
“还要去!”他又呵斥住陆雪琪。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
萧逸才有些头痛,各脉师叔也都是脾气大的主儿,师父以前究竟是怎么管住他们的?
果然,还是要靠武力吗?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胶着,萧逸才看准结点,七星剑化作一道白光进入战局,竟硬生生隔开了两人。
与此同时,红光乍消。
林惊羽英眉一蹙,收回斩龙,飞身往里去。
这下,焚香谷的人,也并未阻拦。
林惊羽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浑身都被汗水浸湿,本来就白皙的脸这下更无半点血色,却似乎被火灼得通红。
“之湄。”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怀里的人并未睁眼,只是动着好看的眉心,残留的痛苦并未消减。他探了她的脉息,触手滚烫,就跟火烧一样。
“没了太极玄清道,焚香玉册在她体内没有阻碍地游走,性命无碍。”
“只是性命无碍就好了吗?”林惊羽将人横抱而起,对着眼前身着红黑衣裳的老者冷声开口:“前辈先下手为强,不顾她自己的心意,是想把之湄从青云带走吗?”
吕顺冷哼一声,看着跟在他身侧的碧剑,“黄口小儿,轮的到你一个晚辈来干预。此事老夫自会代表焚香谷与青云水月师妹商议。大敌当前,你仗着斩龙与我焚香谷动手,青云好家教啊。”
“大敌当前,前辈还要废去弟子修为,这就是焚香谷的做派?”
“放肆!”
林惊羽不再言语,抱着怀里的人径直离开。
吕顺独自一人在帐中,沉沉地叹气。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混合着海风,冰冷异常。
林惊羽冒雨前来,得到了文敏的嗔怪。
“你说你,就算没有伞,你就不会拿点东西遮挡吗?”
林惊羽不以为意,“我没关系,师姐。”
文敏侧身让他进来,自己却在掀帐帘的刹那顿住了手,说出来的话是叹息也是忧愁,“小凡还跪着啊……雪琪……”
“他们无事。”
流波山上聚集了正魔两道超过数百人,哪一方都没有轻易动手。据说鬼王宗是为了东海上三千年一现身的夔牛而来,可又有其他什么目的谁也不知道。
好在如今大敌当前,也有天音寺相帮,小凡的事是要等到回山之后再做决定了。
林惊羽挨了师父一顿骂,一为张小凡,二为郑之湄。他原本是要想陪小凡的,只是慢了一步,陆师姐早就兄弟身侧跪了下来,等着田师伯松口。
之后对战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林惊羽心里也放不下郑之湄,就想着过来看看。
文敏本来是要拦着林惊羽先不让他上前,但是想到了些什么,也信得过这位师弟,终究还是没有阻止,自己退了出去。
临时搭建的帐子不大,此刻却显得很空寂,不时有冷风吹灌进来。
在最里侧的床褥上,拉着一块素色的纱帘,凭借着明亮的烛光,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形。
有十分轻微的低吟声传来,还伴随着模糊的梦呓。
林惊羽感觉心脏像被猛抓了一下,由无力跳动转为突突狂跳,艰难地拔步,慢慢地掀开纱帘走到床边去。
郑之湄侧身躺在床上,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一起,显得她格外娇小脆弱。
他并不敢再上前一步。
因为对方身上只盖着一件衣服,还是从她腰部以下盖着的,上身只穿了件肚兜,印象里雪色的肌肤通红通红。只看着,就知道她此刻有多热。
他想要移开目光,不去看那玲珑美妙的身段,却扫到了什么东西,瞳孔倏地睁大。
她的手里……
她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方衣料。
上面淡色的龙纹青松图案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他怎么会不认识?
那是他的衣服,那是从他的衣服上撕下来的,还在碧火天冰湖的时候,原来她竟一直留着吗?
他挪动着步伐,缓缓伸出手,手掌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天,最终落在她的湿漉漉的头发上,那湿软的触感令他心如融化了一般温热着。
郑之湄一直半醒半寐地躺着。
脑海里有无数画面闪过。
师父美丽的身影,文敏师姐温柔的言语,小竹峰后山清香的泪竹。
有灵尊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有它沉水时激起的波浪声。
她在小竹峰的厨房里,追赶着偷了她的青菜香菇包的两只小胖猫。
画面又定格在河阳街上,她意外地撞上那个俊朗清逸的男子,说着“金鱼”,好似他的名字。
“金鱼……惊羽……”躺着的人恍惚叫着谁的名字,又在恍惚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她梦里的人又是谁。
不是她叫出口的人又是谁。
郑之湄用力地看着林惊羽,然后也顾不得全身的灼热无力,也不顾的全身衣衫不着,猛地扑向他。
她都不敢哭的。
她知道文敏师姐一直守着她,她不敢哭,怕让她担心。
她知道雪琪师姐也在照顾她,她不敢哭,怕让她担心。
可是在他面前——
她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抽抽噎噎地在哭。
哭累了。
声音渐渐收了。
林惊羽揽着她,万分怜惜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拉起滑落的衣衫帮她盖好。
无力感。
有无力感。
他是不是,还不够强大。
他厌恶保护不了她的林惊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