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马二归来(1 / 1)
马三大娘的爹名唤陈宁,祖籍江南,自幼便跟随父亲学习家族糕点手艺,由于天分了得,二十出头便接了父亲的班,不仅在十年内扩大了规模,更让陈氏糕点从专注御贡近十载的岭西穆家手里分了一杯羹,跻身御贡行列。
仁武十八年,高祖皇帝病危,三个皇子争夺帝位。
原本这种夺嫡的戏码轮不到陈宁这种小人物出场的,但坏就坏在高祖皇帝十分喜爱陈宁的八珍酥,病成那样了隔三差五都要尝一尝。
一日,大皇子前往高祖皇帝榻前探望尽孝,恰好有宫人端了一盒八珍酥过来,大皇子为表孝心,亲自扶着老皇帝喂了两块,又饮了茶水。
哪知到了半夜,老皇帝面色发紫一命呜呼,而那日老皇帝只吃过两块八珍酥,因此大皇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只留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留下皇妃和刚出生的孩子,一丈白绫自了个干净。
二皇子当晚便由手握兵权的岳父赵广加持,宣布登基,国号广佑。同时将大皇子的罪行昭告天下,将皇妃和皇长孙贬为庶民,那三皇子则被他寻了个由头发配南海做戴罪王爷去了。
而有毒的八珍酥经过初步调查,虽与陈宁无关,可架不住穆家借此栽赃陷害,谎称那日看见陈宁的徒弟往糕点里洒东西,导致陈宁和手下几个徒弟全部下了大狱,仅仅三个月的时间,陈宁便死在了狱中,陈氏家族自此没落。
而那广佑皇帝以为坐上宝座便高枕无忧,没想到两年不到,赵广赵国丈暴毙,死状传言有鬼神作祟。那赵皇后原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且多年无子嗣,惊吓之下每日请神婆法师在宫里作法。说来也怪,随后广佑皇帝便生了病,怎么治也不见起色。御医杀了一茬又一茬,天下名医也请光了,小半年的功夫,竟病入膏肓。
弥留之际,又无子嗣,不得已把三皇子请了回来,便是如今这位广德皇帝。广德皇帝一登基便重查了当年之事:实乃二皇子下毒构陷大皇子。
可惜大皇子一脉虽贬为庶民,但传闻早已已被二皇子暗杀,纵然广德皇帝皇榜广布天下,皇妃和皇长孙也从无踪迹。而那做八珍酥的陈宁被穆家因妒生害,导致家毁人散,虽沉冤得以昭雪,但终归没落,且弥留之际曾留下警训:凡陈氏一族皆不准踏入京城!
至此,陈氏子孙后代全数隐姓埋名,消失于乡村市井……
杨柳听罢,唏嘘不已:“难怪师父有这么好的手艺,原来师祖是如此厉害人物。只可惜,伴君如伴虎,纵然不被虎噬,迟早也会被身边的豺狼豹狗所阴损,想来师祖是不希望子孙再重蹈覆辙,能和顺平安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马三大娘奇道:“你年纪轻轻,怎地说得出这番见解?”
杨柳脸蛋微醺,说话也前后掺和了起来:“师父不知,自父母走后,这些年留下我和哥哥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哥哥如今是我最亲的人,我于他也是一样。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稳安康,就算是窝在这山沟里平平淡淡一生,我也觉得挺好的。”其实这话就算搁到现代,她和杨青也是这么个意思,没什么比家人幸福平安更重要。
马三大娘举杯赞许:“通透,师父我那时要是能像你这么想,哪会跟娘亲长姐闹得不可开交哟……眼下瞧着,大鸿他爹每月踏踏实实做工,两个闺女嫁得人家也不错,学堂上月还奖赏了文房四宝,夸大鸿学业刻苦。你说,我还图什么?只要他们好,我就过得开心不是?”
杨柳点头咧嘴,眼中影像都是花的:“就是,师父这话说的豁达,来,喝酒,喝酒……”
两人这一顿酒直喝到日头过午,后院鸡找食的声音此起彼伏,杨柳东倒西歪的站起来准备去喂食,被酒量稍强的马三大娘一把按下,摇摇晃晃摸去后院洒了两碗鸡食,回来后把后门栓牢了,又抓起杨柳拍了拍脸:“乖徒弟,等下师父出去,你要把前门给栓好,知道不?”
杨柳倚着她瞎点头:“我……送送师父……”
马三大娘拉着她到门边,留她在里面,自己出了门,听得门栓栓牢了,又用手推了推,这才回身飘忽忽的往家去了。
杨柳迷糊着回了房间,两下蹬掉鞋子就扑上了床,一个滚儿钻到被子边,胡乱扒到身上盖住,酒劲儿涌上来,粘着枕头呼呼大睡。
这一觉就睡了足足四个时辰,等她渴极醒来,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大鸡小鸡都进了笼,四下漆黑安静。□□着爬起来,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在床边坐了好一会,才从床头厢柜里去摸火石,自从杨青走后她便把桐油灯和火石都放在了自己床边,以免夜晚要用。
不期那火石被放在原来杨柳的针线笸箩里,里面针头线脑何其多,黑漆漆又看不到,全凭摸索,杨柳手一摸进去就被扎了,“啊——”的一声惨叫,酒劲儿全给吓醒了。
颤抖着摸到针拔了,这才开始打火石:“没有电灯真是太痛苦了……”边牢骚边借着桐油灯的亮光,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个碎布条儿,将食指上两个冒血的针眼都给缠上了。
然后端着桐油灯摸到厨间,将中午就闷在灶眼上的一瓦罐水端下来,取了个大碗倒了一满碗,一气灌进肚子里,微微的凉意缓解了酒后的燥热,头脑也清醒多了。
正待端着灯又回房时,后门上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细细的呼唤:“柳儿妹妹~,柳儿妹妹~”
鬼魅似的叫声惊得她手一抖,桐油都险些洒了出来:“谁?谁在外面?”
门外的声音有些难过:“柳儿妹妹,一别不过半月,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一别半月?正准备伸手捉菜刀的杨柳懵了懵,突然反应过来:“你是……马秀才?”
门外的声音更加难过了:“柳儿妹妹,以前你不是喊我显武哥哥的么?怎么今日如此生疏?”
不对,这马显武应该是去了省府,准备开年参加乡试,怎么这会儿出现在自家后院?杨柳当即将菜刀握在手上,靠近门边:“马显武明明在省府备考,怎么可能出现在此?你这骗子,再不离开小心我喊人了!”
“柳儿妹妹,真是我……”门外的人急得声音都发颤了:“我回来是事出有因的,又不想被爹娘知晓,在村外等到后半夜才敢进村,求你让我进屋取个暖,我快冻死了。妹妹若是不信,请看此物——”门缝底下一阵悉悉索索,塞进来一截雪白的事物。
杨柳蹲下身慢慢将东西扯进来,原来是块帕子,绣着一丛翠竹。
回忆起哥哥说马显武临走前自己曾送他一块绣了竹子的帕子,想来便是这块了,这么说,门外面的人还真有可能就是马显武本人。可是这到了家门口有家不回是个什么意思?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不敢回去?
不过眼下这些事都轮不着自己考虑,而且马显武并不知道马员外已经替他退了婚,当即拒绝道:“马秀才有所不知,不让你进来其因有二:一则我大哥进山未归,孤男寡女不可同处一室,以免闲话。二则……日前令尊已经做主,退了我杨家这门亲事,所以,你我从此再无任何关系。若是马秀才冻得慌,还是快快回家较妥。”说完悄悄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什么?”马显武又惊又慌,扑得门嘎嘎响,声音急切:“柳儿妹妹,我爹怎么会退婚呢?这如何可能?你莫不是骗我?”
不知谁骗谁呢!杨柳嗤之以鼻,索性学他的调调:“如何不可能?那日你刚走,你娘子和孩儿便出来了,整个鸡鸣村都知道这事,你还想隐瞒不成?马秀才,这三年来杨柳一心一意对你,想不到你竟然从两年前就开始欺瞒,你……你骗得我好苦啊~”
“不是那么回事……我……柳儿,柳儿,你听我解释……”果然,马显武傻眼了,有点语无伦次。
“我不听,我不听,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杨柳表演完毕,恶寒的抖掉浑身鸡皮疙瘩,将那帕子凑到桐油灯上点燃了:“我大哥说了,小心别让他看见你,见一次揍你一次。这帕子我收回来了,你走吧!”眼看火苗翻舔,杨柳松手,帕子落到地上烧成了灰烬。
马显武不甘心,兀自解释:“柳儿,那李月儿是我娘硬塞给我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杨柳翻了个白眼,搞不懂先前的杨柳怎么看上了这么个渣男?懒得再陪他演戏,将刀扔回橱柜里,起身打了个哈欠道:“既然咱们话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就去睡觉了,奉劝你也赶快回去,说不定能给你娘子一个惊喜呢!”不再理会,端着桐油灯径直回了房。
马显武在门外呆愣了半晌,狠狠跺了下脚,哆哆嗦嗦的从矮墙上爬了出去。
杨柳扒着窗户缝看着那黑影翻墙离去,寻思着以后把这院墙得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