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家人的分歧（1 / 1）
荷香饭馆位于瓦弄巷的也就是今天的瓦弄街的一角。上个世纪，傅徳生的祖母李荷香在丈夫重病难以劳作的情况下，为了养育一家人独自撑起了这家小饭馆。李荷香过世之后传给了傅德生的父亲，后来又传到了他手中。如今的荷香饭馆在瓦弄巷一带，已经是出了名的老馆子。
傅家子女少，儿女间十分亲厚。当初傅徳生的妹妹嫁的那家挺有钱，妹妹也由此帮衬了他不少。如今妹妹一家情况不好，他自然得承担起做哥哥的责任。他原本都计划好了，等妹妹一家搬来宁城安顿好，他就给外侄寻一门不错的营生，也好让妹妹将来有个依靠。
谁想到这孩子不学好，正正经经的裁缝不想做，居然大白天的发梦。“大明星是你能当的？你有几个本事当明星？你是能演呢还是会唱呢？”傅徳生痛心疾首地看着他的外甥。
“你有啥资本当明星！就算你长得还有几分模样，可光靠长相就能当上明星？你看看那些个大学里学戏的，哪一个不是俊男靓女？可有几个成了大明星？”
傅徳生吧嗒了一口卷烟，白色的烟气顺着呼吸向外飘散。他这外甥其实是个挺踏实的孩子，也知道心疼他的母亲和姐姐。如今这些不靠谱的想法，多半是被三里街那些小瘪三拐带坏了。
他得好好说说他，得把他说醒咯。“孩子，做人得实在，我上回问你在纪裁缝那学得好不好，你不是说还挺好的吗？怎么才过了几天你又不想学了？这样朝三暮四，你什么时候才能挣钱养家？”
“舅！”谭晔一开始还耷拉着脑袋任由舅舅责骂，他心里对演电影这事其实并不怎么坚定，舅舅的想法也是他一开始的想法，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演什么电影。他能当大明星？这事听着实在是有些玄乎。可一提到钱，他原本不坚定的想法一下子就坚定起来。
“不是我不想学裁缝，更不可能不想赚钱养家，舅舅，正是因为我想赚钱，赚大钱，能让母亲和姐姐过上以前那种好日子，为了这个我才想要去演电影。”
谭晔也不是一出生就生活窘困，他小时候家里有保姆有帮佣，还是挺有钱的。可惜他爹不是什么好东西，常年在外头鬼混就算了，厂子不好好经营到了要破产的局面，最后居然卷了钱带着小三跑了。
也算是因果相报，那男人抛妻弃子以为能过上逍遥日子。却没想到债主都还没来得及追上门，就在路上出了车祸。好在钱还是追回来了，加上醉酒驾驶的肇事司机赔偿的一大笔钱，总算是还清了欠款。
钱是还清了，可家里也没了经济来源，从来没有工作过的母亲不得不靠打零工赚点微薄的薪水养育他们姐弟，要不是舅舅帮衬，一家人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想到以前的日子，谭晔咬了咬嘴唇，神情坚定地抬起头看着傅徳生，“李导演都跟我说了，他说这次机会是张导演给我的，说是张大导瞧得上我想要收我做弟子，这几天我在片场跑龙套，每天能赚两百块，这一个月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我要是能入这行，以后就算当不上多大的明星，哪怕只是一个说得上台词的配角，一集也有几千块，那可比当裁缝挣钱多了。”
傅徳生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谭晔的想法，这孩子果然还是个好孩子，但是社会并没有他一个小孩子家家想得那么简单。
“挣大钱是好，可阿晔……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自己得想清楚，有导演瞧得上你？你别是被人骗了吧！”傅德生叹了口气，谭小子性子太直，没几个心眼。这明明是一听就穿的骗子伎俩，却还是上了当。
他傅德生虽然只是一个小饭馆的老板，不清楚演艺圈里的那些弯弯绕。但天下的骗术也无非那一些，只要心里多绕几个弯，很容易就能拆穿。比如他外甥，一个什么也不会小年轻，有哪个导演能看得上他？纵然有，也多半不是什么好心思。
“这不会吧？”谭晔挠了挠脑袋，他又不蠢，怎么可能分辨不清是不是骗他的。李森是什么人？在片场他都打听过了，人家是张大导的得意弟子，大学那会就得了个什么奖，据说是新锐导演里最年轻最有潜力的。这么厉害的人物骗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小裁缝，图什么呀？
“世道险恶。”傅德生摇了摇头，他这个外甥还是少了些社会阅历，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你小年轻哪里有这个见识，听舅的话准没错，回纪裁缝那好好学手艺，学好了出来，我都跟你打算好了，就在这附近街上盘个门面，靠着你舅在这一片的人脉，很快就能站稳脚跟，养家糊口绝不成问题，再过两年，娶个贤惠的媳妇，生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就舒坦了，你母亲也能轻松些。”
“可……”谭晔虽然知道自个舅舅的话没错，做人得踏踏实实的才能过上好日。但他心里却总有些不安分，特别是去了片场，见识过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的胸口里就像是蹿进了一只小虫子，再也无法安稳。拍戏……挺有意思的。一下子他就成了古代的小贩，一下子他又成了仗剑的侠客，哪怕演的只是一个活动背景，也比过去那些一成不变的日子更有趣。
“可什么呀可！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舅舅！我觉得李导没骗我，李导这种身份地位的人骗我有什么意义？何况我见过张导演一面，就是你非常喜欢的《断刀》的导演张齐。”那天谭晔听了李森的话，回头就跟人打听了张齐的背景。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大导演，那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亲自面试他这么个小龙套？态度还那么和蔼。而且他也打听到了张导爱用新人的习惯，这都跟李森告诉他的吻合得上。
“你见过张导？真是《断刀》的导演张齐？”
“是啊，舅舅，我觉得这事靠谱，我都听人说了，张导演很爱提拔新人，哪怕是一点演戏经验都没有的他也愿意用，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谭晔有些期待的看着舅舅，他想拍电影无非两个出发点，一个是挺有意思，一个是能赚大钱。如果舅舅能同意他的决定，当然皆大欢喜。要是实在不同意……他也只能放弃了。在谭晔看来，家人的想法重要过他的个人意愿，特别是舅舅，舅舅帮了他们家那么多，他的意见自然要接受。
“阿晔。”一直默默坐在一旁听着儿子和哥哥讨论的傅丽君突然开口。“你是真的想演电影还是觉得好玩？”傅丽君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儿子，声音轻轻柔柔一如既往的娴静恬淡，但她说出的话却与平时大不相同。
“如果你真的把演电影当作一门事业，那你只管去！哪怕是上当了，就当是得个教训罢，人活一辈子总是要吃些亏的，但如果这个机会是真的，那就是天降的好运，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事情还没做成就不要老想着赚钱不赚钱，你要是真对这一行感兴趣，你就认真学好好演，做出一番成绩来，不要浪费老天给你的这次机会。”
“丽君……”傅徳生很惊讶。他是了解自个的妹妹的。丽君打小就非常温柔，温柔得可以说有些懦弱。当初那男人在外头乱搞，她却一直忍着不跟娘家提，不是那男的出了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过得那么糟，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妈……”谭晔紧紧拉住母亲的手，“我……”
“阿晔，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有那么多顾及，你是男子汉，得有决断！男人就得为了自己的前途去拼打，不能老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一再放弃好机会。”傅丽君笑了笑，她这个儿子就是太体贴了，体贴得让人觉得对不住他。
她一直都知道谭晔喜欢念书，想要上大学，却因为顾虑她选择了辍学，如果没有她的拖累，这个孩子哪怕是拼命打零工也会去读大学的吧。
幸而上天垂怜，许是怜惜这个孩子的温柔和孝顺，又给了他一次机会。然而……谭晔居然又想着为家人放弃。她不能让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了！谭晔得有自己的生活，他的人生是属于他的，不应该老是为了家里人牺牲掉一切。
“妈！”谭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不觉得为了家人放弃理想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虽说遗憾肯定也是有的，如果当时还能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放弃学业。哪怕是去捡垃圾、打零工，他也要读大学！
可是那会确实没有办法，家里存款不多，母亲身体又不好，姐姐还没毕业。如果不是他辍学，那就是姐姐辍学。可姐姐已经是大学生了，能让她辍学吗？当时那样的境况，他选择放弃是最好的决定。
当年的事情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有些无奈而已。现在家里情况没有当初那么糟糕，母亲这边又有舅舅帮衬，姐姐那边也有了固定的工作，是时候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了。
图个安稳做个裁缝也没有什么不好，但若有别的选择，男人到底还是应该出去闯荡，甭管成不成就得了什么事业，至少不会碌碌无为。
张导演的青眼对于他而言真的是一个天赐的机会，也许他可以试一试，就像母亲说的，抓住这个机遇，拼一次！小时候他想成为一个航天工程师，现在是没机会了。但演电影也是件很棒的事，能成为了不起的大明星……想想也挺不错的。
“我们家阿晔怎么就不能做大明星？”傅丽君伸出手摸了摸谭晔短短的发茬，“这么帅气的孩子不当明星不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吗？说起来也是遗传好，当初我呀，也差一点成了明星呢。”
“哈？”
“什么！”舅舅和外甥几乎同一时间发出了一声惊呼。
傅丽君怀念地笑了笑，那是个秘密，家里人无人知晓。可以说是她平凡无趣的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刻，也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去完成的事。
“都过了几十年了，当时我还是高中生，那会宁城有一家百货公司举办模特比赛，我偷偷跑去参加还获得了第一名，本来人家要跟我签约，我却怕被你外公骂，跑掉了，现在想来还真是后悔。”
谭晔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母亲能有那样的过去，在他的印象里，傅丽君永远那么温柔恬静，没有什么个人爱好，总是安安静静地照顾着家人，完全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
原来他的母亲还有那样了不得的时刻，那时候的母亲一定是光彩照人让人倾倒吧。如果当初母亲选择成为模特，现在就不会有他和他姐姐了，但是……也许母亲会过得更富足更快乐，也会有一个更好的家庭……
“阿晔，未来是你自己选择的，跟着你的心走，哪怕走错了也不要紧，因为你还年轻，还有很多重来的可能，可如果你总是选择放弃，即使你现在觉得没有什么，但是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后悔放弃那些机会。”
傅丽君认真地看着她的儿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直都很失败。当初那男人还有钱的时候她就应该跟他离婚，至少能得到一大笔钱让儿女们衣食无忧。可她却因为胆怯选择了沉默，结果不得不给那种人渣还债，让一家人过得这样窘困。
她没能跟谭晔树立什么好榜样，这孩子明明能有更好的前途，却老是顾虑家庭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自己的理想。她已经拖累了这个孩子许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