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1 / 1）
大概是生病之后身体虚弱导致精神也很脆弱，她平时若是有六分的娇气，病后便成了十二分。她听到有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虽然心里知道那都是为了照顾她，可病中的无感比起平时来好像被放大了数倍，那声音像铿锵有力的鼓声一样，一步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耳膜上一样，分外痛苦。她想出声抱怨几句，又觉得没那个力气，最后只好自暴自弃地在被子里蜷成一个球，整个头都缩进了被子里。
可很快一只手就伸了进来，将她埋入被中的头捞出来，让她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透气，又想把她缩成一团的身体打开，于是又伸手去拉她的手脚。可明嘉哪里愿意，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脸被冷空气一吹，说不出的难受，她继续不死心地还想往被子里钻，可那双大手却偏偏要和她作对，把她的头牢牢地摁住，又把被子往她下巴底掖实了。
明嘉心里委屈得要命，只觉得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于是不自觉流露出本性，压低声音哼哼唧唧地哭起来，以示自己的抗议。
其实只不过是假哭罢了，面上一滴眼泪都没有。江易臣坐在床沿，看着她任性发脾气的样子，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脱了鞋子上床，将她连人带被子搂在怀里，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温热舒心的掌心熨帖在皮肤上，明嘉总算老实了一些，不再动了，又往他怀里蹭了蹭，乖乖地任由他抱着。
江易臣禁不住低笑，在她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捏住她的手：“有点低烧，吃了药，等会儿药效发作就不难受了……都是你不乖，要是早些听我的，就不用那么遭罪了。“
说着心里又是一阵心疼，恨不得自己能替她把这罪给受了。
明嘉心里委屈，瘪瘪嘴：“你凶我……“
江易臣低笑一声，手指在她手上加重了力道一捏，声音却更温柔了：“好，我不凶你，睁开眼吃点东西好不好？吃完东西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好了。嗯？“
明嘉动一动都觉得头晕，于是半睁开眼睛，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明嘉病得都有些糊涂了，迷迷糊糊中只知道有人抬着自己的头往嘴巴里小口小口的喂着粥一类的食物，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喂什么她就吃什么，吃不下了就小声哼哼，然后又被喂了几口温水，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喝了几口……然后，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一觉睡足，醒来的时候，明嘉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山里条件不好，没有热水洗澡，明嘉也不介意，自去洗漱后一个人吃了平常两倍的早餐，又精神抖擞地闹着要出去走走。
江易臣忍不住拦下她：“再休息一下吧，下午再出去也不迟。“
“哎呀不用！“明嘉故意在原地跳了两下给他看，”我已经完全好了，用不着休息。“
其实昨天怕了一天山，腿还是酸的，身上没有哪出不疲惫，可他们这次出来时间不多，今天呆一天明天一早又得下山往回赶，本来按计划今早他们就该起个大早去看日出和云海，也因为她的意外生病而作罢了，所以现下是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怎么能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屋子里呢。
江易臣看了她半响，最终只能无奈而宠溺地放任她去了。
时值深秋，山里气温寒凉。明嘉实实在在地往身上裹了好几件衣服才放心大胆地出门。
这会儿不过早上□□点的光阴，山林中仍是一片寂静，主人家早就起来开始工作，明嘉她们出门的时候，女主人正站在院子里，往主屋旁边的鸡窝里掏鸡蛋。
明嘉顿时来了兴致，凑过去观看，江易臣也不跟上去，就站在院子里，点了一根烟，跟男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女主人姓李，是个健谈的农村妇女，她见明嘉兴致浓厚，一边让出了位置，好让明嘉也能亲自去鸡窝里拿鸡蛋。明嘉从小胆子就大，当下面不改色地就伸手进去拿了一个出来，小小的一枚但躺在手心里，明嘉爱不释手，惊奇道：“还是温热的呢！“
李大姐笑了笑：“刚生下来的蛋自然是热的，你喜欢就送你吧。“
明嘉正要欣喜地答应，转念一想，自己拿着一枚蛋也没什么用，明天下山一路艰难，搞不好就会磕着碰着，而且拿回去也没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被吃掉……于是摇摇头，婉拒道：“不用了，您留着吧，我就是好奇看看。“然后将鸡蛋还回去。
李大姐一笑，眼神有意识地往身后一瞟，说：“那是你丈夫吧？对你可真好，昨天晚上很晚了都还下楼来给你烧热水，听说你病了，现在都好了吧？“
“丈夫“两个字触动了明嘉的某根纤细而敏感的神经，顿时双颊飞起一团红晕，也不去解释。
李大姐见她神色害羞也不在意，继续感叹道：“你们城里人条件就是好，人长得好看不说，皮肤也好，你满二十了吧？“
明嘉点点头：“二十一了。“
“哦，你丈夫看着要比你大上几岁，大概也有二十□□了吧？“
其实他比她大了整整十岁。不过明嘉知道江易臣似乎比较在意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和这位大姐的对话内容，搞不好又会引得他一阵郁卒，于是也只模模糊糊地应道：“差不多吧。“
李大姐笑了笑，连说了两个“真好“，又夸江易臣长得好看，气质也好。
明嘉笑笑，抬头见江易臣正朝自己招手，立马朝他小跑过去。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听说山里有方瀑布挺好看的，问问你想不想去。“
江易臣笑了笑，伸手帮她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
“在哪儿？“
“不远，出了门顺着山路往北走十几分钟就到了，村民们经常去那里打水，应该很好找。“
“那去去，现在就走！“明嘉伸手去拉他。
江易臣不由得失笑，领着她往瀑布的方向行去。
两人沿着山路慢慢地走，好在这条路人走得多，比起他们昨天上山走的小径实在是宽阔平坦许多，路上偶尔遇见零星几个挑着两只水桶的村民，桶里蓄满了水，通过几根粗绳沉沉地缀在扁担上，走起路来绳子和扁担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时有几滴水从桶里洒出，滴落在泥土地面上，很快就被吸收，只在表面上留下深色的一团。
此时山中的晨雾已经完全散开，吹来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吸到胃里，明明是冷的，却又觉得沁人心脾，十分舒服。
山路上静悄悄的，十分清静，偶尔听见树林深处传来的几声宛转鸟鸣，也不知是什么鸟儿在啼叫，土色的小路顺着密林蜿蜒而去，最后又消失在树丛掩映中，远远听见瀑布哗哗的水声，待两人一路循声而去，绕过一丛青翠的树木，不觉水雾扑面而来，一条银练似的瀑布垂直挂在山壁上，飞瀑流珠，四溅的水花像被风吹乱的雨水一般，瀑布不绝，水声不止，那水汽就像是凝固在半空中一般，说不出的绚丽壮阔。
瀑布下方水流汇集形成了一个小湖，水极深，却极清冽，能看得到潭底的细小石子。站在远处，只看见瀑布周围的水面因瀑布的击打而剧烈颤动，离得稍远一些，水面却似镜子一般，隐隐泛着湛蓝，倒映着四周的山石树木，似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水潭另一端的岸边散落着几方光滑的山石，再往后是一丛细密的苍翠竹林，明明已是深秋，却还长得那样茂盛，时有清风拂过，竹叶便发出“簌簌“的声响，越发衬得环境清幽。
明嘉心中一动，口中不自主地吟出中学时学过的几句古文来：“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耳，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直至诵完全文，才转头问江易臣道：“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和现在的景色是不是很符合？“
江易臣一开始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后来才慢慢听出她是在背古文。然而他从小长在国外，中文水平应对一般的交流没问题，偶尔也背得出一两首简单的古诗，古文却是从来没学过，不过也大概听得出她是在赞叹周围的景色，可他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不懂，于是也不回话，只抿着嘴，微笑着揉了揉明嘉的头发。
明嘉也猜到他大概是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极微小的失落，好不容易展现一次自己的才学，对方居然还不能领会……文化代沟什么的果然还是存在的啊……
不过好在不过是一桩小事，明嘉也没有多加在意，注意力很快就又被眼前的景色吸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