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金陵樵者(1 / 1)
江西靖安有个人叫舒四,很喜欢拳脚武功,已经跟从过多位教师了,自己都认为不是最好的师傅。来到金陵,拜在某甲的门下。甲的勇武全国出名,徒弟非常多。舒四在这里学武好几年,差不多已经掌握了他的技能。
有一天,师徒们逛市场,遇上一位卖柴的挑着柴禾快速经过,不小心刮破了师傅甲的衣服。卖柴的人十分惶恐连忙俯身行礼道歉。师傅甲很生气地扇了卖柴人一个大耳光。卖柴人有些不高兴地说:“不小心刮的也正在赔礼,这也说得过去了,何故动手就打我?”师傅甲心想平素用力扇人耳光,从没有不被打躺下的,卖柴人竟然没有躺下,还能犟嘴,怒气更大,于是一拳捅了过去。但手还没挨上卖柴人,师傅甲自己反而摔倒在地。他的徒弟们都很吃惊,互相看着没人敢上前。市场上的人没有不笑的。卖柴人责备了几句,不慌不忙地挑起柴禾走了。
舒四感觉卖柴人很不一般,偷偷地尾随在他后面,出城数里地,有一个几间茅屋的小村,卖柴人进屋了。舒四在门外下拜,求卖柴人收为弟子。卖柴人回头一看,很惊讶地说:“你干什么来了?” 舒四说:“刚刚被你摔倒的那人,是我的师傅。我知道您身负绝技,故而舍去他而拜您为师,请收我为您终身的弟子!”卖柴人以没本事为由予以推脱,径直进屋不再出来。舒四在门外徘徊了很长时间,就去询问他的邻居:“那个卖柴的是什么人?”邻人说:“从外地搬来的,没人知道他的姓名。有老母亲在,年纪大了。日常生活全靠他打柴卖,对母亲很孝顺。” 舒四当天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舒四又来到小村。等卖柴人出门后,直接进屋拜见他的老母亲,并拿出百金送给老太太作为见面寿金。老太太也很诧异不肯接受。舒四详尽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想通过老太太说服儿子,让他收自己为弟子。老太太答应了他。
樵夫回来,领了母亲之命,并且也感激舒四的诚意,对舒说:“我如果真有什么长处的话,能不传授给你吗,但是请把我看成哥哥就行,不要拜我为师傅。”舒四遵从了他的意见。樵夫领舒四来到屋后,有一面很陡的石坡,石坡上有一道道车轮轧过的痕迹,坡下有一只石磨,重约三四百斤,樵夫让舒四将它端起来,舒四也仅仅是只能端得起来而已。樵夫用脚将石磨向上一挑就挑到了坡顶,随即轱辘而下。又用脚挑起,如此十几次,一点吃力的样子都没有,说道:“功夫荒废很久了,权且拿它当作锻炼而已。”就给舒四吃了一些药物,让他照这样练习,时间一长舒四也能办得到了。于是再教他炼形摄气的方法,浑身如铁一般坚硬,旁人用巨棍击打时,都会被反弹回去。用胸腹贴着墙壁可以上到屋梁,可以横向移动而不会掉下来。
舒四在樵夫家学了十多年的功夫,于是告辞回江西,在南昌城里卖水过活。待人十分谦逊谨慎,看起来像一个没什么能耐的人。有人说他其实是天下无敌手的高人,但人们大多不相信。一帮不逞之徒前来挑衅他,要与他比试。舒四推辞说:“诸位都是壮士,我有什么本事?我有什么本事?”对方坚持不已,这才说:“虽然曾经学过,但技能很低劣,我也很想瞻仰一下诸位的技勇,让自己通过学习而进步。好得很!”众人都表示同意。
他们相约来到野外,各显本事。舒四观看他们的表演并笑着说:“很好!”那些人接下来想试试舒四。舒四说:“若想试我,可以直接攻击我。”一少年应声上前就打,拳头刚出,自己却反而仆倒。少年恼羞成怒,抄起铁棒,全力击出。舒四挟住了他的铁杵,很生气地说道:“太恶作剧了,这是想要我死吗?”于是脱掉上衣裸身站立,说:“来来来,一起来攻我,我不怕!”一时间手足器械,如雨点般攻到,舒四屹然承受,众人反而纷纷摔倒。有个阴险的人乘他不注意猛击他的腰部,却如同击在岩石上一样。众人这才感到害怕,围成一圈下拜,请求舒四为他们这帮人留点面子,不要将今天的事向别人宣扬,使得他们声誉扫地。舒四笑道:“我只不过是自己娱乐娱乐而已,哪会真的与诸位较长短呢?不必多虑!”众人更佩服他的度量。
从此舒四名噪一城。接见朋友,有时胳膊从背后伸过来握手,也会让被握的人很疼痛,器具进入他的手里,往往被他捏碎。其力气大约如此。如今舒四已经死了。人们传说:他死的时候,吐了很多紫血,很惨,是服药的缘故。他曾说过:“我只能达到‘气行’而已,樵夫则能‘神行’,我做不到!”樵夫本是秦人,曾做过强盗,后来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换了姓名,到金陵隐居,事俸母亲到老。
【原文】
靖安舒四,好豢勇,阅数师矣,顾自谓弗善。去之金陵,登某甲之门。甲勇闻通国,生徒甚众。居数年,略尽其技。
一日,师徒游大市,遇樵者负薪疾过,误裂甲衣。樵惶恐俯躬谢。甲怒掴其面。樵愠曰:“误而谢焉,亦足矣,何遽掴我?”甲以己素力掴人,无不仆者,樵乃不仆,且抗言,愈怒,遂拳之。手未及樵,甲反仆。其徒皆骇,相顾莫敢近。市人无不笑者。樵责让数言,徐徐负薪去。
舒异之,潜尾出城数里,得荒村茅屋一区,樵者入焉。舒拜于门外,求为弟子。樵反顾,讶曰:“子何为者?”舒曰:“公适所仆者,吾师也。知公神勇,故舍而从公,请卒为弟子!”樵辞以无能,径入不出。舒徘徊门外。久之,询诸其邻:“樵者何人也?”邻人曰:“是尝徙此,莫知其姓名。有母焉,老矣。日给于樵,甚孝也。”舒遂归。
旦日复往。伺樵既出,登堂拜其母,出百金为寿。母亦诧不肯纳。舒具陈己意,欲母语樵。使卒为弟子。母许之。
樵归,得母命。且感其意,谓舒曰:“苟有薄长,敢不以相授,然请兄我。毋师我。”舒从之。樵引至屋后,有石坡甚峻,轨辙如绳,下有硙,重三四百斤,使舒掇之,仅能举。樵以足蹴硙辊而上及于坡顶,轱辘而下。又蹴之,如是十数,无困色,曰:“筋力久弛,聊以此当运甓耳。”饮舒以药,使习之,久而能焉。遂教以炼形摄气之法,周身如铁,巨梃扑之,皆反跃。以腹贴墙壁及屋梁,能行而不坠。
积十余年,乃辞归,卖浆豫章城。遇人谦谨,若无能者。或言盖无敌矣。闻者多不信。群不逞诣之,请与角。舒谢曰:“诸公皆壮士,余何能?余何能?”请不已,乃曰:“虽尝学之,然甚劣,窃欲观诸公技勇,使习而进焉。幸甚!”众许之。
相与之野外,各呈其能。舒观而哂曰:“甚善!”从欲试舒。舒曰:“若欲试我者,则殴我。”一少年应声殴之,甫引拳,忽反仆。少年羞怒,出铁杵,悉力击之。舒挟持其杵,作色曰:“太恶剧,是欲死我乎?”乃弛衣服裸而立,曰:“来来,共攻我,我不畏!”于是手足器械,交至如雨,舒屹然受之,众纷纷堕跌。黠者乘虚击其肾,如击石焉。众始惧,罗拜请长其曹,乞勿扬于人,以败其誉。舒笑曰:“吾以自娱耳,岂欲与诸公竞短长哉?幸无虑此!”众益服其量。
由是舒名噪一城。接见宾友,或反臂握手,当者则痛,器具入手,往往破碎。其力如此。今死矣。死时,遗紫血数斗,甚惨楚,药故也。尝曰:“吾能气行耳,樵乃能神行,不可及也!”樵盖秦人,尝为盗,已乃改行,变姓名,遁居金陵,奉母以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