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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疯道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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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疯道人,破皮袄一件,冬夏都穿它,忽哭忽笑。有人问他:“什么悲伤的事让你哭呢?”他说:“没什么可悲的。”“那又是什么乐事让你笑呢?”他说:“没什么可乐的。”遇见人就拜,也没什么事情相求。语无伦次,行踪如风雨那样迷离,来去如雷电那样突然。往来于河北山东一带,人们都称他为疯道人。

傅菊衣曾经赴某大户家宴请,疯道人也在场,喝酒吃菜一人顶好几人,桌上的杯盘都被他划拉得干干净净。众人都很鄙视他,而唯独只有傅菊衣为他的酒量饭量感到惊奇。某一天,傅菊衣专门请道人喝酒,道人很高兴地来了。傅菊衣为他准备了猪肘羊胛各十大碗,鸡鸭之类样样丰足,大块炖肉小块炒,端菜的人忙乎一整天,菜一上来就光。酒也没法计算多少杯,始终也没见他醉饱,直到天黑才撤席。傅菊衣问他:“道人你一天能吃多少?不会总感觉饿吧?”道人说:“我吃也不饱,不吃也不饿。只有那一次在东海,罗氏姑送了二十缸酒,非常甘美,连喝三天,不知不觉竟然喝醉了。那酒还没喝完呢,明天请你去尝尝。”于是告别离去。

第二天都中午了,道人才来,笑道:“昨晚回去后碰上一个朋友,约我下棋,竟然忘了与你的约定。下完棋,才想起来,真是仓促了主人你,现在可以去了。”将傅菊衣带到一座荒废了的花园,坐进一个空亭里,亭子内除了几案床铺之外,别无所有。傅菊衣觉得道人没有请人喝酒的意思,打算告辞,但话没出口。顷刻之间,见一双白鹭在天空中飞翔,道人招呼它们说:“快来,客人不耐烦了!”白鹭落下地,化为两个童子,一个捧酒壶,一个拿酒杯。道人倒上酒递给傅菊衣说:“先润润嘴。”傅菊衣很惊奇地喝下,果然是佳酿。接着珍贵的菜肴奇异的食品连番送到,所有倒酒的、上菜的、分切熟肉的、送果品的、倒水的,都是些美丽的少女,酒宴的丰盛和气派,人间不曾有过。

到了天黑时,傅菊衣起身辞行,道人挽留他说:“嘉宾既然来了,更当不分昼夜地饮酒作乐,但没有灯烛怎么办呢?”于是让少女中最漂亮的一个去请明月来。不一会儿,小姑娘回报:“来了!”只见东南方泛起一道白光,如一座悬在空中的晶莹剔透的山峦。遥遥泛空而来。到了近处一看,原来是一个仙人,周身通透明亮,凭空而至。仙风道骨,气度轩昂,但似乎残醉未醒,衣服撩动之间还有酒气。跟从数十位女侍,个个都生就一副仙女之貌。此时云气蔽天,万星俱灭,唯独这花园中的花草树石,尽在月光照耀之中。傅菊衣恭敬而惶恐地下拜。仙人也行礼入座,连喝几十大杯,仙人舌灿莲花,妙语连珠,间或单独与道人对话,内容大多玄妙无法理解。将近半夜,道人说:“世上近千年没这样快乐过了,何不来点歌舞以尽欢呢?”仙人说:“好的。”一个歌女走上席前,捧着一只玉盘,里面装着数十只红筹,每只上面刻有两个篆字,如:萦尘、集羽、双拂、合蝉、阳阿、结风、虚影、海眼、横影等名堂,原来都是舞筹。让傅菊衣摸一只,所抽到的是“虚影”,于是有几位美人,衣袂飘飘,飞翔于半空。亭中美丽的身影翩翩起舞,如锦水生波,轻云幻彩,一时间让人觉得风露苍凉,松竹摇动。

仙人说:“舞蹈很美妙了!谁来唱支歌?”一位歌女应命发声,唱道:“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缘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如珠漱玉,极尽悠扬婉转。另一歌妓接着唱道:“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仙人笑道:“错了错了!应该是今人不见古时月。”歌妓说:“今人不见古时月,那古人又有谁见过今时月呢?”

仙人叹息一声,于是举杯对傅菊衣说:“你听到这句话,还不痛饮一杯吗?”傅菊衣本来没有酒量,为此满满喝了一大杯。仙人拔过侍者的佩剑,在亭中舞起来,舞完后倚剑郎声而吟,让侍女记录在纸上,送给傅菊衣。傅菊衣读过并记住了,诗曰:

海风荡八表,云气低漫漫。仰首睇飞鸿,宇宙何其宽。

磨剑蓬莱顶,芙蓉开紫澜。侠累何足仇,壮气鸣心肝。

谈笑杀两蛟,翻身跨孤鸾。道逢赤松子,饮我琼浆寒。

一醉五百年,仍卧三神山。当时相识人,轮转沙尘间。

十万紫宫女,大半非朱颜。双泪不可涸,下救溟渤者。

却听云和笙,还求神鼎丹。朗然化片月,流光照人寰。

仙人吟完诗,又畅饮十几大杯,大醉告辞而去。夜空又恢复了黑暗,道人燃起了松明子以继续照明,对傅菊衣说:“刚才那是李青莲先生。”傅菊衣奇怪地问道:“刚才不是说‘明月’吗?”道人说:“你不知道吗?月是才人的化身,一个月一个周期轮回。盈亏、出没,其气数使然。但自古至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循环相照,本月当值的是青莲居士李白。我与他有旧交,所以才请他来。”傅菊衣说:“世传青莲先生为太白星,又说是东华上清监的清逸真人,又说是在嵩山掌笺奏,今又成了‘明月’,这不是不一致了吗?”道人曰:“神仙星月,本无定位。不值得怀疑。”说完话,东方已白,傅菊衣告别回家。道人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原文】

有疯道人者,敝裘一袭,冬夏服之,忽哭忽笑。人问:“哭何悲?”曰:“无悲。”“笑何乐?”曰:“无所乐。”遇人辄拜,亦无所求也。语无伦次,如风雨之迷离,雷电之倏忽,往来齐赵间,人皆呼为疯道人。

傅菊衣尝赴贵家宴,道人在焉,饮噉兼数人,杯盘俱为之罄。众颇鄙之,而菊衣独奇其量。他日,乃招道人饮,道人欣然来。菊衣为具豚肩羊胛各十簋,鸡凫之属称是,殽胾皆大脔,络绎竟日,至则尽之。酒亦无算爵,终不醉饱,及暮而止。菊衣问之曰:“道人日食几何?不常饥乎?”道人曰:“吾食亦不饱,不食亦不饥也。惟向在东海,罗氏姑遗酒二十斛,饮而甘之,飞斛三日,不觉径醉耳。尚有未尽者,来日当与君倾之。”遂别而去。

次日亭午,道人始来,笑曰:“昨归逢故人,邀与共弈,竟忘宿约。棋罢,始忆之,真仓卒主人,可便行矣。”引菊衣至一废圃,坐空亭上,几榻之外,他无所有。菊衣意其诳,欲辞焉,而未发也。顷之,见双鹭在霄。道人招之曰:“速来,客不耐矣!”鹭堕地,化为两童子,一捧壶,一执盏。道人酌客曰:“且润渴吻。”菊衣异而饮之,果佳酿也。既而珍馔殊品连翩而至,送觞者、行炙者、擘脯者、送果核者、具汤者,皆名姝妙选,供帐之盛,人间未有也。

洎暮,菊衣起辞,道人挽留曰:“嘉宾既临,更当卜夜,但无烛奈何?”乃顾语双鬟最丽者往请明月来。须臾,双鬟反命曰:“来矣!”俄见白光起于东南,如玉山千仞。遥遥泛空。渐近,乃是一仙人,周身洞朗,蹑虚而至。仙风道骨,轩轩若霞举,而残醉未醒,衣中尚作酒气。女从数十人,皆具殊色。于时云气幕天,万星灭没,独圃中花草树石,尽在月明中。菊衣踧踖下拜。仙者亦抗礼入座,连引巨觥数十,舌本粲花,谈词英妙,间与道人论说,语多玄著不可解。夜将半,道人曰:“世无此乐千年矣,盍歌舞以尽欢乎?”仙者曰:“善。”一妓前席,捧玉盘,贮红筹数十,刻翠篆书各二字,有萦尘、集羽、双拂、合蝉、阳阿、结风、虚影、海眼、横影诸色目,盖舞筹也。使菊衣探之,得虚影,于是粲者数人,腾衣拂袂,飞翔空际。亭中丽影蹁跹,如锦水生波,轻云幻彩,觉一时风露苍凉,松竹动摇也。

仙者曰:“舞妙矣!谁为歌者?”一妓应命发声,歌曰:“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缘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玉簌珠含,颇极悠扬纤婉之致。一妓继歌曰:“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仙者笑曰:“误矣误矣!乃今人不见古时月也。”妓曰:“今人不见古时月,古人亦谁见今时月哉?”

仙者叹息,因举杯属菊衣曰:“公听此语,犹不痛饮乎?”菊衣故不胜酒,为浮一大白。仙者拔侍者佩剑,起舞亭中,已而倚剑郎吟,顾侍女擘笺书之,以示菊衣。菊衣读而识之,诗曰:

海风荡八表,云气低漫漫。仰首睇飞鸿,宇宙何其宽。

磨剑蓬莱顶,芙蓉开紫澜。侠累何足仇,壮气鸣心肝。

谈笑杀两蛟,翻身跨孤鸾。道逢赤松子,饮我琼浆寒。

一醉五百年,仍卧三神山。当时相识人,轮转沙尘间。

十万紫宫女,大半非朱颜。双泪不可涸,下救溟渤者。

却听云和笙,还求神鼎丹。朗然化片月,流光照人寰。

仙者吟竟,复引十余觥,大醉辞去。夜复黑,道人更燃松节继之,谓菊衣曰:“此李青莲先生也。”菊衣讶曰:“顷言明月者非欤?”道人曰:“子未识乎?月者才人之化身,匝月而一代。盈亏出没,其气数然也。然古今以来,不过数人,循环相照,今适是青莲。吾与有旧,故延之来耳。”菊衣曰:“世传先生为长庚,又言为东华上清监清逸真人,又言掌笺奏于嵩山,今又为明月,不亦岐乎?”道人曰:“神仙星月,初无定位。不足疑也。”言次,东方白,菊衣乃归。道人自是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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