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战策(1 / 1)
距离资阳还有半日路程,张偕命令军队停止前行,在一片荒地上安营扎寨,而他则带着曹亮几人在营帐里讨论战术。董云等人不在这里,谢同君自然毫无顾忌,装作为他们添茶端水的样子,赖在张偕身后就不走了。
“此次攻打资阳,不知诸位可有何良策?”张偕扫视下方一眼,笑着开口。
“依我之见,资阳并无重兵,真打起来我们也未必会吃多少亏,所以只要今晚吃饱喝足,明日直接冲上去杀他个屁滚尿流即可!”曹亮“嚯”的站起身,龇牙咧嘴摩拳擦掌。
“偃副将认为呢?”张偕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侧脸看向偃昭。
这人本是徐军副将,在奉永自杀之后甘愿归顺,一直留在张偕身边,因为身份尴尬,曹亮他们对他不亲近,平日里话少的可怜。
“属下无良策。”偃昭拱拱手,面上一派愧疚。
“我……我听参乘的。”杨珍笑的有几分腼腆。
“偕有一策,不知可行否。”张偕从广袖中拿出一道卷轴,放在手上给他们看:“不知偃副将可识得此物?”
“这……这是……”偃昭瞪大眼睛:“这是陛下的圣旨!”
“圣旨?什么圣旨?”曹亮一脸惊异的看着他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参乘怎么会有陛下……徐贼的圣旨?”
“这不是我的,是崔郡监的。”张偕将卷轴收好,笑眯眯道:“既然有圣旨开路,我们只管大大方方被县尉迎进城门即可,又何须以命相搏?”
“参乘果然英明。”偃昭怔了一怔,随即无奈苦笑:“难怪我们败的那般难看。”
曹亮一头雾水,瞪大眼烦躁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哪!净打哑谜欺负老子……欺负我脑子不好使!”
“子注稍安勿躁。”张偕笑了笑,对他道:“你即刻吩咐下去,令军中将士明天下午换上朝廷甲胄,你带着余下新军驻守营地。杨珍,你与偃副将一起,明日随我左右,前往资阳。”
“诺。”偃昭与杨珍齐齐应声。
曹亮却有些不服气,瞪大着眼看着张偕,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明日就让我在营地里呆着啥也不干?怎么热闹都是你们去凑?”
“子注善武,下次攻打临邛,你当为先锋。”张偕跟他解释。
曹亮这才满意,跟其他两人笑着退下了。
谢同君在一边连连摇头,张偕眉眼带笑,端起一个空茶盌递到她面前:“夫人笑什么?”
“笑你欺负老实人。”谢同君为他添了茶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悠悠道:“明明是嫌弃人家,还说的那般好听。”
“我也是无奈。”张偕扶额苦笑:“子注性格冲动,脾气火爆,我怕他明日说漏了嘴,坏了我的事。”
“二哥二嫂,你们已经商量完了吗?”谢同君还没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商量完了,进来吧。”张偕应声。
外面帘子一晃,张媗应声而入,她手上捧着一件玄青色甲胄,进来后便将甲胄递给张偕,欲言又止半晌,最终勉强笑了笑,落寞转身而去。
烛光下,那张曾经美丽清秀的脸孔此刻显得有些消瘦,面色苍白似纸,写着说不出的愁绪。
“怎么刚来便急着走?坐下陪我和你嫂嫂说说话罢。”张偕终是不忍心看着妹妹消极至此,将甲胄放在一旁出言挽留。
“我……”张媗脸上一喜,转身坐下后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以为你恼了我,再也不理我了……”
张偕轻叹一声:“你是我妹妹,我怎会恼了你?”
“那……那这么说……”张媗脸上一喜。
“媗儿。”张偕打断了她的话,浅笑着开口:“无论我怎么想,你皆已下定决心,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纠结我是否真正的接受你的想法?你要知道,有得必有失,世上本不可能有万全之事。”
“二哥……”张媗忍了又忍,憋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二哥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吗?”
“你还是不懂。”张偕笑的无奈:“这件事不关乎原不原谅,我在乎的只是你的幸福。再者说,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变化,你可知道?太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诺。”张媗低低的叹了口气,落寞的转身离开。
谢同君看他们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僵着了,别说张偕不认同,就连她都不认同,所以实在没有什么立场拿张媗的幸福说事,让他放开心。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张偕微微侧头,单手支颐,另一手手有意无意的拨动着茶盌,微微出神。
“怎么了?”谢同君拐拐他胳膊。
“我前日遣人扮作普通百姓进资阳打听过,资阳县尉乃是个目光短视、贪生怕死之人,然而他的身边却有个极为精明的从官,而且,他相当信任此人。”
“所以呢?”谢同君不明就里:“你在想怎么对付他?”
张偕侧头看她,一只手伸过来,手指绕上她黑压压的发丝,轻笑道:“不,我在想,他会如何刁难我。”
他自顾自发了会儿呆,忽然放开缠在她头发上的手指,淡淡笑了笑,对外道:“传杨副将过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第二天一早,谢同君换了衣服,扮作随从跟在张偕身后,跟随大军前往资阳。张偕把时间掐的很准,新军到资阳时正是下午,阳光火辣,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听得到阵阵聒噪的蝉鸣声。
新军一路疾行,到达城门口时,城楼上已经站满了人,个个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朝廷新派諑郡郡监崔永大人到此,尔等速速开启城门!”大军只停到五十米外,杨珍则独自拿着圣旨驱马前行。
城楼上静默一刻,有人大声道:“原来是崔大人,实在有失远迎。只是郡监此刻当在东阳,为何突然驾临资阳?”
“放肆!大人在此,为何不开城门?”杨珍不理他,只大声呵斥。
“大人息怒。”远远地,只见一个人象征性的长身一揖,恳切道:“实在非我等不敬,而是为大人着想啊!如今盗贼当道,乱军横行,我等实在是担心有人打着大人的旗号,图谋我徐朝江山啊!”
“你是何人?滚下去!让县尉上来答话!”杨珍仍不理他。
“这样真的行?”谢同君心里生疑。
张偕侧躺在华丽的马车上,透过透明的青色细纱,他颊边衔着抹儒雅的浅笑:“为何不行?姿态放的越高,越能坐实我的身份,不是么?”
“本官在此,你说你是朝廷军队,可有何凭证?”城楼上沉默片刻,一道微微发虚的声音传了过来。
“陛下圣旨在此,大人尽可遣人来验证一番。”杨珍高举手中玄黄色卷轴,大声道:“我家大人身受重伤,片刻耽搁不得,大人还是赶紧看了圣旨,速速开启城门为好!否则我家大人有一点闪失,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什么……大人受伤了?这……这是为何?”
“前日与叛军交战,那叛军却来了援兵,不得已,大人遣人前往资阳借人,可送信的人还未来到资阳便被诛杀殆尽,那叛军又使计烧我粮草……”杨珍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恶狠狠地啐了好几口,大声道:“你们还不赶紧开城门!大人舟车劳顿,若有一点差池,你们可担待的起?”
“开门也未尝不可!”先前开口的那道声音徐徐传来,带着几分矜持小心:“只是听这位将军如此说,那新军真是诡计多端,我又怎知你是真的徐军呢?”
“呵……真是笑话!”杨珍不屑嗤笑:“我家大人如今正在此地,要何证据?倒是你,催三阻四拒不开门,莫非有什么异心?还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城楼上头又是一怎长长的沉默,片刻后,那声音才再次开口:“崔大人,昔年小人走投无路,又到长平投靠无门,幸亏大人赠我千金之言我才能有今日作为,不知大人可记得那句话?”
这句话一问出口,谢同君心都揪起来了,不自觉地捏紧了张偕的袖子,正襟危坐,右手按在剑鞘之上,做出一副防御姿态。
“嗤!”张偕哂笑一声,声音随着热风传到城楼上:“你是什么东西?配得到我的赠言?”
“小人崔林,大人当真不记得了么?”
“从没见过的人,何谈记不记得?”张偕神情不变,淡淡道:“刘大人,你敢违抗我的命令,难道是想……”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下官这就开城门,这就开城门。”
这次先前那男子倒没阻止刘县尉,没过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高大的城门缓缓洞开,几千兵卒簇拥着两人迎出城门,为首那两人,一人三十多岁,留着八字胡,一双眼睛精光毕现,警惕的看着他们。另一人四十上下,穿着一件华贵的襜褕,脸上神情诺诺,有几分游移不定。
“刘大人,你的面子真是大的很哪!”杨珍从马上下来,朝着那个精明的男人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那人面色一僵,很有几分尴尬,却故作自然道:“这位将军看错了,这位才是我家大人,我乃大人从官崔林。”
杨珍一怔,游移不定的在他俩之间看了半晌,这才似嘲非嘲的笑了笑:“是我眼拙了,先生见谅。”
崔林眉头紧蹙,没有说话,刘县尉却是极为恼怒地看了他一眼,微扬起头往前走了两步,轻咳两声道:“崔大人在何处?带我去看看他吧!”
“大人这边请。”杨珍微微俯身,摆手往前。
“大人,我从前在长平时,曾远远地看过崔大人一眼,保险起见,不如我先去看看他吧?”崔林一把拉住刘县尉,朝他躬身揖手。
“这位先生是刘大人的谋士吧?”杨珍突然插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友善的笑意:“先生从前见过我家大人?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家大人最是爱惜人才,说不定今天便得了我家大人青眼,从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先生可记得在我家大人面前提我多多美言几句才是啊!我家大人在车内修养,先生请随我来吧!”
“我们一起过去看就是,劳烦将军了。”杨珍迥然不同的态度把刘县尉气的脸色赤红,声音也冷冷的。
杨珍走在前面引路,两人跟在他后面,后面军队也都亦步亦趋的跟着,发出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
“你们等在原地即可,别惊扰了我家大人!”杨珍对着后面高斥一声。
“这位副将如何称呼?”崔林忽然问道:“说句不敬的话,其实我对你们还是存着诸多顾虑,不如把你家大人的车撵请过来,让我一探究竟如何?”
“你放肆!”杨珍横眉倒竖。
“咳……不得对先生无礼,先生谨慎乃是好事,便让先生放心吧!”张偕假做虚弱,病殃殃的咳嗽了声,让谢同君赶着马车上前。
两军相距不过五十多米,但气氛却好似突然紧张起来。杨珍对着崔林怒目而视,等到马车近前,他“唰”的一声打开几近透明的车帘,沉声道:“先生不是要看个究竟么?看看吧!”
车辇中,张偕身上穿着一袭华贵的锦衣,虚弱的侧靠在车壁之上,露出半张脸庞。
“崔大人,下官驭下无方,请大人恕罪!”崔林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刘郡监忽然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对着帘内长身一揖。
“呃——你!”他还没起身,忽然短促的叫了一声,整个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杨珍。
与此同时,车内珠帘崩裂,张偕猛地从车内弹跳而起,“唰”的抽出谢同君腰侧长剑,一剑刺入崔林心脏。
变故陡生,一时间,空气静的让人发寒,只听得到珠子在车辕上“噼噼啪啪”的跳动声。
“你……”崔林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县尉、县丞已死,尔等待如何?”张偕将长剑归鞘,站在车辕之上扫视着众人。
资阳兵卒面面相觑,片刻后忽然一哄而散,转身就跑。
“进城!”张偕一声令下,大声道:“一不得惊扰百姓,二不得虢夺财物,违令者!斩!”
新军齐声应诺,驱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