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访亲(上)(1 / 1)
諑郡地处偏远,距离都城长平更是远之又远,马车一路疾行,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长平是从前是晋朝都城,如今是徐朝都城,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跟下邳的热闹喧嚣相比,这里多了种历史的沉淀和厚重,承载着几百年的文化重量,多了一抹说不出的深沉底蕴。
一到达长平城内,谢同君便忍不住打开车帘向外观望。从繁华的街区穿过,只见街道两边高楼林立,青楼楚馆、店铺酒舍鳞次栉比,路上各色小摊整齐有序,商品更是琳琅满目。
“真漂亮!”绕梁将脑袋凑到旁边,忍不住出声赞叹。
“只可惜口袋没钱,否则我肯定马上跳下去大肆采购一番。”谢同君低声嘟囔,放下车帘,揉了揉早已饿扁的肚子,忍不住问道:“我们还有多久到家?”
旁边张绣笑了笑,耐心解释道:“马上就到了,秋收之前,仲殷便已经跟他同窗董云通信,拜托他替你们租赁了一间房屋。”
“没想到张偕还挺靠谱的嘛!”
“仲殷心细如尘,既然带谢姑……弟妹来了,自然会把一切安排妥当,不过听说你们租的这个宅子本是董云家宅,他几年前家人因罹难而逝世,如今只剩他一人了。”
“那我们要跟他一起住?”谢同君总觉得怪怪的。
张绣怕她不同意,连忙解释道:“他家从前也算豪族,屋宅很大,绝不会影响到你们,而且仲殷先前也不知道这事……”
说话间,马车猛地一停,谢同君险些一头从车里飞了出来,幸而张绣手脚麻利,及时拉了她一把才使她免遭厄运。
她没好气的一手推开车帘子,气急败坏的大喊:“张偕!你疯了!”
外面寒暄的三人登时愣住,一齐回过头来看她,谢同君被六道怪异的目光看的发窘,“唰”一下把帘子放下,准备退回车里。
“夫人。”张偕一把拉住她胳膊,将她从车上连拖带扶的拉下来,含笑跟那两人介绍:“这是我夫人。”
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大概十六七岁,五官俊朗,身量颀长,样式简单的穿着白色深衣,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恍似大冬天里的一缕阳光。
“嫂夫人有礼。”董云含笑跟谢同君打了招呼,好奇道:“没想到除了阿英,嫂夫人也是位不同凡响的女子。”
有礼?简直是无礼至极、丢人到家。要是他只说前面一句倒还好,加上后面一句简直让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嘲笑她,窦英的不同凡响表现在人家熟读四书五经、研读国经兵法……她的不同凡响,莫非体现在性格彪悍上、对夫君不敬重上面?
“这位是我从前跟你提过的窦姑娘。”
谢同君好奇的看过去,面前的女子看起来年龄不足十五岁,但长相柔中带刚,特别是一双眉毛,并非是时下女子流行的蛾眉,而是修长笔直,显得英气勃勃。同董云一样,她也穿着一件白色深衣,连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大概是他们学院的院服。
跟现代丑死人的校服不同,这种深衣虽然样式简单,但穿起来却仙气飘飘,给人一种极为儒雅高洁之感。
谢同君跟两人见了礼,张绣和绕梁也从车上下来,同学相见,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
因家中未收拾整洁,寒暄过后,张绣告辞回学院宿舍整理书籍床铺,张偕也未多作挽留,窦英本就是找董云有事,自告奋勇留下来帮他们收拾屋子,张偕推辞不成,连连致谢。
连日赶路,本就已经疲累不堪,这再忙活半天,谢同君早已经头重脚轻,连饭都没吃便回房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二天一早,草草吃了早饭,张偕便带着她去拜访他大姐一家。屁股才刚刚好受点就又要坐马车,谢同君忍不住抱怨:“你在长平就你大姐一家亲戚需要拜访吧?”
张偕点点头,解释道:“我大姐虽嫁到冯家五六年,却待我极好,在长平求学的这几年,偶有囊中羞涩之时,也多亏她和大姐夫慷慨解囊。如今我娶了妻,她定是极为高兴的。”
“那可不一定……”谢同君没什么底气的哼哼。
她是怎么嫁给他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虽然现在尘埃落定,但从前那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却怎么也抹不掉,张家再怎么深明大义,恐怕也放不下这个疙瘩。
一个女子,先后嫁给兄弟两人,本就不好听,更何况她并不是张偕本身想娶的女子。
张偕怕生事端,笑着鼓励她:“没事的,我大姐是个极好的人。”
“那就走吧。”谢同君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
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愤懑,既然要重生,为什么不让她回到原主出嫁之前?而让她回到这么一个尴尬的阶段里。既要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把小命玩完,又顶着这么一个令人为难的身份。
幸好她并非张偕所爱之人,也并非深爱张偕之人,否则每见一次家长,对他们两人来说都不啻于一次凌迟。
马车这次停的很稳,刚一打开帘子,张偕的手便伸过来扶她,谢同君一愣,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冯家虽比不上谢家大气庄严,倒也高墙红砖,屋宅广阔,府里人穿着光鲜。正门口那女子,年约四十上下,穿着一件赤色曲裾,一双眼睛光华暗敛,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这便是我大姐。”张偕低声跟她介绍,而后拉着她到张俭面前见礼。张俭心里不痛快,因而沉默了一下,长长一叹:“几个月不见便瘦了这许多,偕儿,真是苦了你了。”
说罢,便一手领着他往前走,嘴里絮絮的跟他说着话,问他家里状况,问他娘身体如何,张偕都避重就轻,一一回答了。
几人到了屋里,张俭仍旧拉着张偕说话,连正眼都没给谢同君一枚,张偕有好几次想把话头往她身上引,张俭皆是立刻沉下脸来,一语不发,张偕无奈,只好暗地里朝谢同君苦笑作揖。
毕竟是对他多般照顾的大姐,算得上是半个母亲,对方也算是为他着想,他总不可能刚来拜访就闹得不愉快寒了别人的心。谢同君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坐了半天,只有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偶尔在她面前晃晃,她叹了口气,坐在席上想事,偶尔从漆盘里拈一两个梅子吃,虽然无聊,倒也不算太难熬。
看他们聊了半天,正估算着什么时候开饭,忽然瞥见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疾步走来,气度儒雅,面如春风:“仲殷来了,刚刚有客,未能出迎,失礼了。这位便是弟妹吧?”
“大姐夫有礼。”谢同君站起身跟他见了礼,态度不冷不热。
冯寻倒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笑着跟张偕寒暄:“早知道你就这两天到,连房间都帮你们收拾好了。”
张偕儒雅浅笑:“多谢大姐夫好意,只是我们已经找到住所了。”
“这么快?”张俭惊讶,语气不无遗憾:“咱姐弟好久没见,我还道留你在家中住几天呢!”
“我租住的宅邸离此地不远,想姐姐了驾车赶来就是。”
“那怎么能一样?”张俭不高兴的沉下脸来,不满的瞥了谢同君一眼,意有所指:“你从前没娶妻,自然想来就来,现在处处都有人拘着,哪有从前那般肆意?”
“娶妻了不是更好么?”张偕好似没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姐姐不是一直担心我不会照顾自己么?如今娶了贤妻,姐姐不应该高兴才是么?”
“哪有人这么自夸的?”张俭忍俊不禁,说话时也就轻快许多:“你小的时候,我还怕你长大了性格木讷,不善言辞,没想到脸皮儿已经长得这般厚实了……”
“只不过……”她幽幽叹了口气:“从前你没娶亲时我放心不下你,如今你娶了亲,我却更放心不下了……”
“大姐多虑了,别看同君年纪小,对我却是十分照顾,刚刚那句贤妻也并非是我自夸之言,姐姐现在不了解她,以后便知道了。”张偕没料到她会这般发难,稍稍怔了一下才接话。
谢同君绷着脸,坐在一旁听他们谈笑风生外带指桑骂槐,胸腔里那团火越烧越旺,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似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错的并非单单只是谢家,难道张淮就没有一丝错处吗?他不该为他的鲁莽和冲动负责吗?张家没有责任吗?张俭凭什么把所有的错处都强加在她身上?
“你若是心里不舒坦,便出去走走吧!坐在这里反而碍眼。”一直咯咯笑着的张俭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不客气。
“夫人怎么这么说话?”冯寻吓了一跳,心里十分恼怒张俭的浅薄无礼,面上却一点儿没显出来,只连忙跟谢同君解释:“你大姐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并非有什么恶意,弟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谢同君“蹭”的站起身,身边张偕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紧紧捏住她的手指,也跟着站了起来,笑着跟他姐姐姐夫解释:“同君这几日坐马车时便不舒服,早上起来时还有些没缓过神儿,倒是听说要来拜访姐姐姐夫时才强打起精神,这会儿应该是有些不适,我陪她出去走走就好。”
本来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想要发作,现在却不知怎的,看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谢同君硬生生将心头的不满咽了下去。
跟着他出了门,她便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看你以前教训琮儿是不是一板一眼的么?没想到你也会编瞎话。”
“今时不同往日,她毕竟是我姐姐。”张偕面色微窘,心底微微一叹,满含歉意的看着她:“今日实在是委屈你了。”
“你知道就好。”谢同君在一棵柳树下面坐下,将两腿伸直,捏了捏发麻的小腿,抬头看着他:“若非是你多番示意,我今天绝不会咽下这口气。她觉得委屈你了,可以明着跟我说,我绝不会再踏进冯家一步。”
张偕不愿亲戚关系闹的太僵,只能尽力劝勉:“净说些傻话,既然是亲戚,便少不了要走动,你放心吧,即便不能让她立刻喜欢上你,我也不会再让她出言刁难你的。”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谢同君惊讶的看着他:“你还挺明事理的嘛!不过你不是说你大姐极疼你,你护着我不怕寒了她的心?”
张偕微微一笑,打趣道:“夫人这么说,难道是愿意为我多受些委屈么?偕先在此谢过了。”
他的笑无论何时似乎都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似乎要将她溺毙,谢同君心跳蓦地加速,甚至有些不受控制起来,她狼狈的躲开他的注视,低声嘟囔:“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