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剑南飞回悉尼上班。
小玥也很快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假期短期实习工作。
这是一家专注于人才外包服务的民营人力资源公司，在春节后要为某著名IT公司招聘满526名IT工程师。春节前通过校园招聘会和人才交流市场以及几个知名招聘网站，通过严格层层筛选，已经签了四百多名，还剩八十多个空缺需要继续招聘。
任务很紧，又恰逢在春节，故公司负责此项任务的工作人员全部都只休春节三天假期，初四已全部到公司上班。小玥是临时顶替一名生病的实习生，主要负责初步筛选简历并推荐给高级招聘专员周小姐，并负责联系应聘人员，安排面试，整理招聘档案以及上级主管不定期指派的各种临时任务。
经过一个上午短期培训后，小玥很快进入紧张的招聘工作。她根据岗位职责要求的几个关键点，快速搜索和浏览求职者的简历，然后将初步筛选的简历每二十个打包后发给招聘高级专员周小姐。收到周专员核定的求职者名单后，小玥根据求职者简历上的联系电话，一一与他们确定面试时间，并通过邮件或短信给他们发送面试通知。
第一周，小玥也会和求职者一起参加公司企业文化宣传性培训以及本次合作的IT公司项目及招聘岗位说明会。第二周，试讲合格后，小玥的实习职责又多了一项向求职者做宣传性培训的职责。
得到周小姐许可后，小玥陪同她参加了几次对求职者的面试工作。她将周小姐的面试题目全部记下来，又将面试者的回答要点记下。晚上，小玥会仔细思考面试者的回答，为什么这个面试者能够被录取，而另一个却被淘汰？
有些面试者学习成绩很优秀，但面试时表现欠佳，或许由于紧张，导致其不能深入地分析问题，回答问题只是是零散几句话，缺乏逻辑性，没有体现出符合岗位要求的关键职业技能。小玥对他们感到很惋惜，如果他们不那么紧张，或者面试前做一定的培训，或许面试效果会提升很多。
每次看到面试者坐在招聘官员对面，或忐忑，或焦虑，或自信，小玥总是想到自己明年毕业后的样子。
未来的职业之路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小玥有些自信，又有些迷茫。自信来自于她足够努力，迷恋来自于不够景气的就业市场。
每当她站在职业发展的十字路口徘徊不定的时候，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剑南哥嘴角上扬，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笑，一副得意洋洋意气风发的样子。
想起来真是气人，自己从小都是那种乖乖学生，勤勤恳恳吃苦耐劳，现在还得为就业发愁。而剑南哥高中迷恋武侠小说，被他老爸狠揍了好几回；上大学又迷恋上了打游戏，这种人居然能在世界五百强里幸福地工作。听说还是技术骨干，伦敦悉尼纽约满世界飞。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小玥故意不上MSN。
早上上班时，小玥看到一位弱不禁风的青年站在公司门口，似乎门房老头不让他进去。青年脸上神色焦虑，不停地探头向公司大楼出入口方向张望。
“请问你需要帮助吗？”小玥走过去礼貌地问道。
青年大喜，急忙递给小玥一个封信，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叫姜新发，麻烦您将这封信交给招聘专员周小姐。告诉她我手头上的项目早就结束了，已经有两个月没工作了，请让我参与您们手头上的项目。谢谢，谢谢。”
小玥大为疑惑，我们不正在拼命招聘人才吗？怎么会将人才库里已有的人才冷落了？
走进办公室，小玥首先将姜新发的信交给周小姐。
周小姐一听姜新发的名字，脸色很难看，责备了小玥几句“我看你是太闲了，居然还有时间管闲事”、“不该管的事，千万不要好奇”等等。周小姐看也没看姜新发给她的信，直接退还给小玥，让她在电子档案里搜索姜新发的档案，电话联系他，将东西退还给他。
小玥眼前总晃着那位胆怯的弱不禁风的姜新发的身影。她觉得挺奇怪，姜新发和周小姐的态度对比太强烈了，她悄悄问和她关系不错的实习生小倩是怎么回事。小倩先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才小声地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原来，姜新发一年前被公司聘为IT外包服务工程师。他被派遣到Y公司服务期间，提出了技术改进方案，被Y公司采纳，但导致人力资源公司人才派遣项目被延长两周多。这期间新的派遣项目及时启动，让人力资源公司面临各种尴尬：本来按原计划能够从Y公司项目中撤出并进入新派遣项目的九十多名派遣工程师，如今无法正常撤出，而Y公司却说什么也不给任何补偿或者执行折中方案。人力资源公司不得不从人才库中紧急调一部分人才，再从其他项目中协调出一部分人员，东拼西凑，总算勉强度过了危机。
人力资源公司高层将这次危机总结为管理不善，狠狠批评了负责Y公司人才派遣项目的周小姐的直属领导。自然，周小姐也被她的直属领导骂得狗血喷头，眼泪汪汪。
气愤不过的周小姐并没有解除姜新发的聘用合同，相反，她找到姜新发，客客气气地表扬了他，高度赞扬他自学的技术居然这么牛逼，随便提出一个技术改进方案，也能被行业里颇有名气的Y公司采纳。
不明真相的姜新发很高兴，对周小姐的表扬谦虚了一阵，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要更努力地工作，以报答周小姐的知遇之恩。
很快，姜新发便发现了问题：从此后自己总是被派遣到小公司，从事一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零零碎碎的小项目。小公司的技术负责人经常沉痛地批评他：“作为派遣人员，只要认认真真地执行合同规定的任务就行了。不要东想西想，总认为自己是超级大公司拍来的技术牛人，整天琢磨着到小公司来做技术指导。”
“年轻人，脚踏实地做好基层工作，好好锻炼。不要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某头发花白的技术负责人拍着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
姜新发来公司找过周小姐好几回，希望周小姐能够给他机会。“有一次还是我接待的呢，蛮可怜的。不过，小玥，这事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多问。”
小玥感到一阵悲凉。
大学生就是这样被社会“同化”的吗？
她假装微笑着点点头，从公司电子档案库里查到姜新发的电话，联系他下班后面谈。
在邮局门前，小玥把姜新发早上交给她的信封还给他。
姜新发当着小玥的面，撕开信封，取出里面一张交通卡。
“充了两百元钱。”姜新发双手捏着交通卡，不安地将它在手中转来转去，“你一定很瞧不起我。”他有些自卑地低下头。
困顿的生活逼着他用送礼的方式企图化解他和周小姐之间的矛盾。
是什么让一个敢于在行业大公司面前提出技术改进方案的大学生，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胆怯而自卑的人？
人力资源公司？Y公司？表面亲和心里阴暗的周小姐？周围沉默的大多数？
小玥看过姜新发的简历，知道他出生在西部农村，在湖北一个三流学院读大专，机械工程专业。因为对IT感兴趣，属于后来自学成才那种情况。
“既然对IT感兴趣，为什么当初填自愿时不直接报考IT专业呢？”
“整个村都没有一台电脑，连邮件都不知道怎么发的人，当时对IT能够了解多少呢？农村拖拉机抽水机发电机倒是听说过，父母认为那个比较实用。”
小玥脸一红，她可没有半点讽刺姜新发孤陋寡闻的意思。
她在网上看过，中国西部有些农村邮递员要双腿夹着自行车，两只手紧紧拽着铁索，滑行到河对面去送信。对那些环境闭塞交通不便的村庄，当然有可能没有电脑。
“既然能够提出牛逼的技术改进方案，说明在IT上的专业水平不错，怎么不自己投简历找工作，何苦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小玥不解地坦言问道。
“投了很多简历，基本如石沉大海。偶尔收到面试通知，背景调查后就没有音讯了。”姜新发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姜新发的问题可能出在大学品牌度几乎没有，专业又不对口，面试时可能还不够自信。小玥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想了想对他说道：“你把简历传给我一份，我看能不能帮助你。不过，不知你当初刚刚踏入社会，进入IT行业工作时的理想还在不在？”
姜新发眼睛一亮，心潮澎湃。
是啊，那个刚刚跨出校园大门，一无所有却又满腔热血的青年还在吗？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谢谢你，小玥。”
小玥不想成为沉默的大多数，她决定尽力帮助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同龄人。
回到家，小玥上网查收邮件。华仔给她发来了圣诞祝福，还有他们全家圣诞节聚会的照片。华仔已经上班了，他询问小玥雅思考得怎样。
小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如果不是华仔提醒，她完全忘记自己回国前匆匆忙忙考了一次雅思。她赶紧上网查询成绩，两个七分，一个八分，一个六点五分。
写作，该死的写作。她跟千千万万的中国留学生一样，前仆后继地倒在写作上。看来，写作六点五真是一个魔咒。
小玥快速给华仔回复了邮件后，又下载了姜新发的简历，并把它转发给了剑南哥。她希望剑南哥在他的IT精英圈里问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给这个年轻人。
小玥上了MSN。
剑南哥在这里给她留了好几条言，不是问她过得怎样，就是催她早点回悉尼。
小玥在MSN上提醒剑南哥，说自己刚才给他发了邮件，请他注意查收。
很快，大忙人剑南现身了。
剑南大侠：邮件已看。怎么，你到居委会上班了？
花好月圆：什么时候说话能够正经一点？
剑南大侠：嘿嘿，本大侠不是正人君子的话，早就吃了你~~
花好月圆：【一把带血的刀】
剑南大侠：你舍得吗【龇牙】
花好月圆：还有精力开玩笑，说明你还没被累成狗嘛。好久没加班了？
剑南大侠：再忙，也要抽时间照顾你这朵温室的小花呀
花好月圆：你别整天气我，就谢天谢地了【翻白眼】
剑南大侠：你不觉得因为我，你枯燥无聊的生活充满了乐趣？
花好月圆：你就自吹自擂吧【翻白眼】【翻白眼】【翻白眼】【翻白眼】【翻白眼】
剑南大侠：眼保健操？
花好月圆：不跟你浪费时间。对邮件里提到的那个姜新发，你评估一下他的技术吧，我给你他的MSN号
剑南大侠：遵命，操心社区碎碎念居委会的小玥大妈【抱拳】
……
还有一周时间就要离开上海返回悉尼了，小玥顶替的那位实习生身体已经康复，可以回来上班了，小玥也按当时签订的实习合同圆满结束了实习工作。
回到家，小玥本想回悉尼冲刺毕业论文前，在上海好好休息休息。没想到离婚多年的梅表姐因为出差，加上近期她父母身体不好，把她的宝贝儿子小明送过来，请小玥他们帮忙照顾几天。
小玥妈妈除了买菜煮饭，每天还要和她那帮姐妹们跳舞锻炼身体。小玥爸爸每天忙着到社区棋牌室里和他那帮老哥们打牌下棋。带小明小朋友的光荣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小玥头上。
天刚刚蒙蒙亮，小明小朋友就嚷嚷着要起床了。
冬天耶，不上课，不上班，谁要起这么早？小玥赶紧抓起掉在地上的故事书，在被窝里抱着小明小朋友，迷迷糊糊地给他讲故事。
“小马想过河，它呀，就伸出蹄子，在河边，在河边 — ”小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小明小朋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小玥脸上捏来捏去，一会儿说“孙悟空”，一会儿说“猪八戒”，一会儿又捏着小玥的嘴唇自言自语道：“我把你变成鸭妈妈。”
小玥父母起床了。
小玥妈妈走过来抱怨道：“哎呀，小明整个背都露在棉被外面，这样会感冒的。年轻人瞌睡大，还是婆婆来带。”
小玥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好了，可以好好睡个回笼觉了。可是妈妈一边给小明穿衣服，一边大声嘀咕。小明这么小，哪里听得懂，老妈分明是讲给她听的。
老妈就是这样，总是抓住各种时机，充分利用身边各种案例，随时都要给她上思想教育课。以前她会觉得好烦，现在却是心头一暖。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他们真是操碎了心。
原来，梅表姐工作不到一年后，不知在哪里找到了以前高中恋爱对象楚大哥的联系方式，主动申请为公司开拓西南片区的销售市场。
梅表姐读高中和楚大哥恋爱那事儿，小玥都知道。好几次梅表姐还带着她去市区公园和楚大哥约会。那会儿高中生谈恋爱，实际上就两个关系好的男女同学，经常在一起做练习，周末一起出去玩什么的。后来，高三下半学期，楚大哥父母调去重庆工作，楚大哥也就随父母到了重庆并在当地读大学。再后来，小玥就没再听到梅表姐念起过楚大哥了。
可能那段懵懵懂懂的恋情在梅表姐心中有太多美好回忆，和楚大哥重新联系上后，梅表姐就风尘仆仆赶到重庆去看他。
男未婚，女未嫁，两人很快旧情复燃，又好上了。
梅表姐的父母坚决反对女儿嫁到重庆去。
多少外地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北上广钻，拼了命想方设法要留在北上广，而自己的女儿却主动去了西南地区？老人们当然想不通了。
好在梅表姐在重庆的市场拓展不错，公司决定在当地设立分公司，梅表姐作为当地市场拓展的元老，自然成了分公司市场部负责人。梅表姐的户口不用调出上海，梅表姐父母拗不过她，只好表示沉默，既不公开承认，也不再反对她和楚大哥的婚事。
可是梅表姐结婚没几年，楚大哥又被调到贵州工作，负责他们公司在贵州的销售渠道和供应商管理。两人聚少离多，婚姻很快遇到危机。因为有了小明，两人几次想好好解决，可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只好选择离婚。
梅表姐争取到小明的抚养权，把小明带回上海甩给自己父母带时，小玥和爸爸妈妈还去安慰她。当时梅表姐一边整理小明的衣服，一边抹着眼泪对小玥说：“年轻的时候吧，距离会败给激情。到了中年，距离就败给了陪伴。”
年轻夫妻老来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小玥当时没听懂，她只是觉得表姐好可怜。多年前，拎着行李箱义无反顾去寻找曾经的恋人；现在，带着小孩，抹着眼泪，又回到了上海。
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只是，青葱岁月已不再。
年少时的恋情，曾经那么清澈，那么单纯，那么勇敢。现在也不过是在发黄的日记本里，陪着一片枯叶书签，在静静的岁月河流里被遗忘，被嗟叹。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
岁月的河啊，
汇成歌，
一支难以忘怀的歌，
一支蹉跎岁月里追求的歌，
希望和理想是那么多……
（歌曲《青春的岁月像条河》，略有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