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南思不言,齐渊不语。局面就一直这般僵着。
直到屋子里忽然飞进了一只蓝翅的蝴蝶。那蝴蝶飞入时携着一股奇异的花香味,但奇怪的是那花香的气味却并不浓郁,相反清清淡淡好闻得很。
南思愣了片刻,方才似想到了什么般脱口喊道:“百香蝶?”
齐渊却是眯起了眼,看了那只蓝翅的蝴蝶一会,伸出手去将南思扯到自己身后,道:“这不是百香蝶,百香蝶的翅膀是红色的。”
南思来不及发问,却听门外又传了脚步声。
“在下打扰了。”
来者一袭紫袍,面色苍白,左臂流血不止,衣衫破了数道口子,发丝散乱,形容有几分狼狈,但依然不妨碍其身上那股不卑不亢,从容自若的气度。
“你是何人?所谓何事?”南思皱起了眉头,绕过齐渊走到那人面前问道。
“在下林弦之。来此处是为寻一故人。若有打扰之处,还请南思神医海涵。”话落,俯身作揖一拜。态度温和,谦谦有礼。
“你是新任的中书侍郎?”
“你和巫蛊族有何关系?”
前一句是南思问的,后一句则是齐渊问的。
林弦之问言,抬眼看了一眼齐渊,只见齐渊似是不经意的又好像是下意识地又挡在南思面前。隔开了他与南思的距离。
林弦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到齐渊的举动之后又不禁微微一笑,但这些情绪都是一瞬间的,他又恢复到一贯自若的神态,答道:“是。在下不才。承蒙皇恩。担任现中书侍郎一职。”
“至于我与巫蛊族的关系……”林弦之顿了顿,神色复杂,目光却是转向了齐渊,道:“和阁下一样,是巫蛊族旧人。”
齐渊眯起眼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位自称是“巫蛊族旧人”的人,而林弦之始终一动不动,神色丝毫不变,坦坦荡荡地任由对方打量着,过了好久,久到南思恨不得出声打断这尴尬僵持的气氛时,才听到齐渊出声缓缓问道:“你寻何人?”
“故人。”
“姓甚名谁?”齐渊继续问道。
而这回林弦之却没有回答得很快,他似乎略微思索了一会,才垂眸低声答道:“我也不知现在如何称他才好……他说他姓卜名颜。”
齐渊看了眼林弦之,道:“卜颜这有,但如果阁下要寻已故的颜墨将军之子颜兮的话,我劝阁下还是去西郊那处被焚毁成灰烬的将军府比较好。”
林弦之一怔,很快便明白了齐渊话里的意思,道:“是……在下鲁莽。斯人已逝,往事如烟。一切如空。我现在要来寻的人,名叫卜颜。”
南思看了看林弦之依旧流血不止的手臂,皱眉道:“他还在休息,需要过会才能醒。你左手的伤很重,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
林弦之张了张口,刚想出言拒绝。
却又听齐渊开口,道:“你想见他,可他又想不想见你呢?”
“我……”林弦之叹了口气,转向南思,欠了欠身,拱手又行了一礼,道:“那便麻烦神医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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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颜醒了,他坐起身子来,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由于昏睡了好会,他的意识一时半会还没有完全回笼,他茫然地坐了好一会,才把自己昏睡过去前的所有事情想了起来。
却是觉得心下平静,没有任何的其他情绪波澜。
他静静地看着闭紧的房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门却是被某人了,但来的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卜颜不禁愣了愣。
“小颜,你醒啦?”南思关切地问道。
卜颜点了点头,然后道:“他呢?”
南思皱了皱眉,如实答道:“不知道。把你丢给我以后就走了。”
“是吗?”卜颜道,但虽是疑问的语气,语气却平淡的和陈述一般,仿佛早已料到了似的。
南思的眉头拧了拧,不明白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当然没闲情管,只好继续道:“有人想见你。”
卜颜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神色依旧淡然,问道:“林弦之?”
“是。”
卜颜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
“要不要……我把他打发走?”南思开口试探般地问道。
“不用。”卜颜飞快地应道。
“那我……现在让他进来?”南思继续试探般地问道。
“也不用。”
南思不再说话,卜颜也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南思才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怎么做了。”话落,便转身而离去。
“吱呀。”门合上了。
卜颜看着门,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神色专注,目光执拗地盯着那扇门看,好像那扇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不过,门最终还是没有变成人,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卜颜知道门外的是谁,正如门外的人知道屋内是谁。
谁也不动,一扇门,隔着两个人。
卜颜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寻来寻去,终是在自己的手腕处,闻到了那股香味。
这香并不浓郁,相反反而淡得很,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得出。淡香窜入鼻中,起先并不觉得如何。但越到后面却越会发现,香气似乎突然泛滥开来。终久不散。绕人心头。
十岁那年,卜颜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却比他高出许多的人。
林弦之来的时候,卜颜还在睡觉,因晚上看书看到很晚,竟是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眼前有个人影,那人帮他挡住了太阳,所以他不曾被刺眼的光线给晃醒。
“你是父亲说的那个伴读吗?”卜颜看了看眼前低眉顺眼,眉清目秀的林弦之问道。
林弦之点头。
“你叫什么?”卜颜问道。
“林弦之。”对方答得很快。
卜颜很快意识到,他们相见。他问了两个问题,林弦之也都答了,不过一个用点头,一个用比自己少一个字的话答了。居然都不肯说“我叫林弦之。”比他多一个字都不肯。从头到尾算下来,他自己说的话多,那人说的话少得可怜。他并不觉得对方是因为身份比他低才小心翼翼不敢答,而是懒得答。懒得多说一个字。
十岁相识,相伴七年,离别……七年。
七年的相识相伴,林弦之就如同他们刚见面那样,简洁明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要说话也只说该说的话,绝不多半个字,也绝不少一个字。
就这么一个骨子里清冷的人。可是卜颜好像对这种清冷有着病态般的依赖。
卜颜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多厌恶寒冷的。
他的父亲是个将军。生杀挞伐、戎马一生的将军。从不知何为寒冬,更不知道寒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他的父亲在一场战役后,知道了寒冬是什么模样的,而寒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场战役发生在黍国北岭,那是他父亲戎马一生当中最大、最惨烈的一次败笔。而自己是这场败笔的最不可磨灭的印记。他活着的每一天,他父亲看到他的每一刻都能从心底里蔓延出最可怕的最绝的寒冷的感觉。
卜颜知道,父亲那颗赤诚、滚烫的心死在了北岭。同死去的上万的颜氏军英魂,同他一生最爱的女人,还有同他最心爱的长子死了。那颗火热的心死了,所以父亲才变得知道冷为何物了。
卜颜生于北岭,身上自然带有北岭那股绝望、残酷的寒冷。所以他天生阴寒体质,且体内含有寒毒,这寒毒沁入心脉,终生不能治愈,他必须永受寒毒之苦的折磨,命短易折。
生来便是罪孽,他的身上流着太多人的血。生存就是折磨,对自己是折磨,对父亲也是。
自己是个怪物,卜颜从小就知道,不用别人告诉他,他就是知道。他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恶寒的怪物,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害死人,就能折磨人。他未出生,便害死了颜氏军上万条命再加自己母亲的命,他出生了,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父亲那段惨痛的记忆。
一只散发着恶寒的怪物自然会对一切寒冷的事物有好感。所以林弦之不需要做什么,他卜颜就是会喜欢上他,因为林弦之从骨子里的散发出的那种真实的、彻底的清冷致命地吸引着自己。他对林弦之的喜欢,是与生俱来的。是本能,没有理由。
所以,林弦之走了,他不怪他,现在林弦之来寻他,他也不反对。他是卜颜,他是颜兮,只要他活着,他就不能抵抗这种感情。这种对冷的病态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