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有一壶酒(1 / 1)
更深露中时候,裴公公说皇上又不见了,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啦!”
我在殿外伸长脖子,冲他招招手,他便飞身而下,将我带到大殿上面。
他又在对月饮酒。
他拎起一壶,吟道:“我有一壶酒,足有慰风尘。①”
“北斗邀南岳,东西昼夜昏。”我自小出口成章,这难不倒我。
他一笑,“黄粱浮屠梦,孟德咏酤魂。”
我自己倒了一杯,豪情道:“平生无酒意,今日满共君。”
他笑:“你能喝这么烈的酒?”
“若是能,一定饮尽此杯,可惜不能,我喝一点点,配合一下皇上的壮志豪情。”
宇文邕突然按住我的双肩,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朕隐忍多年,恐怕在世人眼中早已经是个懦弱无用的皇帝,可朕只能忍着他,让着他,因为朕少年继位毫无根基,宇文护却根深蒂固。这么多年的隐忍虽是无奈,朕却很痛苦,我怕在百姓眼中,朕是个不合格的皇帝,朕不能给他们希望,不能给大周希望。”
我低声换道:“皇上……”
“记得在蓬莱山,你说你种的竹子四年来才长了一寸,那是因为竹子在扎根,根基扎好了,才能在第五年的时候枝繁叶茂,飞速生长。每当朕与宇文护斡旋,被宇文护逼的只能暂时后退的时候,我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立刻除之而后快,想起你的说的竹子的故事,朕才能让自己安定下来,时机未到,朕要忍到将他一举拿下的那一天。但是现在,朕是又紧张又激动,朕从小就盼着这一天,甚至,哪怕明天输了,朕都觉得痛快!”
我一惊,他明天要对宇文护动手了。
我满怀信心地望着他,说:“皇上一定会成功的,小语与皇上同进同退。”
他说:“明天你在我身边三步之内,否则我不放心。朕要有绝对的胜算!”
我低下头,害羞道:“好。”
那夜我碾转反侧,未央宫里的宇文邕应该也是彻夜未眠。哪怕没有资格,我也把他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我把他的江山当做自己的江山来爱,当我说“小语与皇上同进同退”的时候,心里也想着与他同生共死。
我想着皇上跟我说的计划,哪个环节有想不周到的地方,哪个地方会出现变数,最差的情况,也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如河面上的冰层经过阳光的照耀,冰层划开,河水露出它原本的样子,心底某些东西也豁然开朗。以前总习惯把内心的蠢蠢欲动冰封起来,现在,突然不怕了。
我掰着手指头,想起以前跟轻屏说的玩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爱你。②”
我醒来的时候,天尚未亮,隐约可见窗外的枝桠在窗帘上映着影子。我亦是一样的心情,激动与紧张交加在一起。
我穿戴整齐,用了早膳,如往常的许多个早晨一样,去未央宫报到。
宇文邕依旧起得很早,如往常的许多个早晨一样,穿着宽松的衣袍,在殿前空旷的院子里练剑,裴公公站在旁边,与往常一样带着小太监们拍手叫好:“皇上好身手,皇上好功夫。”
我在旁边静静看他练完剑,裴公公提醒道:“皇上,该上朝啦!”随后进殿换上朝服,戴上金冠,起驾。
他咳嗽一声,让銮轿停下,道:“小语,昨天煮的蜂蜜雪梨汤不错,再煮一碗给朕送去。”我应声说“是。”匆匆去煮了蜂蜜雪梨汤,从后门进殿,在帘幕后候着,等着裴公公过来端走。
宇文邕高坐大殿之上,右手第一个是宇文护,靠在一把豪华丝毫不逊于龙椅的大椅子上,眼神傲慢,目无群臣。皇上听着众臣各抒己见,清了清嗓子,裴公公连忙走来。
我把蜂蜜雪梨汤递给他,看他在我面前向后倒去,红袖连忙将他托住,把他轻轻放倒。皇上说裴远山老奸巨猾,脑子里坏主意忒多,站在旁边着实碍事,直接一棍子敲了。
我利落的办完这边的事情,已经听到皇上向其发难:“宇文护,你可知罪?”
宇文护靠在舒适的座椅上没有起身,面上更无流露惊讶神色,眼眸晶亮,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哦?老夫有罪?老夫不知道啊!”
皇上坐怀不乱,扬声道:“众卿可有本奏?”
一时间,指控大冢宰宇文护多年来目无君上、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觊觎皇位种种罪过,有部分大臣坚决与宇文护保持在同一阵线,还有默不作声或伺机而动的。
我手心捏了一把汗,朝堂上的口舌之争,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我站在皇上右边帘幕后的位置,在这个位置只能看到皇上、宇文护及部分大臣。皇上和宇文护神情自若,淡然看着群臣在台下争论不休。
皇上沉声道:“独孤善!”
独孤善道了声“是”,站到群臣中间,拿着事先收集好的证据,在朝堂上大声宣读,从其父独孤信不满宇文护专政被宇文护除掉,到宇文护勾结党羽、企图篡权,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群臣听着满是唏嘘。
还未等独孤善念完,宇文护怒道:“放肆!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污蔑老夫,来人,把独孤善待下去就地处死!”门外两侍卫便上前要拿独孤善。
“君王在上,你虽官至大冢宰,也是皇上的臣子,当今皇上未下旨,岂容你在此发号施令!”独孤善丝毫不惧,两侍卫在旁边进退两难。
“还不快将他拿下!”宇文护急道。
“谁敢!”独孤善厉声道。两侍卫面面相觑,尽管害怕宇文护的淫威,有哪敢对武功高强的独孤将军动手。
宇文护突然从座位上起来,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着独孤善刺去。朝堂不可携带兵刃,唯独宇文护位高权重可以不用检查,他便藏在袖中了。
别看宇文护这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当年征战沙场的雄风仍在,丝毫不逊于独孤善,且有利刃在手,独孤善避开第一刀,第二刀已经接踵而至。
时机已成熟,皇上下旨道:“来人,大冢宰宇文护祸乱朝堂,将他拿下!”
宇文护气急败坏,趁着独孤善仰面躲避匕首的空当,直奔宇文邕面前,刀锋直指宇文邕,我见皇上一直盯紧宇文护的一举一动,知道此刻若是盲目冲出去,他若顾及我的安危定会分心,将呼之欲出的那句“皇上小心”生生咽了回去。
龙椅宽大,皇上迅速往后挪,右脚直直踢向宇文护的手腕。宇文护手腕变了方向,又一刀向皇上刺来。我心里急道:皇上,你明知道今天这么个情况,怎么不事先准备个兵器啊!
独孤善欲上来救驾,却被本该救驾的侍卫们缠住了,迟迟不能脱身。守护宫廷安防的御林军、侍卫们互相打斗了起来,将军、兵士从外面涌了进来,朝臣大多手无缚鸡之力,被早已有所准备的兵将严格看管着。
朝臣或骂其大逆不道、谋逆窜上,或不发一词、静观其变,还有些摆明了是宇文护的人,趾高气昂,彷佛翻身的日子就要来了。
宇文护武功是不差的,但毕竟年迈,几番别人丝毫插不上手的打斗下来,他已经有些吃力,眼见着就要被皇上拿下,我心里激动:擒贼先擒王,拿下宇文护就好啦!
此时,一个紫色衣袍的人却从门口飞身而入,稳稳救下宇文护。皇上和宇文护两人分开,两人身边即刻被护主心切的牢牢围住。他是玉断魂,他又穿上了那件令人有些生厌的紫色衣袍,并且与宇文护站在了同一阵线。
我心底冷笑一声,他又何曾与我一个阵营过?我身上突然冒出冷汗,我请他把李渊带进宫这事,岂不是,岂不是……
宇文护冷笑道:“皇帝,放弃吧,除了羽林军和几个侍卫,这皇宫里几乎都是我的人。”
“胜负之数,莫要定的太早。”皇上语气坚定。
“皇上在等那个七岁的娃娃?他现在应该和文颖公主玩的很开心吧!”
红袖面露担忧之色,在我耳边低语:“掌宫大人,今早上裳夫人说给文颖公准备了好吃的糕点,让公主去尝尝。”
我猛然一惊。李渊承袭唐国公之位,唐国公的军队,向来只听从唐国公命令。他小小孩子,若是裳夫人以文颖公主之名稍加引诱,后果不堪设想。
“文颖在哪里?”皇上急道。
宇文护不急不慢道:“皇上放心,老夫只是让裳儿好好带着公主和唐国公在霓裳宫里玩一上午,免得小孩子不懂事,给老夫添乱。”
皇上与我皆沉了沉气,又听宇文护道:“到现在还不愿服从老夫的大臣,留着没什么用了,杀了。”
兵士们的剑指向他们,他们高喊:“微臣誓死效忠皇上!微臣死而无憾!”我深深被他们的忠义震撼着,却只能无奈的看着面无狰狞的侩子手们手起剑落,忠臣即将成为忠魂。
皇上却冲出了侍卫们的保护,他要救他们,他们是最忠心的臣子。
宇文护目光贼亮,逮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想:皇上这次绝对逃不过老夫的匕首了。
殿门口射进来了一缕轻微的阳光,让人差点忘记这个鲜血淋淋的时候还是早晨,匕首泛着妖冶的蓝紫色的光,飞速的掠向宇文邕的背,我知道,那把匕首一定是沾了剧毒,见血便会毙命。
我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扑在宇文邕背上。
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都没有回忆起来,我是怎么冲过去的。
浓厚的带着温度的鲜血却喷在我的脸上,我在想宇文护刺到了我哪里,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疼?
只有背上沉甸甸的,我转过头去,看到了宇文护不可思议地看着挡在我身后嘴角留着鲜血的玉断魂。
我说不出话来,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让我的眼睛迷糊了,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不愿意看清这一切。
可它是真的。
玉断魂低声问:“你是为我哭的吗?”
我泣不成声:“你别死……你死了我会一辈子难受的……皇上,你快喊御医救救他!大冢宰,他是你的人,你救救他啊!”
宇文护气道:“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他说:“李渊的事,我没有告诉大冢宰,相信我。”我点点头,他的声音已经显得虚弱,但仍尽力笑着对我说:“不要哭,我死了,你才可以好好活。第三个瓶子,每个月吃一粒,三个月就好了;对了,还有第一个瓶子,用了之后,你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原来,他早就为我准备好了解药。
我说:“你才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那你能不能让我抱你一下……”
我扑到他的怀里,他无力地抱着我,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在我耳边说:“在我心里,你本来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玉断魂死了,我再也看不到他绝世的容颜,再也听不见他对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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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最近微博上流行“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的续写,小女子不才,也续写了一个,放在这里
②微信某篇文章里看到的一句,觉得很好玩就引用了
这几天写起来上瘾了,写到我最喜欢的地方了,争取天天更新,努力写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