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无争山庄的名字,就是初出茅庐的小辈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而自从秦舒窈来过香帅的香榭,楚留香就想着什么时候他会见到这位原少庄主。但真到了见面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一向以为自己还算是个聪明人……”楚留香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玉玦,苦笑道,“今日才知何为‘自作聪明’。”
原随云礼貌而客气地笑着:“香帅客气了,若是香帅都不是聪明人,世上还有何人能入我表妹的眼?”
楚留香脸上的表情愈发苦闷了:“我本以为,男人多情些说不上是多大的毛病,也从不觉得自己太过自恋,可……”他将那枚秦舒窈送他定情的玉佩推到了原随云面前,道:“我这回却是真的自我感觉良好了些,这也当真是个毛病,委实得改改。”
原随云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楚留香推过来的玉佩,又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玉佩,两枚玉玦在他手心里合成了一体,他脸上神色一怔,随即也叹了口气:“这回却是舒窈顽皮了……”
那枚玉玦,秦舒窈是故意送给楚留香的。
若是他足够优秀,三日之约后,秦舒窈大抵什么也不会留下,而会在日后鱼传尺素;但他并没有足够优秀到让秦舒窈放在心上,于是她留了枚玉玦,想着便是等原随云前来时,借着楚留香的手,将它送还给他,也借着它告诉原随云:她不想嫁他。
而此刻握着这枚玉玦的原随云却想着:除了他,她还想嫁给谁呢?又能嫁给谁?她走远了,最后也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
而在莆田的秦舒窈却正望着无花,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把竹箫。
“你在看什么?”无花任由手中的箫从唇边挪开,半揽着秦舒窈的姿势也变成了拥抱,他亮如寒星的眼眸中像是被爱情点燃了烟火,从目光中透出星星点点的温柔,他轻轻蹭了蹭怀中人娇嫩的脸颊,笑道:“曲子不好听吗?”
“……好听。”秦舒窈微微阖上了眼,放松着慢慢依靠进这个带着佛香的怀里,嘴角也慢慢、慢慢地翘了起来,她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勾画着身后人的脸,待画到那双眼时,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真好看,尤其是眼睛……”她睁开眼,四目对视,“尤其是你看着我的时候,最好看……”
莆田少林的掌门是天峰大师,他也是无花的师父。
秦舒窈日日来寻无花,是怎么也瞒不过天峰大师的。是以,当小沙弥来请秦舒窈时,她只遥目望了望无花的院落,便理了理衣衫,随小沙弥而去了。
天峰大师已年近耄耋.
须眉皆白的僧人坐在竹影瑟瑟的小院里,枯瘦的身姿一如小院里幽绝的草木,但他面上那双平静的眼却好似能明察秋毫,带着岁月赋予的智慧。他看着秦舒窈时,眼神就像看透了她的一生,慈悲而怜悯,又带着点点难以言说的复杂。
这点复杂,来自他一手养大的弟子——无花。
在那目光之下,秦舒窈脸上的少女情态便如潮水般飞快的褪去了,她甚至生出了些许歉疚。
在她眼中,面前的天峰大师就像是一株劲草、一杆青竹、一块岩石、一抹清风。他已和莆田的山水融为了一体,自然是他的道,他自身也已融进了自然。
这是个值得敬佩的僧人,她却故意招惹了他最得意的弟子。
秦舒窈难得地低了头,惭愧道:“大师见谅,来少林许久,竟是从未拜访大师,是小女子失礼了。”
天峰大师凝注了她半晌,缓缓道:“老衲本就一枯槁朽木,见与不见只在施主,何谈失礼?”
秦舒窈静默了片刻,方道:“……佛道本是方外之人,我却偏来少林求一段红尘,本就是要佛祖见谅的事。”
这般实话,天峰大师也怔了怔,良久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女施主已来少林二月有余,究竟是来佛前求什么呢?”
“情或生死,谁知道呢?”秦舒窈半敛的眉宇间带出了点点冷漠,“入红尘方能出红尘,要放下也需先拿起……”
天峰大师念了声佛:“无花是老衲唯一的徒弟,女施主要拉他入那红尘业障,恕老衲无法冷眼旁观。”
庭院寂寂,风吹木叶。
竹帘上花影流动,从竹帘里瞧去,能隐约瞧见盘膝端坐的两条身影。
其中一人自是无花。
但他对面坐着的却是个陌生的女客。她就像是江南雾里朦胧的山川,带着婉约动人的温柔与风情。她走进这敞轩时,就像是枝头悄然落下了一朵梨花,除了轩室里坐着的无花,竟是没有惊动旁人。
无花抬眼看她,目光扫过女子脸庞,对比着五岁前记忆里的面容,片刻后抬手将原本备给秦舒窈的茶杯换下,又恭敬地给来客重新倒了茶。
石观音明亮的眼眸中便带出了满意的神色,她抬手,掩口而笑,神情天真而温柔,一如少女:“花儿才见我就认出了为娘,为娘真的很开心呢。”
无花半垂着眼眸,手指抚过杯口圆润的弧度,淡淡道:“孩儿记性不差,至今还能说几句扶桑俚语,自是记得母亲的。”
“唉?那你还记得你父亲吗?”石观音侧了侧脸,明媚的容颜染上了哀愁,“你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无花眼中多了几分讥诮,含笑道:“我自是记得的,母亲一去不回,父亲和孩儿等得实在心焦,久等不回,便只能来寻母亲了。”
石观音心下一怔,随即叹道:“我也知你心中怪我,但为娘当年身负血海深仇,孤身一人杀上华山,当真无力返转……”她的眼里已经带上了泪花,但对面的无花却像是铁石心肠,只似笑非笑地饮着茶,石观音脸上的柔情便一点一点褪去了。
她本想用亲情打动这个十几年未见的长子,但那些能打动南宫灵的话语显然在无花这儿毫无用处。
有些人能用情,有些人却只能用利。
石观音慈母的姿态便彻底收了起来,只道:“我知你志向远大,偏世人多愚昧,少林的下一任方丈,天湖老儿已选了无相,我儿如今如那无根的浮萍,可想好今后该如何立身?”
无花手中的茶水溢了出来,他闭了闭眼,终是苦笑着用帕子拭去手上的茶水,道:“母亲消息竟是如此灵通……”
石观音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中多了一种怜悯、一种不屑和一种得意:“我已找到了你弟弟,他已是丐帮的少主,任慈一死,他便是天下第一帮的帮主。你若有心,不若去济南瞧瞧他,届时兄弟齐心,才不辜负你父亲临死前的一番心意!”
无花收起了帕子,抬眼间,眼底的平静淡然便染上了些许不甘与挣扎:“……母亲说的是。”
天锋大师的态度很是坚决,秦舒窈却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素白的手指绕着耳边的一缕发丝,声音淡淡地却如同清风吹过树林:“他本就是红尘中人,没有我,他难道就不会走入俗世了吗?”
秦舒窈看向天锋大师的眼里带上了点点奇异的情感,似同情,又似怜悯,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轻视,轻视着这位武林泰山的自欺欺人:“有些人是不甘屈与人下的,你养大的弟子,你莫非不知他的孤高?须知,你和天湖大师定下的决定就已经足够让他屈辱了,而他……却是绝不愿承受这份屈辱的……”
竹影飒飒。
小院里又只剩下天锋大师一人了。
他闭着眼端坐的摸样,就像是庙堂上泥塑的菩萨,但手中的念珠却被拨的飞快,彰显着他心中的不平静。
秦舒窈不是个话多的人,她也从不愿意和蠢人多费口舌。
天锋大师本不是个愚蠢之人,但聪明人犯起糊涂来,秦舒窈却也是不愿意多费口舌去点醒他的。
但这回却有些不一样,走出小院的秦舒窈难得的皱起了眉,她方才竟是对着天锋大师讲了那么多有些偏颇的话。
是的,她的话有失公允,听着有理却委实带着偏心。
她把过错悉数推到了天锋大师身上,却把无花的野心用孤高掩饰了起来。
不管是天锋大师还是天湖大师,他们在定下少林掌门时总是要考虑各方面因素的,他们会顾忌无花的出身这本是理所应当。而无花,纵使他再表现的类似神仙中人,他的野心、他的不甘就注定了他本就是一红尘客,也注定了他不适合当个和尚,更勿说是少林的掌门了。
这些,秦舒窈是知道的。
但她却仍忍不住说了那番话。
思及此,秦舒窈不得不长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竟让你站在我门口叹气也不进来?”
秦舒窈闻声望去,就见一袭僧袍的无花站在门内,一双清亮的眼眸正关切地望着她。她忍不住便又叹了口气,淡淡的哀愁萦在眉宇,看得无花也跟着皱起了眉。
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秦舒窈皱起的眉,脚下却仍站立在门槛内不曾踏出:“可是我师父与你说了什么?”
秦舒窈抬手握住了无花修长的手,莹润的手指摩挲着插/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轻叹道:“见我不开心,你怎么也不走出来抱抱我?”
无花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拉扯过去,脚下却像是生根了一半伫立在原地,语气无奈道:“那舒窈为什么不走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