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四十二、我负了他(1 / 1)
崔氏正在为阿宝整理明日要穿戴的喜服及首饰,见到袁继宗,知他有话要讲,嘱咐了阿宝两句便出去了。袁继宗关上房门,见阿宝仍呆呆地坐在案前,全无往日的灵动,心中一痛,走上前摸摸她的头道:“宝儿,还在生爹爹的气?”阿宝不说话,袁继宗在她对面坐下,说道:“你明日就要走了,爹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你就不愿陪爹爹说说话吗?”
阿宝动了动唇,却仍未说话,袁继宗轻声道:“这段时间,我也想了许多。我弱冠之年遇到睿宗皇帝,感他知遇之恩,从此步入宦海,为苏氏效命三十余年,殚精竭虑,自问无愧于心。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你娘亲为了我与家人决裂,为了我身负重伤,甚至为了我……而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你,却不得不把那么小的你送走,让你寄居谢家多年;如今,又迫于形势逼你嫁到季家……我最近常常在想,若是当年睿宗皇帝登基后便带着你娘归隐,她不会那么早死,也不会有如今这些事端,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嫁谁便嫁谁。我追名逐利,成就了自己,却害苦了你们母女。宝儿,爹爹……爹爹实在无颜去见你娘亲,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阿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未曾恨爹爹……”袁继宗微微一笑道:“爹爹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宝儿,爹爹已经决定了,待朔北战事平定,便告老还乡,去江陵陪你,可好?”阿宝一惊,道:“你要辞官?那朝堂怎么办?苏煦会让你走?”袁继宗笑道:“傻丫头,你爹哪有那么重要!至于皇上,我走了他才会安心。”
阿宝似懂非懂,她自记事起,便知道父亲是为了大越、为了百姓日夜忙碌,从未有过清闲的时候,她以为父亲这一生都要这般过去,如今却要辞官,怎不叫她吃惊。袁继宗见女儿傻呆呆地坐在那里,亦不说话,静静地望着她,忽然想起与妻子初遇时,她也是这般年纪,不由眼眶一热,拍拍女儿的肩膀道:“早些歇着吧,明日有你累的。”转身便要走。
阿宝突然叫道:“爹爹!”袁继宗连忙转身,阿宝自床头拿出一沓书信道:“我走后,请你每隔十日便将这信送一封给卢大哥,直到他回来。他回来后,你便说……说是我自己要嫁给季泓,让他不要去找我,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我……我嫌弃他了……是我负了他,这样他才会忘了我。”她眼眶一红,袁继宗接过,她低下头道:“我虽然不愿意,但……你是不会害我的,我也不能害了卢大哥……你……你自己一个人也要保重……”
她语无伦次,袁继宗却背过身去,半晌才回头道:“季泓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兄长,你去了不用伺候公婆,也无太多姑嫂妯娌关系打理,府中有他大嫂,亦无须你操持,这般看来,确实是门好亲。你不要担心爹爹,只要你好好的,爹爹便也好。”看着她道:“时间长了,很多事情都会淡忘的。”
六月初二日,艳阳高照,袁继宗穿着喜服,早早坐在厅中等着季泓的花轿。他素来低调,不少朝臣要来道贺,均被他婉拒,厅中只有谢远一人。谢远轻啜一口茶道:“丞相,家父临行前吩咐,天气炎热,此去江陵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祖母年事已高,不可当真让她送嫁。我是长兄,便由我送阿宝前去。丞相可同意?”
袁继宗一怔,旋即笑道:“还是侯爷思虑周全,如此最好!只是,此去多日,皇上那里……”谢远笑道:“丞相不必担心,我已与皇上告了假,且你我两家的关系他也是知道的,并未说什么。”袁继宗叹道:“你们照顾阿宝多年,又给她添了这许多嫁妆,袁某感激不尽!”谢远道:“阿宝本就是入了谢家家谱的女儿,这些都是应当。”话音未落,门外鞭炮齐鸣,季府的花轿已到了。
府门大开,鼓乐声中季泓一身玄色红边深衣大步走到厅中,对袁继宗拜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袁继宗忙将他扶起,令人去将谢老夫人与崔氏请来,季泓一一见礼,参拜了袁氏先祖牌位后,喜娘将阿宝扶了出来,与家人话别。阿宝向谢老夫人与崔氏叩头,老夫人已泣不成声,崔氏含泪嘱咐了片刻,阿宝一一应下,转过身来到袁继宗面前跪下拜道:“爹爹,我走了。”袁继宗点点头,扶起她道:“记住爹爹的话。”
喜娘拿过玄色披肩给阿宝披上,扶着她便要上轿,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一名内侍跳下马来,奔到阿宝身边躬下身道:“袁姑娘,陛下有赏赐!”说罢自怀中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阿宝愣在当场,只听身侧季泓轻笑一声,跪下道:“谢陛下!”阿宝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下双手接过锦盒。那内侍轻声道:“陛下口谕,姑娘务必保重!”阿宝听得季泓又笑了一声,不禁又气又恼,霍地站起身道:“袁宝儿已是他人之妇,不劳皇上费心!”
众人都是一惊,阿宝已掀开轿帘自行进了花轿,她这般作为已属大不敬,内侍却不发作,只是恭敬地站在一边。季泓笑了笑,冲众人拱拱手,翻身上马,管事忙高声道:“起轿!”一时鸣炮奏乐,煞是热闹。
花轿缓缓前行,阿宝偷偷掀开轿帘,见袁继宗定定地站在门外望着,心中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流了出来,滴滴落在喜服之上,亦打湿了手中的锦盒。她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卷画轴,她心中疑惑,徐徐展开,只见一方荷塘,柳丝低垂,一个少年靠在柳树上,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上拿着一张纸,似在说着什么,画风旖旎,透着一股缠绵之意。阿宝看着那少年肖似苏煦的眉眼,怒意勃然而起,自己被迫远嫁,与卢缙相爱却不能相守,皆拜此人所赐。她脑中一热,双手用力,竟将那画撕得粉碎,掀开轿帘,扬手扔了出去。
按双方议定,季泓将阿宝接回江陵再拜堂,花轿到了季府别院,直接换成马车,谢远带着十余名亲卫已等在了那里。季泓上前笑道:“劳烦大哥了。”他二人年龄相仿,真论辈分,季泓尚要长一辈,他这一声大哥却喊的毫不尴尬。谢远不敢妄自尊大,忙道:“二公子客气!”季泓见他这般,想是谢谦早有吩咐,了然地笑了笑,眼见阿宝已上了马车,对谢远道:“大哥,动身吧。”谢远点头,见他又策马来到阿宝车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后,方令车队前行。
阿宝坐在车内,悄悄掀帘看去,季泓与谢远并肩走在车前,似在说话,季泓不时微笑点头。她又往左右看了看,马车周围除了季府的侍卫便是谢远的亲卫,季府侍卫尚好,谢家亲卫个个严阵以待,个别眼尖的发现了她在偷看,立时变的更加紧张。
阿宝放下车帘,随行侍女将她衣摆整理好,又安静地坐了回去。袁继宗本已给她准备了几个陪嫁的婢女,她那时正在与父亲赌气,索性全都赶走,一个没要,如今这两个是季泓自江陵带来的。
阿宝的嫁妆细软足足装了二十辆车,车队庞杂,行走缓慢。谢远恐在路上耽搁太久,生出事端,几次催促,季泓均笑道:“大哥不必着急,走得太快,车马颠簸,阿宝会受不了。”谢远见他如此顾及阿宝,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如此停停走走,过了十日才到襄阳,阿宝鲜少说话,白日闷在车内,晚间只在驿馆或客栈房中,几乎不出门。
襄阳属荆州,百年前曾是兵家战场,谢远与季泓俱是习武之人,便在此处多盘桓了几日。待到再启程时,已是六月中,天气炎热,谢远季泓骑在马上尚好,阿宝在车中闷热之极,走了两日刚到宜城,竟发起了低热,众人无法,只得又停下,季泓令人先行带着嫁妆回江陵,并请季瀚速派良医前来。
这日,阿宝觉得稍好了些,令侍女将矮榻置在窗边,靠在榻上发呆。季泓原给她寻了几本杂书,谢远却怕她顾着看书不好好休养,将书收走了,她又不愿找人说话解闷,只能每日在房中闷着。无所事事间,自然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卢缙,心中难过,神色便越发的萎靡,众人看在眼中,只当她因病所致。
夏日的傍晚并不凉爽,窗边也无一丝风,阿宝不禁有些气闷,忽听身后有人道:“在想你那情郎吗?”阿宝一惊回过头,只见季泓正站在身后,轻摇纸扇,面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阿宝微微皱眉,起身行了一礼唤道:“二公子。”季泓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弱柳扶风,我见犹怜,难怪连皇上都对你念念不忘。”
阿宝抬头看看他,不悦地问道:“公子何意?”心中暗暗奇怪,自雒阳出发以来,他一直彬彬有礼,待她比谢远还要温柔体贴,今日怎么这般无礼。季泓收了扇子挥挥手,两名侍女无声退到门外,关上房门,他才看着阿宝道:“你真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