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他站在天光下,我,触不到(1 / 1)
“孙大圣,您,醒了啊。”
金眸瞬间睁开,光华在眼中流转,眼里倏然间燃起两点赤色的火苗,火光散尽,化为他眼中央深色的瞳孔。
他神识回归,铠甲在金色的霞光里映出火光,他浑身好像在烈焰里,而那焰火成为他铠甲外披着的战袍,金丝流转,佛光隐耀。
他抬眼,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仙子,未戴发冠,用丝带束发,见他醒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那仙子端正施礼,他急忙还礼时才发现自己盘膝坐在蒲团上,站起身来唱了个喏,开口道谢:“俺老孙妖物相斗错失了准头,险险把自己也折了进去,想来是仙子相救,这等大恩,俺自然铭记在心,必当厚报!”
“大圣,何必这样说,”那仙子抬头,目光磊落,端丽大方,笑着开口,带了难得的爽朗和豪气:“这话说起来,菩提祖师对我有半师之恩,我名唤丹霞,本来恩师是一散仙,点拨已够便又洒脱世外不知去向,可惜我这徒儿愚钝,百年间修为不见增长,偶得机缘路遇祖师,祖师点破玄机这才突破,前一日忽闻祖师口谕,听说大圣或有劫难便留了心意,昨日果然见了大圣真容,于我而言,其实才是应当慨叹一句’何其有幸’!”她的双眼中映出欣然的光亮来,活似那些见到了自己心中英雄的小女子,那雀跃的神态虽然极力压制,但自己心里的高兴却是怎样也挡不住的。
我想见他,等了多久呢?
丹霞想起那日自己和碧儿谈话时的情景来。
齐天大圣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每次想起来传说中这美猴王一脚踢翻了八卦炉,单手转着金箍棒站到那龙椅上时放肆地说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句在别人听来完全可以唬破心胆的狂言时,她有点想笑,又会有点热血。
如果不是那天偷溜出去,她是怎么也不会看到那般的景象。
他站在赤红色的云霞里,天都被他捅开,金色的光芒倾泻下来,他一个人站在金光里,带了三分邪气和十二分的挑衅看向那黑压压的天兵天将。
不知怎的,好像拥有千军万马的是他似的。
她法术低微,也怕伤了自己,偷偷地躲到崖石后看着。
那个猴王,真的好威风。
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忽然就红了耳根。
他站在天光底下,就是那撑住天地的巨神,等着众人的叩首。
而我,触不到他分毫。
她试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好像拉住了那披风的小小的一角。
要是,他能和我说一句话,该有多好。
后来,那场大战的气焰让远离战场的她也无法抵御,只好退的越来越来远,可即使退的连云霞都看不到了,她还是能感受到翻飞的气场震荡在自己的胸口,差点吐出血来。
虽是如此,仍是,不肯离去。
后来有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说那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消息。
据那些山神们说,他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她没来由的心疼,又听说那些曾经和他交好的妖类也是唯恐人知道和他有半点牵连,谁也不去看他一眼,她就怀了小心思,心想着能不能去守着他,即便是一天也好;又听说佛祖让他渴了吃铁丸,饿了饮铜汁,但对他而言不吃不喝又不能死了,而且那样的倔强性子,怎么可能肯让别人看他落魄到这等地步去?就愣生生几百年没吃半点东西。
她想,自己就算不能救他出来,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再不济,他或许是那心高气傲的人,如今受了难估么者是也不愿理人的时节,那她也不奢望什么,能给他递过几个桃子去让他吃吃该有多好。
可是,本来一切都想好了,师父却到了闭关修行的时节。师父待她恩厚,这个时候需要她帮师父守着,以免遇到那些被师父惩治过的想趁此机会加害师父的妖孽,就算是再想去看他,也不可以做那等不义之徒。
再后来,知道他保了唐僧去西行,想去看他,却又不敢去了。
真是奇怪啊,这样的情义忽然间就怕他知道了。
自己后来也就觉得这样很好。
就这样纠结着,牵挂着,已然成为一种习惯,当师父摇着头又说“你心有缺陷,不得圆满,终是不能大成”的时候,自己固然是想着把这所谓的不圆满补上,可是该怎样补呢?
后来师父走了,菩提祖师云游时在竹林里巧遇了自己,机缘巧合便点拨她一二,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询问了祖师知不知道那个齐天大圣,自己幽居甚久,实在不知山外境况如何了。
菩提祖师一愣,随后捋捋胡子,笑着摇摇头,好像看透了什么,随后望向远方,笑着叹息一声:“他如今可好着呢,今日还刚刚得了一个妹妹,那猴头念叨着想让我收那小娃娃做徒弟,可我倒是还没来得及见见。”
“妹妹?那猴头儿,徒弟……”丹霞琢磨这两句话,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莫非您就是”
“他啊,是我最不省心的徒儿,不省心,不省心啊!”菩提祖师像是一位父亲,给别人说着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看似嫌弃,但那神情和话语中却分明带出满满的疼爱。
“您真好……哦不”丹霞住了口,急忙变了话音,“我是说,大圣真好福气,能遇到您这样的师父,总算是,有人念着他的。”
“他是天生奇才,你想说我好福气倒也没有什么错处。”菩提祖师笑着道破她没有说出来的话。
那时凌空刚刚出世,爱徒和娃娃的劫难之兆不显分毫,想着会有一个奶奶糯糯的小奶猴儿叫他师父,祖师一向平静如水的心里也不由荡起些轻微的欣喜的波澜,所以才大好心情的走出门去,正好碰见这个修行陷入瓶颈的剑仙,因此也就点拨了两下。
还没等丹霞开口,祖师又想了想什么,沉思着念了一句话,丹霞没有听清楚,想再问什么,谁知祖师看了看她,道:“你修行不圆满,虽是资质甚佳,却是可惜了。”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怎样才可以修行圆满呢?”
“我?”菩提祖师笑笑,转过身去,“我倒是想问问你了,什么是圆满?”
“这……”丹霞一时语塞,师父当年教导她的时候只是这般念叨着,要说什么是所要追求的圆满,恐怕让她自己说也是说不清出来的。
“有所缺陷,有所遗憾,就是不圆满,不圆满,就是没有圆满,不是吗?”
“是吗?”菩提祖师笑着捋捋胡子,“老朽倒是觉得,不圆满就是圆满了。”
丹霞微愣,“丹霞愚昧,不知……”
“呵呵,”菩提祖师一笑,“早懂也罢晚懂也罢,懂了就懂了吧。”
自己尚为祖师这句话在那里出神时,只听闻竹叶沙沙,人影不见。
而我现在,懂了吗?
当丹霞给大圣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自己的脑中忽然回想起祖师的那句话。
可是,如果说我的不圆满仅仅是没有见到过大圣,为什么现在见到了他,和他说上了话,我还是觉得心中仍有挂碍呢?
我,还是在等一个答案吗?
凌空心念微动,在除她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幻化成透明的影子,又瞬间化为一阵清风,和在外间休整元气的悟尘师兄和哪吒擦肩而过。
她飞过花果山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一株株桃树排到她的身后,树枝轻摇,似在牵绊,似在挽留。
她停了停。
幻境中的话音再一次突然地在她的脑海里炸开。
“你真的知道我,我们是谁吗?”
“不要再说我们是恶念了,你懂不懂,恶念究竟是什么?”
“我化身种种,人死,念才能死。”
“更何况啊,这世间多少人,人都死了,念头还不死呢?”
“我的确法力弱了些,这,倒是多亏了你哥哥的牺牲呢。”
“不要嘴硬了小丫头,”那声音环绕开去,一层一层的击碎凌空的防线,让现在的她慢慢地握紧了拳头,比常人稍微尖锐些的指甲渗进肉里。
“谁都没有来,只有你哥哥来了,你怎么敢保证你哥哥当初抱了必死的念头,要不,他为什么还要瞒着你,不让你知道呢?”
“还不信我吗?”那声音阴恻恻的笑声再一次响在凌空的脑海里。
“还记得那块玉玦吗?”声音再那一刻变得细碎,好像在给小孩儿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让凌空掐住手心的指甲上血迹斑斑。
“去看看吧,这般因果你要是真听明白了,看一看,你就比他们更早一步知道实情了。”
“或者,就别让他们再骗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