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番外：当时错（1 / 1）
当时错
一九四四年九月
楼之明公馆
楼之明急急忙忙的洗去满身灰尘，他刚刚从滇缅运输线上返回重庆。
楼公馆里，唐采薇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化着得体的淑女妆，柳眉如月，粉颊红唇，秀美非常。楼之名的眼中却没有片刻的惊艳。他和唐采薇只是工作关系。他的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如果是那个兔子在这里等着自己…她就是一辈子看不见，给她等着自己端茶倒水，他也认了。
唐采薇温婉的笑着，把一件新的西装外衣递给了楼之明。
“之明”
楼之明微微的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这样叫太亲密，他不喜欢，但是，在唐采薇有一次差点叫错的情况下，他接受了明诚的建议，默许了唐采薇的叫法。
他没有去接衣服，这不是他常穿的那一件。
唐采薇什么都好，温和文雅，聪慧秀美，学问也好，脾气也好，工作能力也强同时在社交场上知进退，懂礼仪，无人不赞一声她是难得的贤妻。只是总是入戏太深把自己当成是他明楼真正的太太。如果不是工作关系，楼之明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容忍别人这样的替他做主。
“这是德记新来的裁缝按照你的尺寸做的，是阿诚特意为你拿过来的。”唐采薇笑的十分温柔，带着苏州腔的柔声细语，合体的话语态度都让楼之明无从拒绝。一件衣服，还是明诚送来的，他不接过来，并不合适。
“阿诚呢？”明诚还和他们住在一处。但是工作忙了起来，时常的不回家里住。
“他去了湖南，衡阳的事情闹的很大，方先觉等人被关在集中营，上封命他去调查详情。”
楼之明点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示意唐采薇接着讲下去。
明诚的工作和他渐渐分开，有时说话也要靠人居中通传，
“之明，顾琴瑾因为弟弟失踪的事十分着急，近日时常请假，局长对她不满已久，听他太太讲，局长有心让你接了她的位置。”
楼之明抓着毛巾的手慢了下来。顾清明啊！他细细思量。思维却并不在顾清明的身上。
顾琴韵，顾家公子顾清明的大姐，党国元老顾老最器重的女儿，也是他的直属上司。
他晃了晃头发，用毛巾吸去水滴：“是顾清明还没有找到么？”
“是，自衡阳陷落，顾大公子一直没有消息。”
“阿诚那边怎么说？”楼之明问
“衡阳兵败时，顾清明因为只挂着参谋头衔，日本人并没重点看守，他跟着哗变的士兵四散奔逃，不清楚是不是受伤离队。目前衡阳人手不足，他还不能回答准确消息。”
“还有呢？”楼之明示意唐采薇讲出所有的相关消息。唐采薇在收集整理情报方面确实是个非常杰出的人才。
唐采薇知道的消息也不过这么多，她犹豫了一下：“有人传说委员长会像常德兵败那样要杀几个人。”
楼之明的嘴角扯了一下，眼神波动，很快的归于无形。委员长要杀顾家的儿子？会么？要用什么借口？那个小姑娘要是没有了顾家做依靠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想起自己？她的伤势如何？
“上级有什么新指示么？”重庆有党的工作组在，楼之明没有擅作主张的权力。特工是什么？特殊的工具，特殊的工作，不是特殊的人。
唐采薇举着手里的衣服，见楼之明没有去接，也不恼怒，她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她是国防部楼之明的太太，是他身边能走进他生活的唯一的女人。
楼之明爱的那个女人，等的那个女人永远不会为他做那么多。也许就在哪个太平之地等着收获。或许在法国，或许在美国。
唐采薇看着明楼清瘦了许多更显得俊逸的面庞微微的出神。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爱他，而且比当年更加的爱他 。可是，她等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不能得到他的心
她问过阿诚：“之明在等的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诚也为难，许晓宇是个什么样的人？女人，长得好，医术好，心地好，做了一手好菜，聪明勤奋的女人。可是也是个挺吓人的女人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封了日本领事馆。当着周佛海骂他汉奸，从美国回来气得老蒋拍桌子。醒目的让人不能不关注她。却又总是跑的不见踪迹。
许晓宇是个好女人，可是在他看来并不适合大哥。她不能好好的照顾大哥，还总是让大哥为她操碎了心。她不肯安定下来，又太过张扬招展。大哥不近女色的等了她四年，她却不听解释任性的说分手。可是她又是一个别具风格和任何女人都不同的女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杀伐决断却又只喜欢做医生的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子，她就是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王。让人一见难忘。就连王天风那么骄傲难缠的人物都在单兵交锋里吃了大亏。据说，老王从那以后没招过女学生。他也是犹豫了许多天才把那颗石头还给大哥，生怕大哥再吐一口血。
唐采薇多好啊！长得好，脾气好，学问好，又聪明能干，温柔体贴，爱大哥爱到连命都不要了。对兄弟温柔体贴，和大哥志同道合，与他们风雨同舟。许晓宇不是不好，可是她自己都那么忙了，怎么来照顾大哥？
他理解大哥的感情，可是四年了，比起连消息都欠奉的许晓宇，一直不离不弃的唐采薇更让人心疼。
大哥真的不知道，等闲离别易销魂，不如怜取眼前人？
明诚不说话，唐采薇以为是不能说，体贴的笑着宽慰她：“没关系，要是事关机密，就不要说了。我只是想，那个女人应当十分漂亮吧！”
明诚笑了，许晓宇长得确实不错。
“很温柔，很体贴？”唐采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说不出的失落，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让楼之明这样的人物念念不忘？
明诚险些笑出来，但是他不敢，温柔体贴？呵呵！呵呵呵。他从没怕过女人，但许晓宇就不算女人。他还没见哪个女人像她那样胆大包天。她要是想收拾谁，恐怕被收拾的人还得上门去感谢她。
他说不出来她是个怎样的存在。
唐采薇同样的风格才气的女士他还能找出来几个差不多的，许晓宇这样的女人却是他仅见的。任性，自我，专业，来去如风。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那只兔子…
大哥如果不是特工过的也许就是许晓宇那样的生活吧！
许晓宇就像天上的星星，看着闪耀，却不可触摸。她不温柔，不淑女，动起来狡诈的像个狐狸，又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兔子。他也说不出许晓宇不好在哪里，他只是心疼大哥，想让大哥有个人陪着，不再孤单寂寞。等了四年，真的已经足够了。
那时的明诚还不知道许晓宇已经记忆全失，不再是他们记忆里的那只活力无限的兔子。等他知道的时候，许晓宇已经成了顾家的少爷顾清明的未婚妻。
顾清明在他们之前找到了化名萧雨的许晓宇，并且送回了顾家。
大哥，他的等待还是成了空想。他们是不能显山露水的特工，怎么能肆无忌惮的和顾家的顾清明去抢媳妇。大哥就是不要命了，也要想一想身后的组织，还有身后的人。
从云南回来，楼之明便约了国医黄家的黄老先生为自己看病。他有工作不能常驻黄家，王天风仍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不能轻举妄动，可是他又忍不住就是想亲眼去看看。
他在上海吐的那口血反而帮了他的忙，这种陈年旧伤求助到黄老先生在在正常不过。就是王天风想找毛病也找不出吧！他一心抗日，在黄老先生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心里想陪着楼之明，和他能够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多说几句，唐采薇试探着问：“你是去国医黄家？”
楼之明不喜欢被人窥探，又不能不告知她自己的行踪，淡淡的点个头。
“顾家的少奶奶正在那里住院，我去看一看她，看看她能说些什么？”
楼之明觉得刺耳，眸光森冷，看得唐采薇瑟缩的退后半步。楼之明知道自己过了度，喜怒形于色，对于唐采薇迁了怒。唐采薇是他很好的合作伙伴，暂时无人可以替代。
唐采薇对许晓宇一无所知，他不该因为不想听顾家少奶奶这几个字就迁怒。
他接过唐采薇递过来的西服。
“他们还没成亲，不要乱说。不要乱传话。”
唐采薇心里虽然觉得楼之明不至于如此认真，还是乖顺的答应下来。楼之明对着穿衣镜整理好衣服。觉得还是应当和唐采薇交代一下：“萧雨，她是我在法国时的学生，她的家人都在美国。如果可能，我会照顾她一阵子。”王天风想找到他和萧雨的关系，那么他就把她摆到明面上来好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楼之明觉得王天风也刷不出什么花招。
这本是极其普通的交代，却在唐采薇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萧雨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从不与人多做牵扯的楼之明会想把她接过来？楼家的秘密他不怕泄露吗？
唐采薇强行压制了自己细问的冲动，柔顺的问：“那我和你一起去吧！也正好和萧小姐亲近一下。”她连顾清明都没看在眼里，以前也从来没有关注过顾清明那个死皮赖脸追过来的未婚妻。她只是偶然羡慕，期望自己能有一天和她一样守得云开见月明。顾清明生死未明，顾家依然对她关照有佳，她双目失明，顾家的三姐仍然接纳了她
如今，就连楼之明也罕见的对她加以关照，这又是为何？他把萧雨接过来，是要对上顾家么？还是仅仅出于对学生的一点同情心？萧雨，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能不说唐采薇是个极其聪明敏锐的女子，她总是能很快的找到有疑问的地方。她又比别人更加坚忍，更懂得顺从忍耐。她想要的东西，要做的事，还从来没有不成功过。
楼之明到了黄家的时候，萧雨刚刚吃过药，黄老先生用药精到，她的头疼已经好了许多。眼睛已经能模模糊糊的看清人的影子。只是黄老先生不让她用眼，特制了药布让她把眼睛包好。
楼之明在病房外敲了敲门：“萧雨，好些了么？”
萧雨本来在听留声机的曲子，听见楼之明的声音惊喜的叫了出来：“老师，你回来了。”
“是”楼之明放下手里的燕窝
“在这里住的怎么样？”楼之明笑问：“要是不开心，也可以住到我的家里。”
萧雨摇头致谢，回绝了他的邀请：“这里很好。我只是想知道绍桓的消息，听广播说衡阳战败，绍桓他们又去了哪里？”
楼之明捏紧了拳头，他恨极了眼前这个记忆全失的兔子。他只是没有说清他和唐采薇的关系，她就记忆全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他不说话，萧雨以为顾清明出了事，所有的人都在瞒自己。心里着急轻轻的咳嗽起来。
楼之明上前一步：“你怎么样？”
萧雨微微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楼之明觉得胸口疼的几乎支撑不住。
若是从前，这个女孩儿会毫不犹豫的投进自己的怀里，撒娇耍赖，用她的兔子爪子挠的他心里痒痒的，什么都答应了她。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她已经再也不认得自己。天下女人虽多，他的小兔子却只有眼前一个。
他向前一步，萧雨已经退无可退的坐到床上，问了一声：“老师，你怎么了？”
楼之明看着她的紧张防备，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老师。”萧雨听出他呼吸声音不对，慌乱的问“你怎么了？”
“我”楼之明什么都不能说“，他慢慢的放缓呼吸。”没事，老毛病了。“
萧雨不知怎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抬起手，熟练的压住了楼之明的腕脉。
她想去听脉，只是凝住了精神，胸口却压抑不住的疼的让她咳嗽起来。
她咳嗽的连头都抬不起，只能捂着胸口喘着气，说不出一个字。
“萧雨，”楼之明顾不得别的，急忙把她扶起来，替她拍背。
萧雨咳嗽了半天，咳的满脸是泪。
楼之明小心的拿出手绢替她去擦。
萧雨没有反抗。她头痛欲裂。
楼之明柔声的问：“要喝点水吗？”却听见门外一声轻笑：“之明兄，果然风流不改。”
抬起头，却见王天风满脸玩味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楼之明慢慢的放开萧雨，把手绢塞在她的手里。
门外的人果然拦不住这只无孔不入的毒蜂，身手和反应比阿诚差的太多。
他站起身，面上无波的迎向了王天风。
“天风兄，你来这里，倒是少见。”
“我来看病。”黄家医馆从不拒绝病人。
楼之明点头赞同：“我也是，旧病犯了，请黄老帮着开张方子。”
王天风笑的可恶：“那你和顾家的少奶奶倒是…”
萧雨听着两个人语气不对，起身反驳：“王先生，楼先生是我的老师，请你端正态度。”
“老师？”王天风深恨明楼退出特工队伍。日本人还未退出中国，他倒先临阵脱逃。即使上海没有他工作的位置还有北平，还有天津。为什么偏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平庸的官僚？
娇妻美妾，财富权力，就真的比的上刀锋行走的刺激？除非他的身份另有隐情？他给萧雨的那枚戒指究竟意味着什么？
萧雨看不见他却看得清楚，楼之明对萧雨的眼里分明是化不开的感情。萧雨记忆全失，楼之明他就忍心就甘愿把萧雨让给别人。
他倒想看看。
出去找小伙计要冰糖的张嫂回到了萧雨的房间，十分感激的向楼之明致谢：“多亏你的提醒，也谢谢你帮我照顾我们小姐。”
她最近咳嗽的厉害，家里人也都不大好，楼之明提醒她去柜台上拿一点川贝和冰糖炖梨子吃。并好心的答应帮她照看萧雨。
萧雨原来是这个看着很和气的楼先生的学生。楼先生能干，大小姐也经常的夸他。一看就是个可靠的人。这个王先生阴阳怪气，还敢污蔑小姐和楼先生的名声，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她出言呛声：“楼太太是我们小姐的朋友，这位先生还请自重。”
“哈哈哈”王天风面对怒目而视的张嫂无言以对，这些愚昧的普通人怎么看得到真相？他们眼中的好人又有几个是真的？
“相请不如偶遇，我请楼兄去喝杯茶。”
“不必。”楼之明不想理他“刚开了药，碰不得茶水。”
他转身和萧雨告辞：“好好休养，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到楼公馆来找我。”
萧雨点头谢过，忍不住又是一顿咳嗽。
楼之明没有再来看萧雨，唐采薇倒是找了个机会来探望被楼之明格外关照的学生：“之明工作忙，我代他来看你。”
萧雨和她不熟，本能的不喜欢她，说了两句话，咳嗽着让张嫂送了客。除了顾清明她谁都不想见。何况这个师母大量的目光，总让她觉得别有用心。
王天风还是请楼之明吃了一顿饭，他说有人发现明诚有和延安人士接触的迹象，要找他和明诚谈谈。
楼之明是国防部的处长，王天风不能想抓就抓，他只是在楼之明的筷子上下了一味药，一种无色无味的致幻剂。
楼之明察觉不对匆匆退出，在明诚的保护下飞速的返回了家里。
一切巧合，那天，唐采薇穿了一件晓宇常穿的淡蓝色的裙子，迷迷糊糊中，一切都错了位。
等醒过来的时候，楼之明能给唐采薇的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唐采薇哭的伤心，楼之明只能无言以对。
萧雨说的没错他当时没有决断和唐采薇分开，机缘巧合也好，阴差阳错也罢，他都是错了。
唐采薇看着楼之明的背影，终于知道了他那个从来不说的名字：晓宇
那个他的学生，什么都看不见的那个小女孩儿。
能让明楼和顾清明都对她念念不忘的女人看着除了特别可怜并没有出奇之处。
唐采薇，身体虽然疼，浴室的镜子里，她心满意足的笑。她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楼太太。
那个女孩子再可怜又能怎样。楼之明人是她的。
楼之明再次出差从云南回来的时候，唐采薇已经是个小腹突起的孕妇。
他盼了许多年的孩子，明家的血脉传承，来的让他措手不及，无路可退。
楼之明仰天惨笑，看着温婉到无怨无悔的唐采薇，伸出手扶住她，放柔了声音，遮住了欲哭无泪的暗哑。
唐采薇柔柔的靠在楼之明的手臂上，低下头，遮住唇边的笑意。低声问楼之明：“之明，这次出去还顺利吧？”
楼之明转过身看向门外，回过头是绵延无尽的山峦，扬起头是广袤无垠的蓝天，只是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他却聚天下之铁，难铸一个错字。
他的萧雨与他再无可能。
什么都不记得的萧雨，把他忘光的小兔子，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