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六十五(1 / 1)
张莫问手中一滞,我莫不是看花了眼?!……
那黑衣人已经跳下房去,转黑处遁走。
“客人看见什么?!”护院中一人追近,打量张莫问相貌衣着,便当即询道。
“往下面走了!”张莫问不能多说,他自己心中亦极其疑惑。
问话那人将头一点,扭身招呼其后赶上之人分兵两路向下排摸。几位护院齐刷刷站住墙头,下一刻纷纷落地,左右而去。
张莫问一人立在当处,脑中跑马般回想黑衣人面目。
确是商半夏没错……我这酒早都惊醒,如何能够看错?!
但到底哪样事情,得须劳驾商公子半夏亲自出马?……夜行飞户,何不教狄先生承手,大可托负下属哪位高人操办啊!
张莫问再去细想,虽一面之间,商半夏形貌真有些诡异了。他欲黑巾遮面,却只勉强掩到下巴,面色白得吓人,呼吸起伏,剧烈吐纳调息,似喘不上气来,鬓角更是滴滴答答,不知是淌水还是淌汗!
如此越琢磨越稀奇,忽然,张莫问电光火石般有了一个想法。
玉玺,他在寻找玉玺?!
顺顺说过,储玄以……是个没有玉玺的皇上!
这就对了,商半夏在寻找传国玉玺……所以他连狄烈都不能告诉!
那么他,是为储玄以来找,还是……为他自己来找?!
张莫问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便如同覆水难收。
他的想象力蓬勃滋长,额头上沁出细细冷汗。
怎么呢?玉玺竟在炼世山庄?!
那这里就很危险了,这里成了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
张莫问惊顾回头,急向那白玉花苑跑回,他飞身跳入墙內,在不夜瑄华的幽浮光海中找到等待他的千宁姐妹俩。
“嗷——!张莫问!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嘛!”千宁嫣迎上去,仔细打量他,像得重新认识他一样。
张莫问上前一把捉住千宁嫣皓白如玉的手腕,眼中闪出锐利的锋芒:“你那天在且末岭中,到底在找什么?”
“你,你捉着我干吗?!……”张莫问这么主动起来,千宁嫣着实吃不消,她向后步步退却,扭着手腕挣扎说道:“疼……!你放开我!……”
“张公子!有话好说!”千宁姬见状,出言阻道。
“你欺负我——!”千宁嫣甩脱张莫问,泪汪汪跑到姐姐身边:“我就不告诉你!——”
张莫问急火攻心,暗中只道,炼惊蛰啊炼惊蛰,你炼家若私藏玉玺,或知情不报,这便是拖着几百口人命去死呐!
“宁嫣,你先回去。”千宁姬道。
“姐姐!”千宁嫣不肯。
“我有话对张公子说。”千宁姬又道。
“哼!”千宁嫣跺脚就冲出花苑。
“张公子,你刚才所追何人?”千宁姬未再回头相看大概哭跑出去的妹妹。
“殿下,那人黑衣遮面,我未能看清,在下一时心急,直怕那人要找的和宁嫣要找的,是一件东西。”张莫问沉声,恭敬应道。或许千宁姐妹知道什么,他必须有所准备,因为情势已如漩涡般复杂起来。
“张公子多虑了,是我丢失了一样很是私人的物件。宁嫣去找的,是我的东西。”千宁姬直言道:“前些日子,嫣儿陪我回千宁氏宗祖神林,欲向树神祈福,保佑我腹中胎儿。哪想半道惊马,惹乱了驼队,我有一枚玉佩遗失。我可以向张公子保证,不管张公子猜测到什么,绝与我家宁嫣无关。”
“殿下如此说,那便真的是我多虑了。”其实张莫问心中,根本不希望千宁家姐妹与此事有什么关联。
“张莫问,我知道你关心宁嫣,但今夜苑中所说,就当从未发生过吧。”
“在下知道,在下定当守口如瓶。”
“那么在下,这就告辞了。”千宁姬不再说话,张莫问拱手,向那月亮门原路返出,他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这炼世山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姐姐,姐姐!”千宁嫣不知从花苑哪里钻蹦出来,忿忿撒娇道:“姐姐,我都听到了,他这个人,想得还真多!”
“我的玉佩呢,可找到没有?”千宁姬只问。
“嘻嘻,找到了,找到了,这不是想让……想让姐姐多着急一会儿嘛……”
“调皮。若不是头马给你领到那古战场上,踩中了百八年前布下的陷板,我哪至于将它遗落了?”
“姐姐——!姐姐自己这么不小心还怪起我来,那我不还给姐姐了!枉我那么辛苦搜寻……我也是个受气桶,任谁都来欺负我!……”千宁嫣隐隐又骂回张莫问身上。
“……你若是喜欢他,就不要表现出你的喜爱,别有用心的人,会利用它。”千宁姬看向花海,良久,忽然说道。
“嗯。”千宁嫣这次没有辩嘴,反倒笃定点点头。
这天后,张莫问想找个机会向千宁嫣道歉,却忙得脱不开身。他须尽快与炼惊蛰拜访西凉各处要紧当口。张莫问不拿官架,文人也近得,武者也谈得,算是广结善缘,达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与鬼谋的境界。
关于那夜黑衣人之事,炼惊蛰谢过他鼎力相助,试出手擒拿走户飞贼,但两人谁都未再细提什么。
商半夏,终是跑脱了。
忙完这阵,已是大半个多月之后。
张莫问此时住在凉州府衙近旁,一处鸿胪寺给安排的小院中。他虽是四品的官员,但出任文职,在西凉这样朔风胡杨、金戈铁马之地,真算不上怎样重位要职。他每日早出,晚也不一定能归,因为正常公务以及内府口子上扶植驿网运作等等的逐项事宜,亦占用他不少时间精力。
一天,夜已过半,张莫问与炼惊蛰二人,从凉州城东一商贾大户府上应酬出来。
张莫问牵马,解开胸襟,散散浑身沾染酒气,道:“炼兄,我送你去客栈休息。”
午夜闭城之后,炼惊蛰会在城内择一家客店住宿,第二天大早打马回庄,这成为一种习惯。
“贤弟!你若有兴致,随我纵马回山庄一趟!”炼惊蛰自己的兴致倒十分高昂:“我请贤弟见一见我自小习剑之所,你我也好切磋一番!”
张莫问爽然笑道:“炼兄我怎么打得过你!”
炼惊蛰从不醉酒,此刻说话却颇有微醺之意。不过人都说炼惊蛰同他父亲炼世只有一点相像,父子两位都是剑痴,分教在于儿子喜欢使剑,老子喜欢藏剑。
炼惊蛰轻翻马上,对张莫问所言似未入耳,只浅笑强说一遍道:“怎样,随为兄走一趟吧——!”果不负剑痴之名。
“行啊!”张莫问不再推辞,两人逞马慢踏,在西城门哨口,亮展官牌碟度出离,继而快马加鞭,于大漠偏斜冷月下驰骋。
“庄主!”“是庄主回来了!”
守夜家丁推启山庄大门,炼惊蛰下马吩咐道:“不要吵醒老夫人他们。”
张莫问目光炯炯,随炼惊蛰往他剑室方向行去。想到马上就能见识一下绝冠漠北的炼家剑法,心中真是有点儿小激动呐!
愈走近剑室,张莫问愈产生出跃跃欲试的兴奋情绪,虽然明知无法抵挡几下,但我跑得快啊!……
哪想炼惊蛰在前目不斜视,竟从这肃穆气派的诺大室内剑场外边,沿廊下直走过去,全未进入。
“炼兄,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张莫问不能不问一句。
“去我小时间习剑的地方。”炼惊蛰淡淡答道,之前凉州城中那个似醉非醉、兴意淋漓的他完全没了踪影。
张莫问未多在意,毕竟半夜三更,谁没事扯着嗓子说话呢?
然后事情就不对了。
炼惊蛰领他由一厢无人居住的别院入内,绕房左转,沿石阶下到地窖。
山庄内这片茂树掩映的房屋院落,长相都差不多,正正格格,青墙灰瓦,张莫问可真怕自己跟丢了,紧随炼惊蛰就这么黑天黑地走下去。
地窖内湿湿露露,听见水的滴答声,借微微月影斜照,看见啥玩意儿没有,只有正中一口古井。井壁生满厚厚青苔,井口上压着一块古老坑洼的拙石盖板。
场地边际模糊,好像本来就是山洞。不算宽敞,就是只猴儿耍剑,也要觉得狭隘了。
张莫问看看炼惊蛰,炼惊蛰正将腰间纯钧宝剑查看挂扣,一摸确是拴牢,便脱去外袍,将衣服扭成一道,束紧扎在腰上。
张莫问正自纳闷,炼惊蛰伸手将那井盖一抱放落,人已坐到井口之上,双腿在内。
“哎哎哎哎哎哎哎!”张莫问一把从后面抱住他,懵急道:“你这是干吗?!”
“张莫问。”炼惊蛰平静回首,说道:“跟我下去,那便是我小时练剑的地方。”
他眼神正直而清澈,张莫问知道这是一场无法拒绝的邀请。
张莫问入到炼世山庄总将长剑留在马上,从不在庄内携兵器于身,他两手空空,便只将外衣脱了紧负于腰,这就跨步骑坐上井口,对炼惊蛰坚定点一点头。
那井中漆黑漆黑,深得连水面上一丝余波都没有。
静水深流,这在江南便叫杀人井,井上要扣放木制栅栏,小孩子亦是决不可近身玩耍的。
炼惊蛰朝张莫问一笑,提身溜入井中,没见浮起哪怕一下,就骤然消失不见。
张莫问猛吸口气,急抢跟下,甫一如水,惊觉井中有一股吸力如虹,将他无声无息疾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