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1 / 1)
后山,子时。
陆高朗在山间开阔的草地上,背手而立,腰间的赤须剑剑鞘有时反射出月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来,他只抱持着渺茫的希望。
“你还敢回来?”他突然问道。
树上跳下一个人,那人走到他身边,跪下。
陆高朗回身,看见张莫问脸上还有血迹。
“这半日都去哪里了?”陆高朗问道。
“就在这后山上休息,睡了一觉。”张莫问答。
“为什么不走?”
“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就不怕为师捉住你?”
“白天里不知师父要如何处理此事,不敢贸然出来见人,怕连累了师父。”
“你还有害怕的时候?!”
“师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临枫堂的!”
“你还未有正式拜入我堂内,谈何连累?”陆高朗又背过身去。
“师父教训的是。”
“你怎么不问那郑宝鼎如何了?”
“徒儿手下有分寸,他血流多了些,掉了几个牙,不会怎样。”
“哼,擒贼先擒王,你倒是不糊涂!”
张莫问此时也不敢再接一句“多谢师父夸奖”,他低着头不吭声。
“你起来,蹲个马步给我看看。”
张莫问便有些糊涂了,还是师父给气糊涂了?
总之,张莫问起身站了个标准的马步。
陆高朗也不回头,只说道:“你听好,现在足同肩宽,足尖微敛,两膝曲不可过足中。提后腰命门穴,收胸腹,挺颈项,天灵处中正姿态。”
张莫问赶紧依陆高朗所言从下到上调整了站姿。
陆高朗回过身,扫了一眼便道:“恩……现在闭眼沉息。左掌盖于右掌之上,护住丹田。全身由肩起松沉向下。”
张莫问又依此调整,只听见陆高朗的脚步走远了些。
“这样站半个时辰。”陆高朗远远说道。
张莫问只好听话,可这样站了只不到一顿饭时间,张莫问先是感到双腿开始像铁条一样硬,接着浑身竟自然颤抖起来,这种抖动无法自控,像海潮一般一阵一阵从足底通过双腿走任督二脉泳向天灵处。
张莫问的双手尽管扣在丹田上,但他开始渐渐失去腰的感觉,一时无处着力,这让他有些害怕。
“师父!”他终于喊出声来。
“这么快?”陆高朗的脚步走近而来,声调颇为轻快。
张莫问不敢睁眼,尽力保持姿势,又喊了一声:“师父!”
“莫怕!我问你,可是感到身无所依,力无所去?”陆高朗沉声问道。
“是。”张莫问额上渗出汗来。
“不要抵抗,尽力去感觉潮水的走向。”陆高朗又道。
张莫问努力让自己放松,融入这种席卷之中。
片刻,张莫问开始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棵树,他双足紧粘大地,若生根,源源不断的劲力从足底绵延而来,生生不息。他的全身则如没有关节一般,在天地中微微摇摆,就好像,就好像一棵在风中沙沙婆娑的枫树!
“哈哈哈哈哈!”陆高朗朗声笑道:“莫问儿,世人都以为我临枫剑法胜在繁华一招,却不知,此剑法精要在于力之所出。古来无数奇招妙法皆是发力于腰,唯我临枫一脉力从足生,为师说你下盘不稳,就是这个道理。”
陆高朗继续说道:“往后,你每日功课便是要体会这个法门,一日一个时辰,这一生都不可懈怠。”
“师父!”张莫问嘭一声跪在陆高朗面前。
“师父恩重如山,我……”张莫问还未说完,陆高朗将一只手轻扶在他肩上:“莫问儿,你可记得答应过为师什么?”
张莫问在清朗的月光中看见老者眼中的善意。
“你说要做为师的耳朵,要做为师的眼睛。”陆高朗长身而立。
张莫问点点头。
“你莫要忘了。”
“弟子终生不忘。”
“好,你起来。”陆高朗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张莫问手上:“你这就去往蜀地,将这封信亲自交给灵猴堡堡主大衍道长。”
“师父这是什么人?”张莫问听完此人名号就赶忙打听起来。
“多嘴,这次一是帮师父送信,二是送你去蜀中避一避,记住,两年之内,不许踏入江南半步,四年之内,不许走入古苏一步。你可答应?”
“全凭师父吩咐。”张莫问答道。
“恩……大衍道长自会给你安排。你去了,一切要听道长的,不要给为师丢脸!”
“是,师父。”
张莫问想想,又道:“师父,山高路远,我到了蜀中,他不认我怎么办?”
张莫问这句话问得倒是在理,光凭一封书信,如何证明自己就是临枫堂来人?
陆高朗忽然暗笑几声,对张莫问耳语几句。
张莫问听完,不禁叫道:“师父你莫要害我啊!”
陆高朗瞪了张莫问一眼:“为师怎么会害你!”
“唉……”张莫问只得叹息。
又待陆高朗向张莫问匆匆交代嘱咐一番行程路线,张莫问将书信和盘缠揣入怀中,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夜色中,陆高朗不再说话,只听张莫问小声说道:“师父,让我看一眼赤须剑,好不好?”
陆高朗微微一怔,继而袍袖一甩,将赤须剑抛向张莫问。
张莫问双手接住,嗖一声抽出!
剑身明亮如洗,映出张莫问的眉眼来,上有道道红纹如丝,向藤蔓般蜿蜒盘刻在剑身之上,仿佛火龙的赤须!那根根红丝若隐若现地发出这点那点的微光,像灰烬中未熄的火花,极小却极亮!
张莫问仔细将赤须剑看过一遍,眼中映衬出剑身的盈盈红光。
宝剑啊!比我那墨霜天残剑又如何!
张莫问心中一时豪情,便是少年气概!
“谢师父成全!”张莫问将赤须剑入鞘,双手捧还给陆高朗。
“你走吧,记住,江湖险恶,凡事顺势而为……”陆高朗说完,旋即遁空而去。
月亮又隐没入云,墨色下,张莫问俯身前行,不久,他的身影好像也化作浓浓墨色,消失在古苏这个清逸安适的仲夏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