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无来无去（1 / 1）
第二十六章无来无去
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赚取金钱，单身狗可以用来购买自己需要的物质，成家则用来养家糊口，从这个角度来看，工作不是目标，而是实现目标的一种方式。社会进化催生出一些不需要工作也可以弄来金钱的，当然工作的定义对其无用，继承者、空手套白狼者、好吃懒做者，不一而等。葛俊当初回家故乡，工作是父亲托一位老朋友帮忙找的，人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也有对清楚不过的事物的厌烦，对葛俊而言，那就是“二十岁便能想到六十岁”那种明晰的厌烦。结束了陪产假回到单位上班，状态比起假日综合症更为严重，他认为那是一种闲人弄出来的折腾，简单说休息够了不想上班而已，自己则不是休息，照顾媳妇生孩子的劳累让自己更渴望上班。
工作还是轻松的，自毕业那年起，葛俊便一直在这家国企上班，是个经营矿产的企业，说走关系，是有成分在里面，但就按他的条件讲，当年企业的招聘条件他都符合，按合同用工，第一年试用，之后转正，合同每八年签一次，领的是协议工资。在家人看来根本就不关心他工资的多少，这让葛俊多少有些失望，以前一些假想现在破灭，希望收入增多，能应付各种困难，自己所赚到足以支撑作为一家之主的收入。现在看来，没能帮助任何人，反倒孩子出生以后，家人父母帮助得更多，这让他对工作产生了些怀疑。工作在办公室，既然是文科生出身的，写材料也是一个好手，但后来慢慢发现，学无所用，对百度依赖过重，更加失望不已，办公室的主任是个老头子，人缘特别好，马上退休，另有两人，一男一女，都是走裙带关系进来的，劳务工。起初还有些自恃才学，认为同他们一起有失学识，等日子久了才发现，是自己见识不如人，有些事，就说裙带吧，秦皇汉武，宋元明清，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还是这样。按理讲，葛俊想，等老主任退休了，接任位置肯定就是他，在国企里面，这样的事情不难理解，并非说他关系比另外两人硬，女的不务正业，以找份工作消遣时间，男的沉迷游戏，不求上进，多方消息打探来看，两人都不会在这干得久远。老主任是老职工了，在这企业不知干了多少年，听说以前在这个企业没重组的时候就已经是其他分支的办公室文员，后来现在的公司重组，又调过来工作。
说是矿企，一个大股企，下分集团，再分公司，葛俊现在在的公司是三级分支了。这种工程公司，按照企业以营利为目的的原则，经营已经不是单方面，就拿他们公司来讲，水利、道路、房建，但凡能做的都做，什么赚钱做什么，资质够的想办法拉到项目，资质不够的让上级公司想办法弄来，接着干，很多时候搞得他也很迷糊。而自己，既然是在办公室，写好材料是一定的，有件事情他却事先没有想到，就是喝酒的问题，自工作以来，两天一小喝，三天一大喝，多如牛毛的接待让他身心交瘁，好在父母和张欣似乎理解他的苦衷。
长见识方面，这些年的工作，让葛俊知道了钱是怎么来的，这个地方那么多的富人是怎么来的，中国投入到基建的钱有多少，那么在里面产生的老板就有多少，以前基建刚搞得火热的时候，福建人差不多控制了所有的生意，哪里的“铁公基”施工都有他们的身影，这让他们成为了较为富裕一群，后来发现这样太累，到处跑，等年纪也上来了，也不希望年轻一代再经历他们老一代的辛苦，老一辈资本积累做得好，下一代当然不愿意再走老路，拿着遗产投资的投资，炒房的炒房，过上了以钱生钱的日子。矿更好理解，直接国有变私产，利益几多私下分，那种财务路线，找个审计公司来也得花不少时间，有时还不一定能查什么。
项目多得层层分包，那些小老板以前还多是公司的职工，后来积攒了些钱，靠着混熟的关系在公司拉到的大项目中分得一些小项目，从此做起，逐渐发家。
这天葛俊早早上班，一到电梯门口处，按了自己公司所在的楼层，等电梯门一打开，一下傻了眼了，一群黑压压的人堵在门口，为首一人站立，其余人可能事先按约定好的计划分两队，一队堵住公司大门，另一队堵住楼梯大门，目的只有一个，不让任何一人进出。葛俊试图进去，却没能如愿，所有人静坐在地上，丝毫不让。
因为葛俊养成的习惯，往往比别人早到晚走，这让老主任对他关注有加，其实主要还不是这个，毕竟师出同源，那老主任以前也是文科出身的，能聊的话题也相对较多。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主任，打了个电话，之后又打了个电话给总经理，将事情一一报告，目的是为了局面控制不住而闹出难堪。
所有事情通报完毕，葛俊试图想和他们谈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第一感觉肯定也是民工讨薪事件，真如他所料，就是中秋临近的民工讨要工钱事件，看那领头的，葛俊一想肯定就是代表，走去和他交涉：
“怎么回事？一大早的堵我们公司门口，我们先进去，有事好好说
不说，来了几次，每次都是这样的说辞
那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问题谁不想解决，给我们工钱回家过节，不然今天说什么都没用
那你总得把事情说给我听吧
你是谁？你说了算话？
我是这儿的职工
我不跟你聊，跟你们聊没有用
那好，不聊，总得让我进去上班吧
不让，今天谁都不让”
葛俊想对了，他们这是没办法下的办法，坐等主要负责人来了要个说法，看来今天真得用钱才能解决了。自己不是主事的，好说歹说也不起作用，原先以为的以报警来劝开，看来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的。刚想怎么办，公司是进不去了，退路走楼梯都不行，只等坐电梯下去，刚有这打算，电梯门也开了，总经理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经理，他们来讨薪的
讨薪怎么讨到我们这里来？
这个……他们除开领导，谁都不谈”
葛俊这话是想把自己的责任推开，自己不是领导，他当然知道，要是自己有三寸不烂舌，把这种事解决了，说不定能给领导一个好的加分印象。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有也多是在楼下挂些横幅了事，最后也没弄出什么动静，不像今天堵到了公司门口不让人进出的，自打他来公司，这还是第一次。葛俊想，这下子得看领导能力了。总经理：
“你们谁是代表？
我是！”那领头的答道，似乎胸有成竹
“那进去谈吧
不去，不给工钱不去
不去也行，你们是跟哪个老板干的
陈老板
那关我们公司什么事？
他说他是从你们这拿的项目
好吧！我不管这些，也不管这些老板怎么说，你们来讨钱，可以，拿欠条给我，我给你们钱”说到这，领头的一下子没了底气，也没那副胜券在握的气势，但依然说：
“我们是跟老板干活的，没有什么欠条，他也没给我们，现在人找不到，只能来找你们
这样也可以？信不信我现在就到公安局告诉你们欺骗，钱可以给，总得给个理由，给个依据吧，欠钱还有欠条呢？
这个我们没有”
现在角色全部反过来了，无理变得有理有据，那头儿看着经理使出杀手锏，一语中其要害，渐渐也觉得理亏，要大伙让出一条路，公司顿时又畅通无阻，现在一群人全跑到楼梯间商量对策。葛俊跟着经理进来，经理没说什么，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没对葛俊的言行说一字念一句。葛俊也跟着进来该干嘛干嘛，想反正事不关已，这件事情自己也是没有处理不当，心中完全没有多想。等了十来分钟左右，想那伙可能已经走了，这才放下心将当天工作上的事情进去向经理一一汇报。
农民工就是这样可怜，明知被欺骗了，最后找个途径伸张都找不对，一伙朴实的人，现在正在楼梯间面无表情，齐刷刷把目光全放在那个头儿的脸上，足见压力之大。领头人也不知怎么办，最后只得叫大伙在那儿等，自己下楼不知干嘛去了。
当葛俊出来上卫生间的时候，那人又回来了，就他一个，其余人全在楼道等。那人面露愧色，见葛俊连忙道歉不已，边摸出一包好烟，见葛俊没接，又不好意思收了回去，见在葛俊这讨不了好，又羞愧走向经理办公室去了。同样的羞愧难当，敲了经理门。
“进来！（低头看材料，没有理会）
经理好！
不是都说清楚了嘛（抬头惊愕）
是的，是清楚了，我们粗人，想给您道个歉，对不住了！
这个倒不必，回去吧！公事公办，你们今天封我公司，我已经一肚子气了
对不住！我们也是没办法的，不是有意的”
经理停下手中笔，开始认真和这个民工谈了起来：
“这种事不是单纯道歉就完了，换其他人，人家报警，你们无凭无据，免不了还要在中秋到来之季吃官司”经理到现在其实心里面没什么气，其实整个事件始末他始终都没有生过什么气，只是为防类似事情再发生，以儆效尤，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势。说完又低头忙自己的事情，谁知那领头冷不防一下跪了下来：
“大领导，求求你！我给您磕头赔错了”
说完声泪俱下，一个铮铮汉子现在成了一堆软肉，完全摊在那，经理反应也迅速，虽知道民工讨薪这些麻烦事情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看着这个汉子这样，实在无所作为的话也有失为人准则，急忙跑过来俯下身搀扶，只见那汉子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一边双手抓住经理的手，头一边低下，试图用头去敲用瓷砖铺的地板，一边哽咽：
“我们不对在先，再奢求您个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们把这些钱给结了
老哥，您先起来，有话咱好好说，我受不起这个的”
葛俊目睹了这一切，心中什么滋味都有，以前只听说过古代民跪官的，现在这个事情，让他想起一些话：男儿膝下有黄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想着这些俗语的矛盾竟是那么的可恶，好坏都找得到合理说法，可恶至极，也为刚才自己的冷漠所不耻，读了那么些年书，自己最终是成了这副模样，这副以前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等那人出来时，仍旧向葛俊打了个招呼，一样地赔笑，用手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水与口水，没思索一会，听见经理叫了自己的名字：“小葛！”声音比平时都大。
葛俊应声快速反应，也进去了，只是进去的时候经理在打电话，见是一通没通的电话，挂了把手机丢桌上，随口来了一句：□□的姓陈的！
对了，小葛，把公司财务负责人给我叫来
好的”
办公室是挨着经理室的，方便领导使唤，所以很多时候里面的内容，只要不是经理刻意关门谈的，办公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到现在为止，也还没出现过领导关门谈事的，足见得对葛俊他们办公室人员的放心，这是一种不用言说的肯定，有种说法说“办公室就是离公司心脏最近的地方”，看来还是有些依据的。
当天中午快下班时间的时候，葛俊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班时间过了一会了，早上老主任请假没来，两个同事走得比劳力士手表还准时，时间一到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葛俊都没注意到，看经理门还开着，以为他已经走了，现在才发现人还在里面，走去敲敲门：
“经理，下班了
哦，是小葛啊，你先走吧，我中午不回了”说时把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双眼转回来
“那去吃点东西吧！
不去了，你自己忙你的吧，不用管我的”答的还是一样的干脆。其实葛俊也没了回家的欲望，回去顶多在家待不到一个小时又得上班了，现在这种交通，搞不好还有迟到，恰好今天遇到这种事，下班不想回家，没有胃口，他想可能经理也是一样吧。
葛俊下楼打了些快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又冲了杯茶进去，在经理那儿，因为是下班时间，不会有多拘谨，再者说以前在学校的锻炼，让现在的葛俊在人前不慌乱，即使是见到领导也多不会唯唯诺诺：
“吃点吧，经理，我在下面随便打了一点
哦，你也不想回家
嗯，不回了，说实话，今天碰到这样的事，心里面真不是滋味
你也受这事影响的，当然，你来最早，可能就我们两个知道这事吧，那群工人知道理亏都躲楼道里面了，估计其他员工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人”
从大家的表情和上班时间来看，是真没人知道楼道里面有人的，大多都喜欢坐电梯，再者他们的楼层也高，楼梯平时没事不会有人走的。葛俊见经理没吃饭，倒是自己泡的茶他喝了起来，喝了一会才看桌上的两盒快餐对葛俊说：
“没事，现在下班时间，不拘束，你吃你的，我待会吃”
见领导发了话，再者人家喝茶，自己买了东西总归先吃了别人才好意思吃吧，为了和领导走近关系，本来他想自己在下来吃再上来。现在看没那必要，再强的人，就像刚才那领头的，在关键时候也软弱无比，放开拿起其中一盒快餐没胃口地吃了起来：
“经理，你为什么把公司的钱先垫给了他们？”
见葛俊边吃东西边问，又从若有所思状态中抽了出来，轻抿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桌上：
“就要过节了，本来公事公办的话可以不给，以前我也在工地干过，知道养家糊口不容易。再者说，人有良心的嘛，当我看见那壮汉跪了下来，说实话，我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那以后再遇见这种事怎么办？
我交待他了，男人是有面子的，拿回本来属于自己的钱还得这样，一来他不会出去说，二来你也看到他那愧疚表情了，不是一般不达目的的人能干的”
整个下午的班葛俊上得浑浑噩噩，没一丝动力，人们准时上下班，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公司门口依然挂上为了营造气氛而特别制作的宣传栏，上有“中秋快乐”，就是在这块牌后面，早上却发生了一些与字眼极不相符的事情。经理用公司的钱先垫付了那二十几人的工钱，好让他们回去过节了，这样的事不知在其他地方会发生多少，发生的又有多少能如今天这些人有幸呢？
下班回到家，葛俊没有一丝劳累，看着张欣在哄孩子睡觉，他没有打扰，径自向阳台走去，此次他依然眺望的是西南方向，心里面却装了其他东西，那跪下的一幕依然在脑海里面，震撼力余波和地震一样，久久徘徊不去，他很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这样的困境，毕竟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自己所作的除了珍惜，还得努力，经理对他说的那句“你只有自己好了，才有可能去照顾别人”牢记在其心，估计这辈子不会再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