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残酷(1 / 1)
1.
坐在会议桌前每一个人的脸和会议室里的墙壁一样是铁青色。
前面主座位上坐着的男人,眼风冷冷扫过这一屋子心怀鬼胎的人们。男人前额的发梢没过浓黑的长眉,双眼深邃,眼神异常冰冷。他用手指尖摩擦着手里的咖啡杯,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像是一座深冬时节的凌冽雪峰。他紧闭双唇,额前碎发遮挡住英俊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围坐在两边的几个老江湖一直滔滔不绝地标榜着自己为了唐氏做出了多么伟大的贡献。
男人始终默不作声,似乎并没有在听这些恼人的言语。他很清楚,面前的这几只老狐狸正在暗自结盟,他们并没有造反的胆量,只是依仗着他们曾为唐氏打拼天下的资历索取更多权财。
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的是张老。他是当初唐氏打天下时最拼的一个,他额头右侧有一道慎人的刀疤,像一只蜈蚣趴在脸上。
他似乎非常想让别人注意他的刀疤,一个劲地挥手比划着,抬高嗓门趾高气昂地说着:“想当年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跟着你的父亲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对唐家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更是了如指掌!”
他旁边一脸奸相的沈老接着说:“我们这几位在唐家呆了一辈子,所以对唐家,不可能有人比我们更了解。”
坐在对面的李老用他异常沙哑的嗓音继续说:“我们说了这么多,绝对不是只想扩大自己的地盘,我们都是为了唐家好!”
坐在远处穿着中山服,体态偏胖的刘老笑眯眯地接过话:“现在的局势你也很了解,唐秋这一走,天下大乱了!你二十五岁才跟着你爸爸出来做事,到今天也不过四年,虽然时间不算短,但对唐家内外大大小小的事不可能比我们几个老人家更清楚。”
张老稍稍转动眼珠,目光透着贪婪。片刻,慢悠悠地说:“所以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你现在先把我们的地盘扩一扩,我们能管的事情多了,李凯和杨仪征那边怎么也会对我们几个有所忌惮,才不置于趁着现在咱们唐氏不稳定而开战。”
这几只老狐狸终于露出了他们的本意。
男人稍稍仰起头,嘴角勾出一道凶险的弧度。
他的脸上有凉薄的笑意,眼中弥漫着淡漠与轻蔑:“老先生说的没有错,对唐家,几位功不可没。”
刚刚强词夺理的几只老鬼面露得意,纷纷仰头瞧着他。
“从前爸也总是要我敬着几位。”他稍稍坐直身子,英俊的眼睛慢慢浮现出一股慎人的凶光,“所以,两年前吴老莫名其妙地横尸街头至今都让我不能释怀。”
突然,几个老鬼闻声色变,全都避着他的目光,绷着脸不再说话。
坐在右边的大块头叫张千,他接过话来:“提起吴老爷子就给说说他那胡作非为的儿子!整天惹是生非,都快把唐家的脸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他人也跟着议论纷纷。
“可不是!吴老先生四十一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当真惯得不像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天一直没看见吴争,今天开会也不见人影。”
对于众人的对话,男人十分满意。他慢慢说道:“吴争把他父亲的地盘糟蹋得不成样子,作为唐家主人,我怎么也要给在座的兄弟们一个说法。”
他勾起清俊的嘴角,倚靠着椅背,语气平淡却异常可怖:“所以我把他带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四处张望。
站在会议室门口的一个身材消瘦,留着一头金色短发的年轻人弯腰提起一个方形的手提箱走到他身旁,把手提箱放到桌子上。
所有人都隐约感到一丝恐惧,全盯着那个箱子屏住呼吸。
男人轻轻抬起手指,示意年轻人打开手提箱。
金发男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塑料手套戴上,然后利落地扳开锁扣,他提起箱子里的东西的瞬间,全场一片震惊!
那箱子里,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虽然面容已经变形,但是仍有人认出了这颗头的主人。
张千大声道:“是吴争!”
和面色苍白,眼底生畏的人们截然不同,男人异常平静地端起桌上的咖啡,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稳稳放下杯子,扭头看着刚刚得意忘形的几个老家伙。
“我爸一个月前病危,你们这些人便开始盘算如何重新划分唐家。九天前,我爸过世,李凯和杨仪征虎视眈眈地盯着唐氏一举一动。为了唐氏依旧能够对外抗衡,为了不让自己人毁了唐家,你们谁也不知道我做了多少事,以至于我的父亲,唐家的第一位主人唐秋,过世九天才能设制灵堂。”男人侧目扫了一眼旁边的手提箱,“吴争早在七店八店四十店捅的篓子,我就有十几二十几个理由让他见阎王,我念在吴老爷子对唐家的功劳,一忍再忍。但这个混小子两天前竟然跑到我面前说他想要走四十六号店,不然就把四十六号店的货源卖给李凯。”
男人扭头看着坐在左边最前面的张老,眼中透着凶狠的光:“不论他父亲以前为唐家做过什么,不安分守己,得寸进尺,胡作非为,我必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几只老狐狸谁也不敢再耀武扬威,全都灰溜溜地低着头。
“唐家从没亏待过在座的任何一位兄弟,你们摸摸良心再来和我讨价还价!”
话罢,他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会议室,那背影犹如一股狂烈的旋风。
他是唐绍。
北方最具威慑力的黑色势力之一,唐氏集团继承人。
唐氏黑白生意遍及北方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城市,资金链庞大。因此北方其余的两个较为稳固的势力,一直对唐氏虎视眈眈。纷纷在唐绍父亲唐秋病重之后拉拢周边的小门小派,经常侵犯唐家边缘地带,屡屡破坏当初息战之后签订的共处协议。
唐绍半年前正式接管唐氏,这半年来过的日子是没有人能够体会的艰苦,可是最令他气愤的并不是外忧,而是让人寒心的内患。没想到唐秋过世之后,唐家上下竟没有人信任他,纷纷争抢地盘,盘算着唐氏如果破败,便有能力自立门户。
所以两日前,耀武扬威的吴争来找他,他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杀鸡儆猴。好在这颗人头发挥的作用和他预想一致,有效地压制了利欲熏心的那几只老狐狸。
焦头烂额的恼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只剩下了一件事。
关于一个女孩的事。
他微微皱着眉,眼中有些许的疲惫:“找到了吗?”
“终于找到了。”
刚刚从手提箱中提出吴争人头的这个年轻人叫程越。他恐怕是唐氏里面唯一一个对唐绍不离不弃的人了,他紧跟上唐绍的步伐,抬手递给唐绍一个档案袋。
唐绍一边拆开一边推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座位上认真看着里面的资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女孩的照片,女孩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看起来美丽而纯净。
程越走到他身边,为他概述道:“姜久久。姜老爷子唯一的孙女。今年十九岁,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妈妈是个精神病人,在她十二岁那年自杀身亡,她是姜老爷子带大的。两个月之前,姜泰集团遭人暗算,一夜之间破产,姜老爷子暴毙,姜家一下子就垮了,所有的财产都拿去抵债了,她也被迫终止学业,现在只能住在贫民区的一所出租屋里,白天在旅馆收拾房间,晚上在夜市端盘子,她目前还在偿还两家当时没有分到钱的小公司的欠款。”
“不能让别人找到她。”
程越皱皱眉:“你打算怎么做?”
唐绍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中美丽的女孩:“……今晚腾出一点时间,我要见一见她。”
“好。”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吗?”唐绍放下手里的照片,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已经好了,去上第一炷香吧。”
唐绍微微低下头,深陷的眼窝中隐藏着难喻的情绪。
2.
灵堂里寂静冰冷。
唐氏如今危机四伏,曾经那些信誓旦旦的兄弟朋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唐秋生前何等威风,而他离世之后,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守灵。
唐绍并不感到意外,因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冷漠凶残的生活。
他慢慢走到父亲的遗像前,静静地望着那张没有颜色的照片。他英俊的双眼中并没有含泪,他早就忘记了如何哭泣。
外面渐渐嘈杂起来。看来刚刚那场血淋淋的会议终是起了作用,最起码让那些卑鄙之人对他多了忌惮,就算有异心,也不敢轻易袒露,徒生事端。
他静静地为父亲上了第一炷香。
灵堂里陆续进来不少人,有的送上鲜花,有的凑过来和唐绍寒暄几句,还有一些站在角落里谨慎旁观。这些所谓的兄弟们一定是权衡了各种利弊后,才纷纷决定要在唐家新主子面前表明忠心义胆,只是在唐绍看来,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恶心又太过滑稽。
程越急忙从外面跑回来,凑到唐绍耳边小声说:“谢曼正在大门外。”
唐绍不紧不慢地把父亲照片前面的鲜花摆正,然后站直身子,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过道里传来一串清脆利落的高跟鞋声,唐绍冷冷笑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只见一位盛气凌人的妇人站在灵堂门口,身后跟着六名凶悍的保镖。
在场的人们都屏住呼吸,盯着唐绍的反应。
妇人穿一身黑衣,望着远处的那张遗像,冰着一张脸,可眼中却闪动着哀伤的光点。片刻,她慢慢把视线转移到站在一旁,身材挺拔的唐绍身上。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她的笑容散发寒意。
唐绍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扭头对身后的程越小声吩咐着:“让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程越扫了一眼谢曼身后的六名保镖,有些顾忌地看着唐绍。
“按我说的做。”唐绍仍旧这样吩咐。
“是。”程越点点头,和灵堂里那些瞻前顾后的男人们一起走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空气被抽空。
唐绍慢慢转回身,弯下腰继续整理着遗像前的花束。
谢曼踩着高跟鞋缓缓走过来,上了一炷香。
她静静地望着照片里的唐秋,声音有些缥缈:“你怎么能身边一个人也不留?”
唐绍不屑地勾起嘴角,站直身双手□□裤子口袋:“你确定六个人就能要了我的命吗?”
谢曼冷冷地笑出了声,扭头看着他:“我要是在这里杀了你,我也不可能活着出去。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
唐绍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
“我还要在这里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可不能死。”谢曼的双眼透着深重的仇恨。
唐绍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走到谢曼面前,用透着寒光的双眼死死盯住她。
“如果非要说唐家有你的东西,那便是你刚刚插在香炉里的这柱香。”他微微扬起下巴,“你和唐秋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今天我允许你上这柱香只因你是唐骏的妈妈。”
谢曼眼里冒着怒火,微微有些发抖的双手紧紧攥住拳。
“这几年你在唐家背后做了多少手脚我一清二楚,不要试图触碰我的底线。”唐绍的声音犹如幽谷中坠落石子般令人毛骨悚然,“不然,我会用你想不到的方法让你后悔!”
谢曼眼中有些许的畏惧,但她绝不能躲避唐绍的目光,说什么也要撑住:“你以为随便威胁我两句,就能让我善罢甘休吗?”
“威胁?”唐绍清冷地笑了两声,“我唐绍从来不做这么无聊的事。”
男人深暗的双眼好似海水击石一般溅起凌冽波光:“我只是把会发生的事讲给你听,你最好做全了那些自不量力的事来证实,看看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唐绍的这一串话让谢曼感到异常地心惊肉跳,她从没想到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如今变得如此阴暗可怖。她脸色发青,冒出一身冷汗,一时找不到语言来回击。
唐绍把她眼中的恐慌看得一清二楚。
他始终盯着她,片刻,竟偏着头露出一点轻松地笑意:“这个世上,没有令我害怕的事情,因为我本就没什么可以失去。这一秒活,下一秒死,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可在你眼里我看见了太多的顾虑,你输定了。”
唐绍一下子就看穿了她最想隐藏的情绪,眼前的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可怕。
谢曼喘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掩盖自己的慌张无措,只好死撑地仰头说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她往后退了两步,不甘心地转身逃离。
谢曼是唐绍父亲在他母亲去世第五天就带回家的女人。他和谢曼之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要像现在这般敌我相对。
他扬着英俊的下巴,漠然地望着父亲的遗像。
比起谢曼,他更不能原谅父亲当年利用了这个女人,即便那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程越。”他的嗓音幽静。
程越从门外走过来。
“找两个信得过的,从今天起,二十四小时盯住谢曼,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程越认真点点头:“知道了,放心。”
自从唐绍踏入这黑暗的漩涡之中,他就深知生命终止,争斗和算计才会终止。他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显得十分疲惫。
程越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这两天你都没怎么睡觉,要不先去车里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
唐绍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于是拿起手机,不经意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多年来,他情愿见到又不情愿见到的男子。
程越左右看了看两个人,低下头,默默走了出去。
门口的男子二十岁左右,皮肤光洁,眉清目秀。
他把行李箱推到一边,静静地走过来,庄重地磕头上香。
他是唐骏,谢曼的儿子,唐绍的弟弟。
唐绍低着头,默不作声。
片刻,唐骏缓缓站起来,扭头看着他的哥哥,眼睛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唐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视前方,语气冷冰冰的:“你最终还是回来了。”
“爸爸病重去世,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唐骏的语气里夹杂着埋怨,眼神中却透露着对哥哥真切的爱。
“你不是照样知道了。”
唐骏的眼眶渐渐变红,眼角有些湿润。
他用力喘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点悲伤的笑容:“我已经长得快和你一样高了,你真的不打算仔细看看我吗?”
唐绍稍稍垂下眼睛:“上完香,就走吧。”
唐骏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看不清哥哥眼中是否有一丝丝的牵挂。或许,看不清才好。
从小到大唐骏总是找着各种方法去理解哥哥对自己的提防和冷漠,并且不厌其烦地向哥哥证明自己只是想要亲近他,依赖他,仅此而已。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唐骏的声音显得格外忧伤,“唐氏是你的,我绝不会抢你的东西。”
“那你就不该回来。”唐绍有些愤怒地扭头看了一眼唐骏,就这一眼,便令弟弟眼中无尽的伤痛,瞬间钻进他的心里。
他的双眼晃动,匆匆迈开大步想要逃离。
“哥!”唐骏大声叫住了他。
这一个字承载了两个人多少的心酸与痛苦……
唐绍皱紧眉头,眼中再也藏不住对弟弟的愧疚和牵挂。还好,他正背对着他的唐骏。
唐骏的嘴角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温暖:“哥,我很想念你。”
唐绍低着头,紧紧攥住手心。
谢曼会豁出一切与他争唐氏,他和这个女人最后只能活一个。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不能爱唐骏。
最终他的弟弟会恨他入骨,那么这种怨恨早一点开始才好。这样的话,到了最后,两个人才不会承受不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因此一直以来,他疏远唐骏,冷眼相对,话语里不掺有任何情感。
可他的弟弟远比他以为的更爱他……
唐骏往前走了两步,眼中仿佛蕴含着灿烂的阳光:“我不想回英国了,我想在这里上大学。将来开一间教小孩子的画室,或是一家小的画廊,每天匆忙地上下班,没准还会爱上一个女孩,有一个自己的家。”
唐绍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虽然背对着他的弟弟,但他仍可以猜到此刻他那可爱善良的弟弟,脸上有着怎样美好的笑容。
唐骏又靠近了一些,依旧含着泪水微笑:“哥,我想留在你身边,安静地生活。”
如果真的能那样就好了……
唐绍痛苦地闭上双眼,静静地迈开步子:“你跟我,怎么可能会一起生活。”
他走出灵堂,站在空荡的走廊中央,冷峻的脸上再也掩盖不住哀凉的悲伤……
他真的希望有一天唐骏会变作他设想中的那样恨他吗?
真的希望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