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Chapter19 谁的流年记得我(1 / 1)
我后来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温暖的阳光,飘溢的花香。
而我站在时间洪流的深处,独自一人,白发苍苍。
——题记
这真是一个太长久的故事。长久到,有一天,我都忘了原来还会醒来。
苏漠在梦里惊醒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感觉,那些事,久远到仿佛都是上辈子的记忆,只有一个残缺的影子,血色、炽烈。
却偏偏还鲜明如昨日。
她想她是真的老了。老到,已经再也无法去承担一次那样铭心刻骨的疼痛。老到,已经忘了那些年里自己心心念念的执着。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痴缠些什么,唯一记得的,不过是那个少年的面容。停留在十七岁那个纷纷扬扬的大雪天里,将逝未逝。
揉了揉额角,她从床上坐起。再也没有睡意,而身体却冷得厉害。
拥着被子枯坐了大半夜,直到天微微泛起白昼,她才如梦初醒。方才坐着,其实什么都没想。不自觉,时间似乎就过去了。就像那些年少的时光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做,恍惚回过神来时便早已今夕何夕。
那一端,是稚气少年时留下的最深印记,血溅三尺,犹不敢忘。
苏漠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起身换衣。再怎么心绪疲累,工作还是要继续,生活还是要继续。人是向前看的动物,不该再被那些早已随风散了的过去牵绊住脚步。
出了房门,意外的却看见林静也起来了,正围着个围裙在做早餐。看见她时,便殷殷切切的笑道:
“苏漠,你起来的正巧,早餐我马上好了,正打算去叫你呢。”
昨天晚上温斯年的突然来访加之深情表白的确是有吓到自己的这个同屋人,虽然后来林静没有问什么,但苏漠看得出她其实好奇的紧。
可她和温斯年之间,而今是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苏漠不太经心的想着,也回以一个笑容:
“那真是谢谢你了。”
见她明显不想提昨晚的事情,林静倒也识趣,不再费心去打听什么,两人安安心心的吃完早餐,一同出门离开。
下楼的时候,却看见昨晚那个温润男子就倚着墙角站着,换了一身衣服,依旧翩翩迷人的风度。
林静愣了一下,苏漠倒是很自在,只当作没看见,目不斜视的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男子并没有出手制止拦住她,只是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语不发的一前一后,就像在演一场只有两人才懂的无声哑剧。
林静知道自己聪明点的就该马上退场,这里都是别人的故事,而她其实没有资格去窥探。
可她莫名的不想离开,只是跟着苏漠一起走出小区,她俩都要去公交站那边搭车,所以还能一起同行一段路。
而她莫名的觉得,在这段路上面一定会发生什么。
但事实并非如她所想,至始至终,那个男子只是默默的跟着她们一路走远,直到她们各自上了公车,也没有离开。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又再次伫立在门口,不言不语仿佛一尊被风化的雕塑。
此后的日子里,他总是守在她们身边,早上出门,下班回家。他似乎一直都跟着那个叫苏漠的女子,如影随形,就像她的另一个影子一般,无法消散。
可苏漠只当做从未发觉过他,每次都是淡然的任他跟着。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仿佛他的执着跟随,一点也不能打动她。她依旧把他忽视的彻底。
就这样,两人这样诡异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就在林静都要看不下去时,有一天出门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个一直熟悉的男子身影,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寻常。但林静却觉得分外不自在。
苏漠倒是依旧淡然,该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偶尔和她打闹几句,正常的就像从没见过温斯年一般。
林静隐隐约约有些为那个温温柔柔的男子不值,但这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她再八卦,也不好多嘴什么。直到那天周末她和苏漠一起出去喝咖啡,两人点好单,还没坐多久,就有一个女子走了过来。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年纪比她们略长,眼眉里却是岁月磨砺不掉的骄傲锋芒。
她自称自己叫做白依依,是苏漠的故人。看见她时,笑的得体又温柔:
“苏漠,好久不见。”
苏漠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她似乎并未打算和她寒暄。但那高傲女子仿佛一点也没看出她的拒绝,再自然不过的坐了下来,一幅打算长谈的样子。
苏漠下意识的蹙眉,林静也不喜欢这样没礼貌的举动。但两人都没有多开口,便只有那个女子在说话:
“说起来,也有几年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吧。”
“还好。”
“对了,温斯年找你几年了。你见到他了吗?”
“……”
“看来是见到了吧。那他家出事的事你知道吗?”
“……你和温斯年,还没结婚吗?”
“呃?”白依依愣了一下,才意味深长的笑道:
“我俩早吹了。就在你离开T城的时候,我俩就结束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你。而我,早已不爱他了。”
苏漠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巧这时咖啡送了上来。便接过独自抿着,不再开口。
偏偏白依依那么知情识趣的人似乎一点也没看出气氛的尴尬,还是犹自坐着,竟然还点了一杯摩卡,看那架势,是打算和她好好叙旧的。
可她俩哪里有什么旧可叙,当年那些根本都不想回忆的过往就像是一场笑话,卡在两人心间,谁比谁好受。
苏漠怔怔想着,听见白依依又开口了:
“对了。温斯年妈妈前段上个礼拜过世了,你知道吗?”
“……”
“听说他妈过世前,怎么也找不到他。直到咽了气他才赶回去。前几年他和他妈闹得决裂,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奔波,没有回去。他妈身体本来就不好,能撑这些年也算是奇迹了。对了,他家的公司也破产了。就是去年的事,闹得很大,很多新闻媒体都去采访了,你知道么?”
“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苏漠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依旧美丽高傲的女子一字一顿。
“啊,你误会了。我没其他意思,就是难得看见故人想叙旧。你也知道,当年那些人,死的死,残的残,坐牢的坐牢,破产的破产。还剩下几个还能说说话的,也就只有你和我了。”
“……”
“做什么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我说的也都是事实吧。不过苏漠,有句话我真的很早前就想和你说了。”
“……”
“你他妈真是个扫把星!你看看你身边的人,只要是爱你的或者你爱的,都会遭遇到不幸。你妈疯了,叶子谦死了,陆小年被你害的去坐牢。而温斯年一辈子,都毁在你手上。”
“……”
“苏漠,你说你究竟害了多少人!你怎么就不去死了呢!?你死了,大家不是就都幸福了么!”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几乎咬牙切齿。
苏漠的表情却并没什么起伏,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她,片刻才淡淡道:
“你说完了么?”
“……”
“我知道这些话,你刚才见我的时候就想说了。正好,一次说个痛快吧。以后就麻烦别再打扰我了。正如你讨厌我一样,其实我也讨厌你。”
“哈哈,你果然变了。”白依依冷笑了一声,慢慢站起了身,却并不离开,只是冷冷的看着苏漠。蓦然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了,还有一件往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好。”
“……”
“当年,是我把陆小年灌醉的。”
“……”苏漠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神经激烈的跳动了一下,然后听见白依依继续冷笑的声音:
“不过只是灌得半醉,那天他正好看见了你和叶子谦抱在阳台那里打情骂俏的样子。就算我不去灌他,他自己也说不定要去喝闷酒的。”
“……”
“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深更半夜的闯到你房间去,而且,你竟然还那么蠢的能让叶子谦撞见。”
“……”
“所以,苏漠。害了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你害陆小年失手错杀了叶子谦,你还把他亲自送进了监狱。苏漠,是你害了他们!”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终于痛快了。脸上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却不曾想,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子竟然会开口:
“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纯粹不想让你好过罢了。”
“是么?你是不是,还想着温斯年?”这样淡漠的一句话却不知是触动了女子的哪片逆鳞,一直高傲从容到不可一世的她竟会突然炸毛:
“谁还想着他!我都要结婚了!我只是纯粹看不惯你!不想让你好过而已!!”
“是么?”苏漠似乎也不想追究,只是慢慢的吐出这两个字。陡然之间,却像是倦累的厉害一般,连眼睛都忍不住轻轻合上。
白依依却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势一般,斗败公鸡似的垂下目光。终究还是承认:
“对。我还想着他。我始终不能像你一样,对他,说忘就忘。”
“……”
“苏漠,其实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你以前这么爱温斯年,也可以说不爱就不爱。当年你和叶子谦那么好,他离开的时候,我也没见到你流过一滴眼泪。苏漠,其实你是没有心的吧。”
“……”
“不过这样也好啊。没有心就不会心痛,就不会被牵绊,就始终可以向前看。苏漠,我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叶子谦的脸?”
“……”
“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他说话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又或者他说爱你的样子。”
“……”
“你其实都记不得了吧。你看,人类其实都是健忘的动物。有一天,我也会如你一样,把曾经所爱忘得干干净净。我也会变成一个没有心的人,忘记当年深爱过的那个人。我们都会变成没有心的人,在告诉自己不断怀念时,把那些爱恨遗忘在时光洪流深处。”
“……”
“所以,即便,我现在还在怀念温斯年。但有一天,我也会忘记他。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我会和别人结婚,我会把他遗忘在时光洪流深处。就像你一样,向前看。”
这是白依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留下这句话后,女子就转身离开了。背影似乎有些落寞悲伤,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那几分潇洒。
其实她始终都是洒脱的人,即便为了温斯年多年不悟,但她终究也是聪明女子,懂得看破重来。
而她,在曾经那场爱情战场里。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不得不悟,不得不看破。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没有爱人的力气了。
她所有的感情仿佛都在那场雪夜里随着他的逝去耗尽,再回首时,是现在这个残缺不堪的躯体。死不得,活不了的,苟延残喘。
苏漠再喝了一口咖啡,脸色依旧丝毫未变。身旁一直不曾开口的林静却到底有些担心,忍不住道:
“苏漠,你没事吧。”
“没事。”女子虚弱的笑了笑,神经质的握紧手中的咖啡杯,眼神却似乎看到了很远:
“我只是有点痛而已。”
“苏漠……”
“嘘!我好像又看见他了,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好像真的已经记不得他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她淡淡说着,眼眉温柔。而身旁人的呼吸已经再也无法打扰她分毫,她沉浸在自己这场幻梦里。
看见了叶子谦、温斯年、陆小年、白依依,甚至白夏。
他们都是年少时的模样,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偏偏那些面容却始终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呐,叶子谦,我已经慢慢记不得,你的模样。
你生气的样子,你挑眉微笑的样子。我那么用力,那么用力的想要去记住,这么多年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忘记,到头来,却终究还是要爽约。
你看,你多傻啊。
你怎么就不明白,谁会记得,一个已经再也不曾存在的人。
谁会记得,一个已经埋在泥土深处的人呢。
我知道,你此时一定暴跳如雷。你想用力的拍我的脑袋,大骂一句:苏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可是,事实上,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已经办不到了。
子谦,这么多年里。我终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我终归会忘记,那些太过年少的曾经。
虽然它们在我的生命里,的确那么重要。
可是那些记忆,并非我漫长的一辈子。
所以终将消散,终将褪色。
其实,白依依说的很对。
我在这些年不断怀念你时,早已把你遗忘在时光洪流深处。
就像很久以前我做的那个梦一般,那样温暖的阳光里,是我独自一人,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似乎就是故事的终点。
苏漠怔怔想着,终于扬起了一个微笑。眼泪却在不知不觉间,直直,掉了下来。
她好像又听见了那些少年男女的声音,梦魇一般,回荡在耳边。
苏漠,不要忘记我。
嗯,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可是说话那对少年男女的脸,却都已经模糊不清
呐——
一辈子这么长,谁的流年记得你?
谁的流年,又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