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酒是色媒人(1 / 1)
重盛走进来的时候,他弟弟的两个孩子向他奔来,扯着他的袖子,“伯父”“伯父”叫着,十分开心。重盛笑笑,被他们拉着去见阿绫。
“伯父,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呢。”小空眨着大眼睛问道:“你打赢坏人了吗?”
重盛面色一滞,勉强笑笑,“嗯,算是吧。”
“算?”小空不明就里,抬头看着伯父的面容,“伯父,你不开心吗?坏人欺负你了?受伤了吗?”
小海也抬起头,“伯父,我一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求母亲做好吃的东西。我去告诉母亲,让她也为您下厨,好不好?”
重盛觉得鼻子发酸,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色,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两个孩子,“伯父没有事,你们母亲呢?伯父这次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休息了?”
“没有没有,伯父你跟我们走。”小空笑嘻嘻地说。
重盛笑着点点头,感受着两个孩子掌心的温暖,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也觉得二十三日以来的疲惫和无奈好像被冲散了一点。他知道今天这个时候来这里是不合适的,就算阿绫是自己的弟妹,但她现在守寡,如果传出去会引发不必要的流言。当年就是因为流言,间接引发了后面的悲剧。
但是,他还是想来这里看看,因为在这里,他能卸下所有的重担;在这里,他不是什么朝廷重臣,也不是平家领袖;在这里,他更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个叫平重盛的人。
进了里屋,阿绫坐在里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只见她头上打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根雕刻着云雀的金步摇在青丝上停留,一身淡粉色外袍,别致秀美。
重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变了几许,“宋国的服饰吗?”
“嗯,穿着方便。”阿绫笑笑,“您用过饭没有?”
“吃了,不必麻烦。”重盛犹豫一下,“阿绫,你这里还有酒吗?”
“果实酒吗?”阿绫掩口一笑,“自从您成了这里的常客,这个酒就没有断过。怎么,兄长大人有雅兴,要小酌一杯?”
重盛面上一红,点点头,“你呢?怕是没有夜间饮酒的习惯吧。”
“兄长您不也是没有吗?”阿绫轻笑,“难得今晚您有兴致,我就舍命陪君子。”
不一会儿,酒菜就已摆好,阿绫为重盛斟酒,两个孩子不甘寂寞,让重盛讲故事。
“讲故事?”重盛一愣,看着两个孩子明亮的眼睛,不由有些头疼。这个,他给自己孩子都没有讲过故事。
“嗯!”小海抢着说:“伯父,给我们讲讲父亲的故事吧。我们要看看跟母亲讲的是不是一个样!”
“你们的父亲吗?”重盛笑笑,“从小就是个调皮的人啊,上树捉鸟,下河摸鱼,肯定都少不了他。有一次偷骑父亲的马出去游玩,我们找了他整整一天,他自己却在城外树上睡着了。很聪明,经常恶作剧,父亲母亲,也就是你们的祖父和祖母,拿他都没有办法。”
“啊,跟母亲说的不一样,母亲只说父亲温柔善良!”小空撇撇嘴。
“你的父亲确实温柔善良,”他看看阿绫,“在遇到你们母亲之后,更是如此。”
“伯父,您和父亲的亲生母亲,明子夫人,是个怎样的人啊?”小海好奇地问,“像我母亲一样聪慧美丽吗?”
“嗯,不太一样。”重盛点点侄子,“你们的祖母,是个非常温柔美丽的女子,虽然没有像你们母亲一样博闻广记,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却是个端正大方的人,对我们而言,也是唯一的母亲……”
是的,唯一的母亲,不论时子夫人对他们多好,他们的母亲,永远只有一个。虽然很不近人情,但,这是事实。
他说着,孩子们听着,慢慢的,两个孩子偎依着他,甜甜进入梦乡。
让侍女把孩子带下去,阿绫为重盛把酒斟满,“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重盛看着酒盏里桃红色的液体,勉强笑笑,“好多了。”
阿绫拢拢头发,“成亲大人官复原职,您的心里,也算好过一点吧。”
“没那么简单。”重盛摇摇头,“那群僧人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你肯定也知道,时忠舅父,被解职了。”
“正常。”阿绫笑笑,“僧人强诉,平家按兵不动,很明显是站在延历寺那边,凭法皇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否则就不是大天狗了。信任的臣子被逼着判处流放,肯定会拿你们来出出气,那位明云住持不是也被从今上的护法僧人里面排除了吗?”她整理一下衣袍,“牺牲几个无足轻重的人,避免更大的麻烦,也是值得的。”
重盛神色一滞,“恐怕父亲,也是如你这般想法吧。”
“我跟父亲大人不一样。”阿绫笑着摇摇头,“我是个女人,这种堂堂正正叫板,我是没有胆子去做的。我只会用一些阴暗的手段,让人叫苦不迭。”她笑容秀美,眼里闪出寒光,“知道吗?如果是我,我也肯定会选择僧兵,因为比起手无寸铁大权旁落的皇族,僧兵的力量和财富更值得我去结盟。但是我会私底下与僧人们达成协议,在与你们交战时佯败而走,然后,选择其他方式打击法皇的权威。比如,盖一座比莲花王院*还要壮丽的寺庙,反正他们有钱。”阿绫品尝着美酒,“到时候,法皇肯定也要与他们比拼,但是决定是否出钱的,是在你们这些臣子,那些公卿肯定不会答应,只要你把责任推给他们,那法皇也无可奈何,只能吃哑巴亏,那些僧人们也出气了,你也不至于这么累,对不对?”
重盛愣愣地看着她,良久,自嘲一笑,“你确实聪明,是我想左了。”
“不是您想左了,”阿绫叹口气,“因为您是一个本性纯良的人啊,兄长大人。您希望法皇与平家和睦相处,您希望做平家的好领袖,做法皇的忠臣良将,您希望自己能像建春门院殿下那样,做平家与法皇院政的纽带。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女院大人可以做,但您,不行。”
“为何?”他禁不住问道。
“女院大人是个十分聪慧的女性,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否则她也不会享尽法皇宠爱,成为不是中宫但胜似中宫的皇太后*。但是她最聪明的一点,就是虽然身为平家人,但从来不参与法皇与平家的是非。自她入宫以来,除了帮几个子侄求得一些无足轻重的官位,从未在关键事上偏袒平家,那是因为她知道,她不仅是平家的女人,更是法皇的妻子,她必须做到不偏不倚,才能赢得法皇的信任。女院大人做得很好,所以也赢得了其他人的尊重。西光大师对平家颇多微词,但是对这位平家的皇太后确实赞不绝口。有了信任,他人的尊重和赞誉,加上与生俱来的美貌和聪慧,自然就有了宠爱。一个女人在后宫立足的根本是什么?靠的不就是君主的宠爱吗?而她的荣宠所带来的,自然是平家的昌盛,就算闹的再不愉快,看在女院夫人的面子上,法皇都不会太为难平家。看似什么都不做,其实却是对自己家族最大的扶持。但是,您不一样。”阿绫为重盛夹了一个菜卷,“女院立足的根本,在于法皇;而您立足的根本,是在平家。平家雄厚的实力和财力,是能够与院政叫板的资本。自古以来,皇权与相权的关系就很微妙,无论哪里都是一样,两者不是相敬如宾,而是,制衡,就如同现在的平家和院政。”她将一根筷子放在放筷子的小石头上,恰好可以悬在半空,“但是很可惜,这种制衡,不是对等的。比如现在,如果平家强,法皇为了自身的安危,自然也会培植自己的势力。好比最近发生的强诉,你要说他有多么重视成亲大人,我不信;但是他看到平家与僧兵结盟,看到平家势力一点点膨胀,自然不会任凭事情发展下去,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才过了四天就撤回旨意,召回成亲大人,因为对他而言,成亲大人是他能够在朝中发号施令的重要棋子。但是,如果反过来,平家示弱,您觉得,院政会怎样?”
“会怎样?”重盛看着悬在半空的筷子,不觉说:“如果为了维持平衡,院政也不会太穷追猛打。毕竟对于法皇而言,平家非常重要……”
“错了!”阿绫一下把筷子拨在地上,“我说过了,这种制衡不是对等的。如果平家示弱,法皇会趁机将平家的势力,领地和财力全部收归己有。就如同皇权与相权,如果两者一直势均力敌,一旦相权示弱,皇权会趁机反扑,将相权有关势力一网打尽,然后,培植新的相权。您说平家对法皇很重要,是的,但那是可以与法皇抗衡的时候,一旦平家处于劣势,您觉得,凭这位大天狗牙呲必报的性格,他会不会清理多年的宿怨?即使不会太过激,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平家这头昔日的猛虎,变成一头只会狂吠而不会咬人的忠犬。您觉得那个时候,平家的处境会如何?”
平重盛神情一震,颤抖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如上好的宣纸,苍白如雪。良久,喟然一叹:“我竟然还不如你这个远离朝政的人看得透,真是白活数十年!”
“您是当局者迷,或者说,其实您心里一直都明白,但是,一直都抱有一个幻象而已。可惜,现实没有幻想那么美好,您也是时候该清醒了。虽然您跟女院大人做的事情本质上类似,但对于法皇而言,女院大人首先是他的妻子,然后才是平家女人;而您,首先是平家的首领,平清盛的儿子,然后,才是他的臣子。细微差别,但地位却截然不同。”阿绫叹了一声,“清盛大人的做法,就是要让当今天下知道:没有平家,就算是皇族也是什么都做不了。虽然手段过激,但立意我是赞同的。所以兄长,您也只能在平家首领,法皇臣子之间选一个了。不要想着两者兼备,现实不允许您这么做,如果您一直犹豫不决,只会两面不讨好。成亲大人,其实对您已经有怨言了吧。”
重盛勉强笑笑,“成亲大人……自从他复职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而且平家内部,对于时忠大人被解职一事,也是争议颇多,想必您也听到一些。”阿绫看着炉火,目光深邃,“做个选择吧,兄长。好首领,或是好臣子?如果是我,我会选前者。因为就算您想为法皇尽忠,也得看平家其他人的意思,如果所有人都反对,您就会被家族排挤,会失去统领的地位,失去嫡子的继承权。您觉得,对于大天狗而言,孤军奋战的您,还有几分价值?说句难听的,就算您想做忠臣,在他心里,您跟一个听话的侍从也没什么区别。”
“咔!”重盛掰断了筷子,一颗血珠从手指渗了出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神情难以言说。
阿绫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抽出手帕,轻轻握住他的手,为他包扎伤口。“我说话直,您别介意。但是我总觉得,人,得先让自己有跟人对抗的根本,才有资格谈以后的事情。而且,无论做多大的事情,都要以保住自己赖以生存的根本为先。”
重盛哑然,想为自己再倒一杯酒,却被阿绫摁住。
“不能再饮了,兄长,”阿绫微微蹙眉,“以您现在的状态,肯定会酩酊大醉。”
“我从来都是克制为先,但是今天,就让我放肆一次吧。”他惨然一笑。
“如果是平时,您想喝多少都随您,但是今天,不行。”阿绫摇摇头,“您有心事,喝酒会有损您的身体。如果您倒下了,谁来带领平家呢?”阿绫边说边收拾酒具,“我去让您的侍从进来,夜深了,您早点回去休息。至于以后的事情,睡醒了再说。”
重盛看着她的侧脸,一时失了神,正巧一缕青丝从金步摇上滑落,滑出一道柔润的光,落在重盛眼中,也落在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下意识的,他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揽在怀中,力道很大,大到似乎要揉进身体里,灼热的双唇带着异域的酒香,雨点一般落在女子的青丝,额头,眼帘,鼻尖,最后定格在唇上,与她唇齿相依。
酒具撒了一地,阿绫被摁在地上,好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开始挣扎,却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只能勉强制止住一只将她衣衫褪去大半的手,喘息着问道:“您在干什么,重盛兄长!”
“我要你,阿绫。”他紧紧抱住她,手伸进她的衣服,抚摸着她的曲线,让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不行……不行!”她勉力支撑着,却感觉理智在随着他的亲吻和爱抚一点点消失,她想制止住他,却适得其反。“兄长……您,您是他的哥哥啊!我们不能——嗯!”她紧紧环住他的颈,承受着他的撞击,虽然咬住下唇,却还是忍不住□□。
酒,无论什么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也是您的放肆方式吗?”记得昏睡前,自己这么问道。
平重盛紧紧抱住她,轻咬她的耳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阿绫。”
烛火摇曳,月亮害羞地躲在云层后面,似乎也不愿打扰这对男女。这一年,平重盛三十一岁,阿绫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