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 杀意（1 / 1）
童信托着下巴，踮起脚尖，把手肘搁在廊道右侧、与他的肩一样高的栏杆上。这个动作有些费力，但不损他看自家师姐和师兄上演生离死别的戏码的好兴致。
“师兄……”师姐眼泪汪汪，香汗淋漓:“师兄，我已经受不住这灵气了……如何是好……”
师兄温柔道:“无事，师妹便在……”
“师兄！”师姐猛的摇头:“不！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师兄依然温柔:“何来拖累之说？既然师妹受不住了，便在……”
师姐不待师兄说完，便扑入师兄怀中:“师兄！你真好！我不想离开你！”
师兄微微一怔，垂着手没有动:“师妹，你还是先……”
师兄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完，站在一旁的另一位师姐猛的将师姐从师兄怀里拉开，温和地拍了拍师姐的背:"师妹，既然你受不住这灵气，便在这召唤法器吧。放心，我与师兄先在此为你护法。待你成功之后，我再与师兄继续深入藏兵殿。"
师姐眼里还含着泪，楚楚可怜，但嘴中吐露的话语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多谢师姐了……”
童信小朋友换了只手托腮，深深叹了一口气:“女人啊，就是麻烦……”余光瞥到站在旁边，跟自己以同样姿势看戏的苏师姐，连忙改口:“当然，师姐你除外。”
谁晓得苏师姐也深深叹了一口气:“女人啊……”摇摇头，换了只手托腮:“什么眼神，都被陆师兄蒙蔽了，愚昧！太愚昧！”
童信侧过脸，吃惊道:“被师兄蒙蔽了？”
苏绿点点头，凑近童信，低声道:“你看陆师兄一派温柔模样，其实又毒舌又爱看戏，唯恐天下不乱。这种人，就是腹黑中的极品。”
童信愣了愣:“原来陆师兄是这种人？师姐们都说陆师兄温柔体贴，是沉香谷男弟子之典范。"顿了顿，又很是虚心请教:"不过师姐，什么叫腹黑？”
苏绿解释:“就是像陆师兄那样，风评很好，其实一肚子坏水。”
童信受教:“原来如此！”
戏看得差不多了，苏绿直起身子，瞥到童信高难度的动作，讶异道:“你为什么这么为难自己……”
童信把着栏杆，愤怒道:“谁让这个栏杆这么高！”
苏绿揉了揉他的头:“你还年轻，长得快，再过两年就比我高了。”
童信更愤怒了:“师姐！就算你是漂亮大姐姐，也不能摸我的头！这关乎到男人的尊严！”
苏绿从善如流:“我知道了，对不住。”
童信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顿了顿:"沈师弟呢？”
苏绿回过头:“在这呢，沈……人呢？”
童信一脸沉痛:“沈师弟那么严肃，肯定不喜欢看戏，我们竟然把他弄丢了！”
苏绿拉着童信向第二层深处走:“应该还没走太远。”
大多数沉香谷弟子召唤法器都在藏兵殿第二层，苏绿拉着童信一路飞奔，廊道渐深，人影便渐少。
沈白缓步走向第二层最深处，廊道两旁的法器晕染着各色光晕，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他孤身走在廊道上，神色沉静，暗色中的一切令他无所畏惧。
“对不住，殿内太黑了。”
少女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廊道中响起，他猛的停住步伐。
“沈白师弟……”
“沈师弟……”
暮春细雨般的嗓音铺天盖地接踵而来，一瞬间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全部浮现在眼前。
沈白紧抿着淡色的唇，古井无波的眸中缓缓被愤怒的情绪席卷。
凭什么——
她凭什么！
银白的雷霆自脚下升腾而起，沈白的衣袍与高束的长发被自下而上的气流吹得烈烈作响，雷光里他的神色冰冷，凤眼中是清晰可见的凛冽杀气。
沈白抬起右手，□□光涌动，雷霆如同猛虎般扑向悬挂在廊道左侧光晕暗淡的金色铃铛。
金色铃铛应声而落，落到他雷光散尽的掌心。
沈白垂眸看向掌心的铃铛，金铃·惑心，算是上品法器，竟然被搁置在第二层，还有了模糊的灵识。
他微微收拢五指，再松开，掌心的金色粉末在暗色中缓缓飘散开。
“沈师弟！”
童信眼尖，转过廊角便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大喊了一声。
苏绿总算放下心来，快步走上去:“沈师弟！总算……”
下半句噎在喉咙里。
诚然，沈白对她一直冷淡得很，早课也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对她避之不及，但苏绿从来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见这种清晰而凛冽的情绪。
杀意。
苏绿后退了一步。
沈白垂了垂眸，再度看向苏绿，眼底杀意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冰凉。
童信从苏绿身后探出身:“沈师弟，总算找到你了。”顿了顿，摆出师兄的姿态:“师弟你真是的，你不想看戏，跟我们说便是了。一个人走了多危险啊。”
“劳心。”沈白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廊道深处。
童信嘟囔了一句:“好冷淡。”说罢还是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又停住，回过头来喊:“师姐，跟上啊。”
苏绿恍惚地跟上去:“哦。”
沈白想杀她？
她一面跟在童信背后向藏兵殿第三层走，一面有些恍惚地想，沈白为甚会对她流露杀意？
苏绿认真回想跟沈白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她着实不知道为何惹怒了沈白，惹怒到他会露出那般的情绪。
似乎初见便是开端，故事的发展跟她计划好的全然不同。从沈白拒绝了她的照拂开始，甚至沈白的性子，也跟仙君苏绿说的大不相同。
苏绿攥紧手指。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仙君苏绿睥睨天下般的神色。
苏绿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对沈白太过热忱！
原来，沈白是喜欢冰山女王类型的。
但……
苏绿很有些为难地看着沈白挺拔如青竹的背影。
让她冰冷一点，女王一点，一时是行的，但她性子本来就活泼，冰冷着冰冷着，本性大抵就显露出来了。
革命路途任重道远啊……
苏绿沉重地叹了一声气。
童信听见苏绿叹这一声气，便有些疑惑地回头：“师姐，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师姐一脸与沈白如出一辙的冷漠，与他擦肩而过：“别问我，高冷。”
童信：“...”
藏兵殿第三层，灵气已然浓郁得清晰可见，一道又一道如同蛟龙般盘旋在白玉廊道四周，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荡开柔和的莹光。
童信蹦蹦跳跳的身形终于缓了缓。
苏绿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柔和莹光间的灵气，灵气萦绕在指尖，仿佛湿漉漉的雾气，冰凉柔和。
“师弟你看。”苏绿喊童信，转过头却见着他的小脸微微发白。
苏绿慌忙去扶他：“童师弟，你还好吧？”
童信摇摇头：“没事，就是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推开苏绿的手，猛地吸了一口气：“师姐，我还能继续走。”
苏绿点头：“别太勉强。”
童信应了一声，扶着栏杆继续向前走。
苏绿跟在他身后，抬头望过去，沈白依然昂首挺胸地走向更深的黑暗，青色的发带在绸缎般的黑发中若隐若现。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段记忆中，他用孤狼般的眼神看着仙君苏绿，轻轻喊的那一声“师姐”。
认真说起来，沈白在仙君苏绿的那一辈子着实有些造孽。
十四岁那年家乡被妖魔屠城，失去父母亲人，无家可归。千疮百孔时得到师姐苏绿的照拂，一颗少男心便这样萌动了。可惜师姐是个渣女，无情无爱，一心向往飞升，将沈白对自己的喜欢利用得淋漓尽致。从利用沈白的倾慕使得他九死一生带回法宝九盏琉璃灯，到利用沈白替自己承受天雷。可怜沈白作为沉香谷千年以来天赋最高、飞升的希望最大的弟子，承载着景华上仙的厚望，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情债难还，更何况仙君苏绿本就无心无爱。
无心无爱便罢了，还厚颜无耻地把这一债强加到她头上，她又要用什么来还别人的情债？
苏绿有点无力。
更何况，他喜欢的还是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冰山女王。
这般一想，苏绿便更深觉无力。
但除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一优良品质，苏绿另一个优良品质便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的乐观，所以惆怅也只是一瞬，很快便被她抛去脑后。
第三层渐深，童信终于承受不住，趴在栏杆上喘气：“师姐，我就在这里召唤法器。”
苏绿点点头，觉得童信虽然年幼，但很晓得事，没有逞强让她担心：“我替你护法。”
童信踏出廊道，开始布置阵法。苏绿踌躇了一下，转向沈白道：“沈师弟，可否与我一起替童师弟护法？”
沈白一只手搭在栏杆上，苏绿本来已经做好了他头也不回地走掉的准备，谁想他沉默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苏绿立时便露出有点惊喜的笑容来，转过身向童信喊：“童师弟，我与沈师弟一同为你护法，你放心地召唤法器吧。”
童信点了点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布置阵法。
廊道上只有沈白与苏绿两个人，若是往常，苏绿定会凑过去套近乎，或是一脸冰山女王范地拼命刷好感。但今日她着实有些被沈白流露于表的杀意震慑住了，于是很老实的站在沈白对面，手在背后把绛羽的剑穗打了个蝴蝶结，又解开，继续打蝴蝶结。
沈白的声音低低地在黑暗中响起：“你怕我么？”
苏绿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应该否认还是实话实说。沈白的声音继续在黑暗中漫延：“你怕我么，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