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流年不利（上）（1 / 1）
2012年对我们几个人来说，是一道坎儿。我们迎来了三十而立前的第一波冲击，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蹦出来的惊吓一个接着一个。所谓祸不单行，当我们以为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等在前面。
3月，我出差路过H市，短暂停留一天，林秀清专程请了半天假陪我。中午，我们约在万达广场碰面。
远远地，林秀清蹬着高跟鞋，一边挥着手一边急步向我走来，她抱歉地说：“亲爱的，久等啦！”
“我也刚到没多久，中午吃什么呢？”
“就吃这家！” 林秀清指指我身后“江南海鲜酒楼”的招牌。
“江南海鲜酒楼”，H市有名的海鲜饭店，以好吃且贵闻名。我面露难色：“听说这家好贵，不管是你请还是我请，都心疼钱包啊。”
容不得半点商榷，林秀清挽着我径直向酒楼走去，“没事，我现在每个月有一笔招待费可以报销，放心大胆地吃。”
然后，她神秘兮兮地凑我耳边说：“等会儿还有一个人到哦。”
我稍稍有点吃惊：“谁啊？”
“最近刚开始接触的一个男的，叫过来给你看看。”
早已习惯从林秀清嘴里突如其来地蹦出各种男人，我直接切入正题：“多大年纪？什么工作？身高多少？本地人吗？”
面对我一连串的问题，林秀清详尽道来：“84年，国航的飞行员，173cm，H市本地人，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外科医生，也是H大医学院的副教授。”
“怎么认识的？”
“行里工会大姐给介绍的。”
“认识多久？约会过几次？”
“认识两个月，今天是第四次约会。之前吃过两次饭，看过一次电影。他的工作性质特殊，经常不在H市，见面机会不多。今天他刚好在而且休息，想着这么难得，一定叫过来给你看看。”
“听起来条件还不错，帅不帅？”
“先别着急下结论，跟你想象的肯定不一样，不是什么帅哥，看外表绝对想象不出来他是飞行员。”
正聊着，林秀清的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说：“你到了啊，我们在301包厢，让服务员带你过来吧。”
没一会儿，包厢里进来一青年男子，普通身高，微微胖，皮肤有点黑，五官平平，看着有点老相，穿了一件橘黑相间的冲锋衣。
林秀清笑着招呼他：“你可算是到了，快坐下吧。这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北京的好朋友，叶婉，她今天出差路过H市。”
男子一边伸出手，预备与我握手，一边客气地说：“叶婉你好，久仰大名。我叫周扬。”
我这厢也赶紧伸出手回握。林秀清第一次如此慎重其事地介绍男人给我认识，想必她很重视这个发展对象，不敢怠慢，我接着话茬说：“是不是轻舞飞扬的‘扬’？倒是很符合你飞行员的职业身份呢。”
周扬笑笑说：“嗯，是的，爸妈起名字赶巧了而已。”
林秀清骄傲地补了一句：“叶婉是PKU法学院的高才生，以后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问题尽管咨询她。”
从PKU毕业好几年了，林秀清每次跟人提起我，总是会带上这么一句，好像她比我爸妈还要自豪我考上PKU的事。
只见周扬似有深意地打量了我一眼，看来“PKU”几个字有点震撼力。
记得研一的时候，某市律师协会会长来学校开讲座，说过一句——因为你们是PKU的，所以我愿意“高看一眼，厚待三分”，但接下来就需要你们用自己的能力和实力来验证了。
步入社会几年，渐渐明白自己是多么平庸，不妄想什么大成就，只求踏实做事、本分做人，不给母校抹黑。
为了款待我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林秀清狠狠点了一大桌菜，海参鲍鱼、鸡鸭鱼蟹、时令蔬果，我粗粗估算，没有千把块钱下不来。
一顿饭吃吃聊聊将近两个小时，基本上都是我在找话题。我问一句，周扬答一句，颇有丈母娘见女婿的味道。
因为工作的关系，那段时间我经常出差，一个月差不多有半个月在外地。最夸张的一个月，在北京只呆了三天。飞来飞去的日子里，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机场，曾放话说要在一年时间里跑遍全国各大省会城市的机场。鉴于周扬的飞行员职业身份，和他聊得最多的，就是关于飞机的话题。哪家航空公司的准点率最高，哪家的餐食最好，机票什么时候买最便宜，再来就是八卦一些他们在美国集训时候的事情。
飞行员，听起来特cool的职业。我一向对特殊职业人群有着莫名的好感，比如医生、警察、飞行员，觉得他们定是有过人之处，才能从事一般人无法承受的工作。而作为特殊职业人群的配偶，往往要付出很多牺牲和包容。
从外表的角度看，眼前的周扬跟我们平时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飞行员有相当差距。对比林秀清以前交往的对象，也是相去悬殊。但是撇开外表，从职业、年龄、家庭背景各个方面来看，他算得上是一个条件相当不错的恋爱对象。
我调侃周扬的身材完全超乎我对飞行员的想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的神情，解释说：“最近这段时间有点内分泌失调，整个人水肿得厉害，在吃中药调理了。”
当然，我也没忘记问一个俗套的问题，“航空公司里那么多漂亮的空姐，干嘛不直接找个空姐做女朋友？”
他倒是实话实说：“空姐表面看起来光鲜靓丽，实际上长时间呆在高空，辐射对身体的损害特别大，造成的严重影响是怀上宝宝容易流产。我的工作性质已经无法照顾家里太多，再找个空姐，更是两个人都常年不着家，所以我自己和家里人都不希望找空姐或者同行做对象。”
饭桌上林秀清周到地给我和周扬布菜、添茶，表现得既体贴又贤惠。曾经的外貌协会铁杆成员终于走到了在乎其他超过在乎外表的阶段。我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难过。帅哥们总是不靠谱，那就换经济适用男试试。
中途趁着周扬去洗手间，我赶忙问林秀清：“你们算是已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了吗？”
林秀清说：“我们没有明确提过，不过最近只要他在H市一般都会约我出来，他现在主要飞往返H市和北京的线，呆在北京的时间更多一点。”
这时，周扬回来了。
我主动跟周扬搭话：“听秀清讲，你现在主要飞H市和北京的线，明天我回北京有没有可能坐到你开的飞机？”
周扬好像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笑说：“我明天还要休息一天，后天才上班。”
顺着这个话题，我接着试探他，“改天让秀清坐着你开的飞机，来北京找我玩呗。”
他点点头说：“可以啊。我帮她订我们公司的特价票试试，有时候运气好能抢到二折、三折的特价票。不过我的假很难请，到时候可能没时间陪你们玩。”
我说：“那没事的，你只要负责送她过来，我负责带她去玩。”
林秀清听完跃跃欲试，“哈哈，太好了，我明天回单位排排日程，看什么时候能请几天假。”
适逢H7N9爆发，南方各省是重灾区，接着我们又聊了聊疫情。周扬谈到他身为医生的母亲早早为他备下数盒达菲，说是一旦高烧不止，赶紧服下，算是目前H7N9初期治疗最有效的药物了。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拿来账单，我快速瞥了一眼，好像是一千两百多。
周扬欲起身接账单，被林秀清抢先，“今天是我招待好朋友，叫你作陪而已，哪有让你买单的道理。”
周扬也没多说什么，默默地看着林秀清结完帐。
然后，林秀清问周扬：“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周扬答：“最近有个内部考试，回家看书复习下。”
林秀清说：“哦，那你回家看书吧，我下午好好陪陪叶婉。”
走出酒楼，我们跟周扬道别，我特意说了一句：“有机会，北京见。”
他憨憨地应道：“好的。好的。”
看着周扬走远了，林秀清紧张地问我：“你觉得这个男人怎么样？”
“外形条件一般，其他条件相当不错，性格好像不怎么活泼开朗。”我客观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林秀清赞同地点点头：“嗯，他也说自己性格有点闷，工作压力大，休息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不容易交到女朋友。长得嚒确实不咋地，不过丑一点安全系数高，婚后比较不容易出轨。”
我毫不客气地指正：“那可不一定！不是只有帅哥才花心，丑男照样出轨。说到底，还得看对方是什么秉性的人。这个周扬看起来倒是挺老实忠厚的，也不太会花言巧语，应该靠得住。”
姑娘们找对象有一个误区，觉得帅哥没安全感，丑男才保险，没钱的更会掏心掏肺待你好。多少姑娘找了丑的、找了穷的，还是被劈腿、被伤害，结果皮相、物质、忠诚一个没捞着。在这点上，我和林秀清犯了同样的错误——以貌取人，以为外表忠厚老实的周扬是个可靠的恋爱对象。很快，残酷的现实将给我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惩罚我们歧视帅哥的不公平行径。
回北京不久，林秀清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很快要来北京玩了，日子初步定在5月的第一个周末。
H市到帝都航程一千一百多公里，飞行时间两小时，特价机票有时候能打到二、三折，一张免费机票并不值多少钱，但我却由衷地为林秀清感到高兴，至少说明她和周扬之间的关系有了不错的进展。
两周后，我接到林秀清的电话，她说周扬帮她买好机票了，也定好了酒店，就在首都机场附近。一想到如果林秀清和这个飞行员成了，以后会多很多来帝都的机会，我不禁在心底偷偷开心。夹杂着一点点的小私心，我鼓动林秀清：“趁着这次来北京玩，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也想好好把握啊！上次和你一起吃饭后，我和他总共就见过两次，他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婚后要也是这种忙碌的节奏，家里的事估计都得我来弄了。”
“哪有十全十美的事，特殊职业人群的家属确实要付出更多的，你多体谅一些。”
“我尽量吧，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奔着结婚去，不想再继续没完没了的恋爱了，每一次认识、了解、相处、分手，一大圈折腾下来好累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不起。”
“目前看起来，这个周扬还算靠谱，趁这次来北京玩，你们好好处处，没准他就是那个对的人呢。”“你们这次要住一起吗？”末了，我忍不住八卦了一下最好奇的问题。
“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他每次回北京都是住公司宿舍的。”
“那你们现在进展到哪步了？kiss？”
“没有，就只牵过手，他挺绅士的。”
“好吧，希望这次能有所突破！哈哈！”
我俩开心地期待着很快能在北京碰面，我识趣地表示，她只要能陪我吃顿饭就好，其他时间随他们俩自行安排去。
5月第一个周六，大清早我跑到首都机场T3，顺利接到了林秀清。只见一位清丽的江南美女朝我款款走来。素白双层蚕丝连衣裙，藕粉色薄针织开衫，缀满亮珠的裸色坡跟鞋，外加longchamp小号白色帆布包。中长直发，黑黑亮亮，看似随意又无比服帖地披在肩上。一看就知道是精心装扮过的，走的还是小清新路线，我忍不住打趣她：“你今天这一身装扮有种重返十八岁的感觉。”
林秀清两眼朝天一翻，说：“我也多么希望自己现在是十八岁，而不是二十八岁，满脸胶原蛋白，挡不住的青春气息，哪里需要靠打扮来装嫩。”
“亲爱的，你今天是真嫩，不是扮嫩。周扬他人呢？”
“他早上十点从H市飞成都，下午两点再从成都飞这边。我们约好晚上六点半在T3碰面。”
“你们这是打算直接在T3约会的节奏吗？够浪漫啊！”
“没有啦，他说怕万一晚点，到这边的时间可能挺晚了，再折腾到市区吃饭，太麻烦。索性就直接定T3旁边的希尔顿吃自助餐，吃完散个步就可以回酒店了。”
“啧啧，希尔顿，高大上！它家自助餐的甜品超赞，精致又好吃，记得多吃点哈。”
“你晚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当什么电灯泡了。我们现在先去市区吃午饭，差不多到点了再送你回T3，然后就是你们的二人世界啦。”
我们从机场出来，乘快轨直奔三元桥，吃完松冈烤肉，又去蓝色港湾随便逛了逛，转眼很快就要到五点。我本打算亲自送林秀清去T3，她却执意说不用了，省得我来回多折腾两趟。下午2点半时，林秀清曾收到周扬微信，说是马上要登机了。想来一切应该都挺顺利的，我便没再坚持送她去T3，目送林秀清上了机场快轨，我转身去坐地铁回家。
周六下午送林秀清上机场快轨后，当天她没再联系我，想着她和周扬小别重逢，定是忙着卿卿我我，没准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就没好意思打搅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给她打了个电话，想跟她稍微聊几句，探探这两天她和周扬进展如何。
没想到电话里林秀清说：“我改签了机票，等会儿就要登机回去了。”
我惊讶地问道：“怎么啦？”
林秀清说：“昨天周扬刚到北京，就被公司紧急安排飞去昆明，因为有飞行员身体突发不适，飞不了了，他被要求临时顶上。”
我说：“啊？那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啊，你一个人在酒店住了一晚？”
林秀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七点多才收到他的微信，想着你肯定已经在家休息了，就没联系你了。”
千里迢迢跑过来约会，竟然被男人放了鸽子，想必林秀清当时有些难堪。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林秀清轻轻叹了口气：“唉，有点吧，每次他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手机就得关机，想联系也联系不上，虽然我知道这是他的工作性质决定的，但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昨晚他就一个微信简单跟我说了下，手机就关机了，一直到十一点多才给我打来个电话，说已经到昆明酒店准备休息了。”
“估计航空公司有纪律要求，他也没办法。”
“昨晚我一个人呆着，突然有种感觉，这个男人好像抓都抓不住似的。”
“你别瞎想了，这种事情估计以后还多着呢，试着习惯吧。如果实在不能接受，就分了算了，他的工作状态没法改变，除非等以后年纪大些，改行做地勤。”
“唉，好不容易遇到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对象，却是这么个工作性质，纠结死了。”
“慢慢来，再考察考察，你们毕竟才交往几个月，不着急，慎重些好。如果有其他合适的对象，也可以接触看看。”
“骑驴找马？这样好吗？”
“这有什么关系！我妈经常说，男未婚女未嫁，结婚之前大家都还有选择的余地。现在充分选择是为了不留遗憾。一旦结婚，就断了所有念想，死心塌地好好过日子。”
“你妈还有这么一套理论啊，你有说给莫严听吗？”
“说过啊，他说他妈也是这么说滴~~”我故意拖长语调逗她。
林秀清终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真是服了你们俩了！这种话也能互相说，一点都不知道要有所保留。”
“你知道的，我和他几乎没有秘密。”我一副无所谓的口气。
“傻丫头，你和莫严到底打算异地恋到什么时候？你们这样迟早会出事的，就算你不出轨，他也可能会出轨，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到我和莫严身上。好朋友就是这样，自己的幸福还没着落，却一个劲担心你幸福不幸福。好长一段时间，我和莫严就这样互相僵持着，他不来帝都，我不去魔都，好像谁先让一步，就代表谁输了。我们似乎在较量着到底谁爱谁比较多，如果你更爱我，那你就应该来追随我。而我们心里也都隐隐明白，在一起或者分手，结局可能就在不久后了。
挂了林秀清的电话，我沉思良久。
要换做是在以前，林秀清肯定不会给周扬这样的男人任何机会。作为外貌协会的铁杆成员，相貌平平的周扬根本不可能入她的眼。可是现在，他不仅入了她的眼，甚至他放她鸽子，她心里多么不高兴，仍然没有对他发一丁点脾气。我不禁感叹，年岁的增长，给人带来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过了一定年纪，恋爱不是随随便便想谈就谈，得瞻前顾后，得计算时间成本，得从一开始就看到未来。要理智，要克制，要懂事，再也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翻脸就翻脸，即便吵架了，也不能轻易将分手二字挂在嘴上。说好听点是成熟的表现，说难听点就是如履薄冰。本就是月老勉强牵的红线，细细脆脆，一扯便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