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一题泯恩仇（已修）（1 / 1）
肖染收拾到一处摆放得最整齐的格子，唇角不自觉地微扬起来。
这一格是书柜里最长的一格，也是摆放得最满的一格，这些全部都是叶凌云的画册，从她5岁学画开始一直到现在，她所有的作品都在这里。有油画，水彩画、素描，还有一些随手涂鸦，都按时期和类别装订成册，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地摆在那里。
其实叶凌云很有绘画天赋，是个很有创造力的人，但肖染就想不明白了，像叶凌云这种情感泛滥，又有艺术细胞的人，怎么偏偏就把极为理性枯燥的法学当作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他随便翻出一本素描画册，看到画册里一堆自己栩栩如生的画像，不知道怎么的心情就特好。
他坐在课室里望着窗外发呆的样子，他练跆拳道的样子，他撑着脑袋做题的样子，他打游戏的样子，他投三分球的样子，他拉大提琴的样子……他应该算得上是叶凌云画笔下最常出现的人物了，因为她练素描的时候基本上都把他当模特，至于为什么，肖染自动理解为：他长得帅。
当然，素描册里还有别的人，比如老师、父母、不认识的小孩子……但数量上确实要比肖染的画像少上许多。
又随便抽出一个涂鸦本，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卡通漫画，比如数学老师被炸弹炸飞啦，被画成猪头的打不过的小区霸王啦，穿着一身正装拿着笔跟别人在公堂之上撕逼的她自己啦……当然还有一些她跟肖染吵过架之后画的泄愤漫画，比如把他踩在脚下，揍成猪头，倒挂在枝头用小皮鞭狂抽，或者他跪在她跟前大呼：“大哥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等等等等。
这些画他早就看过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反而觉得老是被自己打压的叶凌云如果不画些画来释放小情绪的话，迟早会憋成心理变态。
更何况，他对于自己是她笔下永远的男主角而感到身心愉悦。
欣赏完叶凌云的作品，不，准确的说是欣赏完叶凌云笔下帅气又可爱的自己后，他心情大好地将画册按原来的位置放回去，挪开几本画册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本从来没见过的素描本藏在一堆画册之后，露出一个角，非常之隐秘。
肖染眉头微蹙。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抽出那册素描本，翻看着里面一页页的画，他唇角的笑意也一点点地消失不见。
这是一本很厚的素描本。
但基本上每一页都有画。
而且每一页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顾成宇。
面无表情地合上素描本，将其放了回去，加快速度把书柜整理完后，他若无其事地道：“看你也写不完，我回去打打沙包算了。”
“随你的便。”
“你之前还有件事没回复我。”
叶凌云扬眉，“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做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想不想高调地出一口气？”
周五下午的第二节课改成了陈珏晖的公开课，听说这堂公开课整个市的各级学校都有派老师来听，既是学校数学教学组的脸面，也是陈珏晖评选特级老师的一节关键课。不过陈珏晖自视甚高，特瞧不起那些为了堂公开课就提前演练的老师，只是给全班发了份教学提纲而已。
全班都转移到了学校的多功能教室去，叶凌云低声问肖染：“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事后被陈珏晖整死啊？”
“你怕吗？”
“才不怕呢，思前想后可不是我叶凌云的性格。老虎不发威，他当我是hello Kitty啊？大不了他把我们俩整得转学呗，人东华还不抢着要我们。”
“其实也没什么，成不成功还得看他有没有本事。”
叶凌云点点头，适逢苏子莞走了过来，叶凌云向她眨了眨眼，苏子莞看见了只是抿嘴偷笑。
公开课开始了，叶凌云从来没觉得陈珏晖有这么正式温柔的一面，看起来很是衣冠禽兽，他不仅西装革履，声音都比平时轻柔了好几倍，每讲完一个例题就例行公事地温柔问道：“同学们清楚了吗？”柔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课上到后半段，叶凌云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按照课程提纲，这个时候应该到了课程中的重要一环，以体现师生课堂上良好的互动关系。
“关于函数咱们就上到这里，我现在想考考大家知识点的运用问题，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上来出一道相关的题目，让老师给大家示范解法和格式？”
陈珏晖笑眯眯地站在讲台上，目光稍稍偏向了苏子莞。
而与此同时，叶凌云也瞬间清醒过来。
苏子莞装作没有看见陈珏晖殷切的目光，头低得下巴都快戳进了胸口，陈珏晖等了好一会儿，见苏子莞没有反应，心里有些着急，抬头看一眼课堂后面坐满的老师们，又不好意思直接点名问她，显得自己早有准备，刚想走下去提醒一下苏子莞，就见寂静的课堂内突然伸出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
陈珏晖一眼瞟到那手的主人，便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不禁冷汗涔涔。
叶凌云这个臭小子……丫头该不会打了什么小算盘要坑他吧？
他佯装咳嗽，视线从叶凌云身上别开，可是环视整间教室，叶凌云那只高高举起的爪子十分扎眼，他要是再不喊她起来，后面的老师们可能都会以为他眼瞎了。
他没办法，只好把叶凌云叫了起来，心里一边祈祷着这个臭丫头别给他惹事，一边埋怨自己怎么没多找几个托儿。
叶凌云走上讲台，把默记于心的题目飞快地誊在黑板上，待她一身轻松地坐回座位时，便瞧见了陈珏晖盯着黑板上的题目呆滞的目光。
叶凌云与身边的肖染对视一眼，自己在心里张狂大笑起来。
当初公开课课程提纲一发下来的时候肖染就开始在心里打小九九了，他琢磨了好几天，才自创了一道把整个函数单元知识点囊括在内还非常巧妙的解答题，就是为了让陈珏晖自己跳进自己挖的坑里。
谁叫他非要设计这么一个难为自己的环节，是瞧不起他的学生么？
这道题题干十分简约清晰，题目提供信息越少的越难，这是久经考场的学生们都懂的道理，陈珏晖尴尬地站在讲台上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出解题思路，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便说道：“叶同学这道题可能是出错了，你们瞧，一般来说这个地方应该还需要一个条件题目才可以成立，苏子莞同学，要不你上来出一道？”
苏子莞是陈珏晖为这个教学环节找的一个托儿，他拉不下脸面让大家看出他是在刻意地自问自答，于是暗地里拜托了班上最优秀的学生苏子莞，只可惜肖染一早就猜中了托儿的人选，派叶凌云前去说了两三句，便把她拉入了我方阵营。
“老师，我觉得这道题看起来没问题啊，要不然您再想想？”苏子莞娉婷站起，声音如黄鹂鸟一般婉转动听。
陈珏晖心中暗骂，他自然知道这题出得没问题，可是这不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嘛！他拼命向苏子莞使眼色，苏子莞却像个愣头青一般，完全没有接收到老师火烧眉毛的求救信号，还多浇了桶油上去。
“叶同学，要不然你自己上来把你这道题给解了？”陈珏晖忍了老半天才忍住没手撕了叶凌云，硬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
只见叶凌云懒洋洋地回答道：“老师，您不是要给我们示范规范解题格式吗？我这题出得挺简单啊，该不会是您不会做吧？”
“怎么会怎么会……”
这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间，陈珏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眼看着就要下课了，若是再不快些因此拖了堂，可就会被记在听课案卷里，对他的教学水平评估会极为不利。慢慢地坐在后面听课的老师们起了小小的骚动，他们都低头开始解这道题，赞叹这道题出得巧妙。
陈珏晖心中叫苦不迭，听课老师们可是人手一份这堂课的课程提纲，他想随机应变临时蒙混过去是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上。他拿起粉笔，开始按部就班地解题，还没写几行就感觉到了自己后背的冷汗濡湿了衬衫，他一边写还要一边讲解，实在是为难。
“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应该分析该函数的单调性，求单调性的解题格式大家可要看好了……”
“从这里就开始错了，如果继续这么走下去就会是个死循环。”肖染面无表情地低声说，叶凌云憋笑憋得十分难受，她一向觉得自己心肠好，看陈珏晖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她心中的气也就出了一大半，眼看着就要下课了，她便大发慈悲地开口道：“行了，你快去救救他。”
肖染瞥了她一眼，不情愿道：“凭什么？你自己去。”
“这不偷懒没背答案嘛。”
“……”
肖染郁闷地只好站起身来，对下不来台的陈珏晖说道：“陈老师，你第三步就做错了。这里不应该求单调性，而是求奇偶性，但得出来的会是非奇非偶。”
这不开口倒好，兴许能蒙混过去，这一开口倒是彻底揭了陈珏晖的老底，半点面子也没给他，现在全班乃至全市老师代表都知道他陈珏晖做不出学生出的题了。
“那你来，你来你来。”陈珏晖看到肖染就气不打一处来，估计这道题就是他本人出的了，两个臭小子伙同一个本以为听话的班长来为难他，真是胆大包天。
我来就我来。
肖染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走上去接过陈珏晖的粉笔，三下五除二地把题给做完了，不仅如此，还给出了三种不同的解法。
三种解题思路都有不一样的精妙之处，看似毫无头绪的题目在这三种精炼巧妙的解法下一下子变得豁然明朗，陈珏晖愣愣地看着写满黑板的答案，已经顾不上想待会儿怎么教训肖染和叶凌云了，教师后面的听课老师们看着黑板上的解答都称赞不已。
“了不起了不起。”陈珏晖心里感叹，开始怀疑这道题估计是这俩人特地找来刁难他的。
下课之后，大家都回到了班上，一片吵吵闹闹都是在讨论陈珏晖课上出丑的，只见叶凌云笑得大拍自己大腿，眼泪似乎都要飙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太解气了太解气了，你看到陈珏晖那张猪肝色的脸没，感觉你要再不上去救场，他估计就要原地爆炸了哈哈哈。”
“我看是谁先原地爆炸。”陈珏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
叶凌云的笑僵在脸上，心中叫苦，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吧。
此时自习课已经开始了，学校走廊安静无人，只有肖染、叶凌云、苏子莞三人并排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着在办公室里泡茶的陈珏晖。
“子莞，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
叶凌云肖染二人因为闯祸挨骂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不过让她过意不去的是把乖乖女苏子莞一并连累了。
“说这个就见外了，”苏子莞笑容可人，“咱们是朋友啊，再说了，陈老师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果不其然，陈珏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本数学竞赛书走出来，苏子莞胡乱撒了谎，道了声歉，再装个可怜就蒙混过关回去上课了。
美人计。
叶凌云瘪瘪嘴，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淑女是浪费了自己一身好零件。
“你们倆真是不依不饶，故意的是吧？”陈珏晖将竞赛书卷成一根棍子，对着两人的脑门一顿乱敲，“我陈珏晖跟你们什么仇什么怨啊，在这样的场合让我下不来台。”
叶凌云摸摸不怎么疼的脑门，懒散地说道：“老师我们哪敢啊，这不看你课程大纲里有这么个环节，我就随便出了道题来配合你的教学啊，做不出来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少来，”陈珏晖一棍子打在叶凌云头上，“当我不了解你们俩啊？这题十成十是肖染出的吧，凭你那一碰到难题就抽筋的脑子，会出这么有水平的题？打游戏的这几年也是如此，每次遇到你们乐士公会，从来都是盛世凌云在前面抛饵，水九木在后面一网打尽，你们这出击的套路我可早就烂熟于心了。”
“你这么熟还老被我们套，你是不是傻？”叶凌云脱口而出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着头摆出一副我认错的模样。
“还不是因为智商没你旁边这个高嘛。”陈珏晖腹诽道，喝了口热茶，强行把怒气压下去。
“叶凌云，我轮胎是不是被你戳爆的？”
叶凌云摸摸耳后根：“老师你可别冤枉人。”
“就知道是你。”陈珏晖斩钉截铁，“你这小丫头，太顽劣了，成绩好了不起了是吧，你态度不端正啊！我这几个星期来没少提醒你教训你吧，你还打击报复，这性子可不行。”
“是谁先打击报复啊，如果不是咱们俩家公会那点私仇，你有必要总是针对我们俩吗？”
陈珏晖指着叶凌云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示意他们两个人跟他进办公室，拖了两张凳子让他们坐，啜了口茶，兴许被烫到了，满脸的横肉聚到一块，竟显得有些滑稽可爱。
“我承认，一开始是有些为难你们，可如果你们态度不散漫我也拿你们没办法。注意你们是因为你们值得注意，咱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很多，但你们俩兴许会是最优秀的两个。可你们刚刚入学就不好好听课，不好好学习，调皮捣蛋，半夜还让我在游戏里碰到，你们说该不该挨教训，怎么，觉得我公报私仇啊？我陈珏晖像是这种人吗？”
“像。”
“嘿，你这小丫头！”
叶凌云吐吐舌头。
“言归正传，这题是你们自己出的还是从哪本书上抄来为难我的。”
“自然是肖染出的，要不然还能难住你？”
“行啊，小子。”陈珏晖赞赏地看向肖染，“当初学校组织的奥赛培训班你怎么没报名？”
“我不想浪费周末上补习班。”一直没作声的肖染回答道。
“行，不上可以，我会直接辅导你，你必须从现在开始准备全国奥赛，”陈珏晖把手搭在肖染的肩膀，完全没注意到肖染不自在的目光，“你这种竞赛人才可不能浪费了，以后一三五的自习课跟我去辅导室上课。”
肖染不找痕迹地躲开陈珏晖的手：“我自己准备就可以了。”
“自己准备你能把握住这么多年竞赛题的规律和新趋势吗？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好歹也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二十多年，也辅导竞赛生辅导了二十多年，帮你把握好方向不就省了你不少事么？你考虑考虑。”
肖染和叶凌云对视一眼，叶凌云上赶子问道：“陈老师，你怎么不问我？”
“你就算了，你不适合竞赛。你还是好好把课内知识学好，平时上课态度端正一点，听我的一样会鹤立鸡群。”
就在这时，有老师在门口高喊，打断了他们：“陈级长，马上要开教研会了，您怎么还不去？”
“行，等会儿。”陈珏晖从竞赛书里拿出一份题的复印件，塞到肖染的手里，“回去好好做，周一来找我，你们先回去上课吧。”
“诶，陈老师，”叶凌云喊住拿着资料和茶杯就准备走的陈珏晖，“你就这么放过我们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俩在游戏里坑了你不知道多少回，上高中以后我还顶撞过你不少次，嗯……还戳爆了你那辆山地车的轮胎，还搞砸了你评特级教师的公开课，你就一点也不跟我们计较？”
“我都这么大了个人，还跟你们小孩子计较不成？”陈珏晖哈哈笑道，脸上两坨肉随之颤抖了两下，“游戏只是娱乐，轮胎爆了换一个就是，公开课搞砸了还有下次，你们两个好好学习让我出去有面子就行了。要说真计较的话，”他偏头想了想，“要不哪天你们分别教我你们在游戏里的大绝招？我在你们手底下可没少吃亏。”
“想得美，学完跟我们抢Boss啊？”
陈珏晖笑着摇摇头，又拿书在叶凌云头上敲了一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只留下肖染和叶凌云二人。
叶凌云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感觉……陈珏晖还、还蛮可爱的……”
“走吧。”肖染站起身将双手插/进裤兜，背对叶凌云时嘴角不找痕迹地向上弯了弯。
没想到他们就这么跟游戏里的死对头陈级长，凭靠一道数学题泯了多年仇怨，跟陈珏晖比起来，她叶凌云倒是小心眼了。
果真是心宽体胖，陈珏晖这人还蛮不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