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旧情(1 / 1)
听闻虞华凝来了,太后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见了。
隔着一道纱帘和一道水晶帘,太后躺在里头的榻上,虞华凝和薛胥迁站在外头的殿里。
“哀家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来这清心殿了。”太后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的确,她是不想来的。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被陷害的事情现在来还历历在目,她无力申辩,可是若不想痛苦,只好不再见害她之人。
心里虽然是这般想的,但是面上却不能这般说,她努力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雀跃:“哪里,太后娘娘教训的对。”
言不由衷,大抵便是这样了。
“你能这样想,哀家甚是欣慰。”她说,然后晃动了一下手指,喜嘉端着茶水走了出来,看见薛胥迁也站在外头的时候,她的手几不可见的晃动了两下,托盘上的茶水荡漾了两圈,溅出几滴。
“哥哥,你还欠大辛一个交待呢。”
“劳太后挂心了,若您能给卑职一个交待,那卑职自然能给皇上一个交待,给大辛一个交待。”薛胥迁回答。
这是虞华凝听不懂得内容,但是她却又知道,薛胥迁利用了她——利用她见宫,向太后要一个‘交待。’
“哀家有什么要向哥哥交待的?”
“我看见舒媛了。”
“舒媛在嫁给霓国国君的路上遇刺身亡了……”
“不,她还活着,我在四方城见过她。”
“哥哥是来兴师问罪了?”
“不敢!”
“如此最好!”末了,缓了一口气,声音又变得温和起来,“哀家乏了,哥哥先回去吧,华凝来陪哀家说说话吧!”
薛胥迁拂袖离去。侍女挑开两道帘子,虞华凝恭恭敬敬的探身进去。
太后躺在小榻上,一头青丝梳理的很是平整,黑底凤袍也穿的很是规整,只是面色甚是憔悴。
虞华凝在她的指引下坐到一旁的圆木小凳上,然后她的面目变得迷惘起来。
“哀家十四岁时入宫,如今快二十二了,从宫人到才人,后来成了皇后,先皇退位之后,哀家便成了太后……八年啊,女人有多少年华经得起消磨?这深宫里斗来斗去,人性也消失殆尽……”
虞华凝对她的宫斗心得其实不是怎么感兴趣,纵然她不算一个太善良的人,但是那些善良逐渐被蚕食的故事,她还是不忍听。太后大约也是觉得没人愿意听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话锋一转,然后虞华凝便知道了薛胥迁和舒媛的往事。
舒媛并不像喜嘉说的那般温婉,她其实是一个颇为大胆任性的女人。她母亲是大辛人,父亲是霓国人,她长于霓国,一直期盼能够来大辛看看。
三年前,舒媛来到大辛,疯疯打打一路,最后选择在百艳坊落脚,后来更是成了百艳坊的头牌姑娘,艳名远扬,薛胥迁见了她,惊为天人。薛胥迁喜欢她,是因为她与京都那些世家小姐不同,她率真,自然,不会害人,走在路上还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着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大胆的女人爱上了一个只会演皮影戏的艺人,她喜欢旁人的事情,薛胥迁并不知晓。薛胥迁甚至多次请旨,希望皇上能够赐婚,太后怎么允许哥哥大好前程毁在一个女人身上,坚决不允。
后来,霓国侍者来大辛,百艳坊因为歌舞扬名京都,特邀进宫献艺,结果霓国侍者说舒媛乃霓国国君的未婚妻。原来,舒媛父亲乃是霓国丞相舒金安,舒媛早前便与国君定了婚。舒媛与艺人乃真心相爱,不愿嫁于霓国国君,所以找太后帮忙。
“所以,舒媛是诈死?”虞华凝问。
太后摇了摇头:“不,原本是让她诈死,可是到最后,她是真的死了。”
“难怪薛大将军对霓国的仇恨那么深。”
“可是他至今都不知道舒媛心有所属。”
虞华凝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索性沉默。
“其实那根本不是爱情,而是他一个人的迷恋。爱情绝对不会让一个变得失去自我,而薛胥迁,他已不同了。”
那不是爱情,而是迷恋,迷恋会叫人失去自我。
那话一直盘旋在虞华凝的头顶,她不禁想到自己,她对薛胥迁,也是迷恋么?
其实薛胥迁真的算不上一个好人,她对他一直死心塌地,不过是初下凉山时,他从房檐上翩然而下救她性命罢了。她其实没有什么理由爱他的,因为他对她向来不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那我也算不上爱薛胥迁呀……”她喃喃道。
出了清心殿,虞华凝看见薛胥迁在殿前的空地上舞剑,说是舞剑,其实又不是舞剑,因为他的‘剑’是一根树枝。
他步履轻盈,一招一式都颇有分量,骄阳当头,他额前沁了汗珠,可是他并不打算停下来,手里的树枝宛若一把寒刃,誓要敌手倒下去才肯罢休。
她曾见过曲寻舞剑,刚如金石,柔如弱水,总的来说,他舞剑的时候,她看见的是一种包容的力量。薛胥迁呢,招招致命,戾气太重。
她也不知是看了多久,直到薛胥迁在她面前站定,问她:“回去?”她才回过神。
眼前的人突然很陌生,虞华凝偏着头看了他很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问:“你是那个救我的人,那是不是我要嫁的人呢?”
沁安城。
曲寻要谈的生意曲致远已经派人谈好了,曲寻只是走个过场,去取那物件罢了。
要取得物件是一对玉,玉是昆山寒玉,后经著名玉匠玉衡子雕琢,价值不菲。验了货,付了钱,曲寻便准备带着玉回京都了。
“曲兄功夫了得,护送寒玉回京都定安然无虞,小弟便不奉陪了……”
“离开京都时是两个人,回去也该是两个人。”
“浮生志不在京都,还请曲兄不要多费唇舌。”
如此坚决?曲寻瞅瞅街角一间酒肆,开口:“那分别该有分别酒,喝了分别酒,我定不留你。”
酒,是烈酒。赵浮生喝了没两杯便倒下了,曲寻倒是清醒,看着赵浮生的侧脸,他却是醉了。
变故发生的时候,曲寻来不及反应,只想着要保护好已经醉酒的赵浮生,肩膀被捅了一刀,寒玉也被抢了去。
刀上淬了毒,曲寻醒过来已是三日后,赵浮生就守在他身边。
千言万语不用说,两人踏上了寻找寒玉之路。一路艰辛,找到玉是在一个偏僻的小村里。
小村里有一座十七层的高塔,而寒玉就供奉在顶层。塔立在悬崖边上,一边是空旷的场地,一边是黑黝黝的深渊,塔下有上十人看守,曲寻与赵浮生皆不敢轻举妄动。
戌时,塔下围了上百人,人们手牵成环,在高塔前跳舞唱歌。曲寻和赵浮生就混在人群中,一边跳舞,一边观察地势。
“这村子里的人都会武功,一起围上来,我俩只怕连骨头都不剩。”曲寻夸张的说。
赵浮生看了看身边的男男女女,突然笑起来:“是你连骨头都不剩吧!”
说那话的时候,一个妖媚的女子滑到曲寻面前,伸出手在曲寻脸上揉了两把。曲寻好不容易躲开,却又掉入一堆女人窝里,赵浮生在不远处看着,幸灾乐祸的笑笑,转身便往塔楼去。
曲寻本身就长得俊朗,难得的是身上还有一股子村里男人没有的清气,这让民风彪悍的小村里的女人眼里直冒绿光。曲寻看着赵浮生离开,只觉得他颇不厚道,但是一想他那样一个不惹尘埃的人掉到脂粉堆里,是个人都不忍心,最后心情又不由得平静下来。
赵浮生轻功不错,趁着夜色从僻静的地方跃上塔的第二层,一边躲开侍卫,一边往顶层摸去。喧嚣渐渐远去,赵浮生隐在阴影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很快就到了顶层,也是那时,他才发现那中间的路段,根本就没碰上把守的人。
顶层相对于底层狭窄的多,一尊大佛占去室内大半的位置,佛像前摆着供桌,供桌上放有一个盒子,除此之外,多余的地方也仅供三人并列而行。摆在供桌上的盒子,正是装着寒玉的盒子,赵浮生触手摸上去,缓缓打开盒子,之后便看见里头躺着一块玉,不,其实是两块玉。
此玉原本为一块,但是在雕琢的时候突然裂开了,便成了两块。若是普通的玉匠,曲致远是定然不干的,可是雕琢的人是玉衡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赵浮生捧了玉,小心下塔,却在中途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玉看护得可还好?”
“大人,寒玉一直奉在塔上,只管跟小人来取便是了。”
“等玉妥当送回去了,大人不会少了你们好处”
“不敢不敢。”
声音越来越近,赵浮生退至窗口,往下看了一眼,只见瞅着黑黝黝的一片虚无,实在不敢跳下去。眼瞅着那说话的两人就要上来了,赵浮生往靠南的窗口移去,却又听见那两人说起来了。
“这玉等了几年,总算是等到了,赵之光以为将其拖与玉衡子,便是妥当了么,以咱们大人的谋划,怎么会想不到呢!”
“你若是再这般口无遮拦的,大人不介意送你去见赵之光等人。”
“是是是,小的多嘴……”
烛光从楼梯口漫上来,赵浮生站在阴影里,冷冷的瞧着两人走上来,掌着烛火带路的是一个男人,漏在面上的阿谀奉承让人厌烦,随后上来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容寂寂,腰间一把弯刀净增煞气,赵浮生认识这个男人。
阿佪。
曾袭击过他,崔龄靖的人。
赵浮生脸上的森然化为错愕,只呆呆的站在窗口,看着那两人向他冲来,他忘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