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Chapter.27 行将离去的爱恋(1 / 1)
早间六时二十七分,藤本高虎按响了绿永将家的门铃。等了约有半分钟不到的光景,门被打开,门后站着梳洗停当、衣着得体的十八岁少女,她背上树懒状挂着睡眼惺忪、头发乱翘的男人。绿懒洋洋地抬手冲他招了招。
“早呀,小藤……呼啊——”“早上好,天弓小姐,绿先生。”“早,藤本君。”
——如此微妙的光景,藤本已经见怪不怪了。大抵这一切改变都得从某天照例冲进绿的房间叫他起床,恰撞上天弓双腿光裸坐在床边系衬衣扣子的那个鸡飞狗跳的早晨算起。被看的那个若无其事地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看的那个反而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惊吓——从大学开始就一直鞍前马后地跟在绿的身边,工作之余还得关照这个一回家就懒散成废物的社会精英的日常起居,加之人工叫早是雷打不动的日课,因此藤本再清楚不过——绿的那张脸诚然是他万花丛中过的资本,然而藤本更好奇天弓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让绿只倾心她这一朵,毕竟有女性在他家留宿的的确确是破天荒头一遭,而绿素来不喜欢生人进他家门。
“绿,快点去洗漱——我要去交图纸了。”“诶——不是昨天才去过吗……”“调整方案。快点放开我……”“咦,天弓小姐早餐用过了?”“有点赶时间,路上随便打发一下吧。冰箱里的食材我昨天补充过了,藤本君你随意。我出门了。”“‘路上小心’——”
就藤本的观察而言,这个年轻的女孩并没有哪里特别。知书达理,成熟稳重,偶尔插科打诨,开开玩笑爆爆粗口也在不伤大雅的范围内,撇去她那点莫名其妙重伤、身后跟着一群手持危险品的女人的可疑背景之外,也只是普通意义上的不错。人虽长得漂亮,但和她队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性比起来就没那么惊艳了;身材不赖,但胸围还远不能和赤羽相提并论;枪用得再好,放在TGC玩家群里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注目的加分项。
他望着天弓挟着文件夹急匆匆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关上了门。出乎藤本意料的是,撞见天弓坐在绿的床上系扣子并非固定在某年某月某日的低概率事件,撞上就纯属点背——天弓并非留宿,而是和绿同居。
自从天弓住进来之后,藤本就没再使用过备用钥匙,因为他没有必要再因为担心绿睡过头而直接开门闯进来——天弓负责准时弄醒他。虽然本身也是相当自我的类型,但是年纪轻轻就身为社会人的持守还是相当令人敬佩。藤本不清楚天弓具体是在哪家会社入职,只知道她在机械工造行业里做着极为重要的工作,早出晚归,休息日也经常长时间窝在沙发里修改图纸收发邮件。薪金倒是非常可观的样子,不过据绿所说,她的工资都拿去供养天征一百多号人口了——天征的财务总管也曾经以此为由阻止天弓搬走,被绿一句我养她一辈子都不成问题给顶回去了。
那一刻藤本意识到,天弓并不需要很特别,普通意义上的不错也没什么问题——绿中意她,这就抵得上一切了。而且在绿的家里,她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好像本来就该在这儿似的,回过头看,原本的公寓似乎就凭空多了一个缺口,一直在等谁填上。
“嘿嘿……”“小藤,你傻笑什么呢?”“哎?啊……对不起……我只是在想,天弓小姐能来绿先生的家里真是太好了。”藤本摇了摇头,脱了鞋在玄关摆好,转身打算去厨房准备早餐。
绿抓了抓头发,听惯了藤本大多数时候不经大脑直率得过分的发言,此刻却偏偏难以不着痕迹地敷衍过去。他无奈地笑道:“过早地习惯天弓的存在可不行哦,小藤。”
“诶?可是……”藤本一愣,“绿先生不是很喜欢天弓小姐吗?”“是啊……喜欢到没药救的地步了呢。”“那……”
绿一边往房间走,一边抬手掀掉了身上睡觉时穿的黑色T恤。藤本有些怔忪,绿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绿说这话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他望着绿的背影,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身上窥见了一种要独自走到极深极远空间里去的寂寞。
“天弓总有一天会消失的——所以不要把她的存在认作是理所当然比较好。”
到了将来的那一天,会为她的消失难过的人,只他一个就足够了。
从深秋迈向冬季的这段日子里,每一个寒凉的夜晚绿和天弓拥吻着温存的时刻,他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横滨的那个早晨。贴着海面微微摇晃的日轮映照着她的轮廓,她微微地笑,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港湾远端吹来的海风带走。
她并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明确地拒绝他,只是蹲下来轻轻抱着他,拍拍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温和的语调给人哄骗的错觉。她说,我没有说要走哦,绿。她向来擅长规避最尖锐的问题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余裕,昨晚她也耍了类似的手段。可惜绿不想在这种当口纵容她那点惯有的狡猾的小聪明,他飞快地应道,可你也没答应留下。
天弓对于他的不配合并未表露不满,只是无奈。天蓝海阔,比不过她的眼神温柔,满溢着无度且无用的慈悲。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代表你一定还知道更多的……渊源和因果。绿,我是必然要消失的——虽然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你该明白的。
但凡是人,都是拿不准的。她早就说过这话了,他装作不懂罢了。
绿,很抱歉,我恐怕无法履行约定,继续参加生存游戏,直到在公式战上打败你——我不敢轻易承诺那么长的时间。我再说一遍,我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留在你身边这样的包票,我不能打,太难了。
绿头一回感受到一个有原则的女人某种程度上真是冷酷得不近人情。天弓就算不愿意直白地拒绝他——尽管她完全可以这么做,却连稍微骗骗他也不肯。然而她还是狡猾得让人恨得牙痒痒。她一再地强调自己做不到,却一点也不透露更多的端倪——比如她愿不愿意。天弓始终保持利益最大化的战略性思维,回避最尖锐的,与此同时抛出一部分极为有限的牺牲,借此保全自己更大的弱点,长此以往,她总能争取到对自己而言最稳妥安全——相当概率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她的智谋太优秀了,优秀得近乎残忍。
——但是作为补偿,在直至消失为止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陪着你,绿。
绿一怔。他仰起头,霎时间溺在她悠长缠绕的目光里几乎窒息。她微勾的眼尾泛着透明的光润,绿忍不住伸手去捞那一屑岌岌可危的光亮。绿有点丧气。他叹了口气,捏起天弓的无名指,指腹沿着她指骨的走向,像捻着极细的豆沙,从第一个关节轻轻捻到了指根。他终究不敢在那里留下一个吻。
天弓,别摆出那种悲伤的表情啊……这样的话我不就,什么过分的话都不能说了吗。
天弓转瞬间露出一脸厌弃。你还想说什么过分的话啊,你这人本来就够过分的了。那么,天弓搬来和我住吧。他出其不意地要求道。诶?天弓傻眼了。绿一点都不打算松口,不是说要陪着我么?那就同居吧。
你别开玩笑,我家里一百多个女人,不少都是只服我管的臭脾气,我走了铁定要乱套的。
我才不管呢。天弓打算出尔反尔么?
呃……
——来了,身为成熟社会人的持守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想想办法吧。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夜里九时。
“我回来了。”天弓脱下高跟鞋在玄关鞋尖朝外归拢摆正。绿端着杯子从厨房走出来。“欢迎回来。晚饭用过了?”“嗯,加班之前。”“辛苦了,那帮你放洗澡水吧。”“好。”“给,热可可。”天弓脱下风衣往衣帽架上一挂,刚抱起临时搁在地上的文件袋和挎包,腾不出空就伸长脖子衔住了杯沿,绿就势抬起了手,咕嘟咕嘟灌了半杯。天弓微微仰着脸,苍白的脖颈线条绷紧,喉软骨处的隆起随着她吞咽的动作明显地起伏——绿眯了眯眼睛,他觉得他找到了天弓身上丝毫不输给髌骨的,更加性感的第二块骨头。“谢谢。”她饱足地舔了舔嘴角,踮起脚飞快地碰了碰绿的唇,沾上一个潦草的亲吻,然后匆匆往房里跑,“洗澡水放好我就来。”
绿的指尖搭在唇上,暖湿的触感是热可可的泡沫,残留着微苦的甜味和奶香。绿垂眸看看手中杯子里微不可查地晃了晃的浅咖色液面,食髓知味地笑了。她体贴,还晓得给他留半杯念想。
“天弓,已经很晚了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写完这封邮件就结束了。”
天弓迅速地敲下结语和署名,点击发送,关掉了平板,趿拉着粉红色的兔耳拖鞋啪嗒啪嗒跑到床边,双腿一蜷利落地滚进被窝,驾轻就熟地往绿的怀里钻。
“呜哇,你好凉……”“冻着你了?啊,那我不贴着你了……”天弓刚要退开,就被绿一把抱了满怀。“这么凉,不暖着不行啊,会生病的。”“……噢。”他知道她估计心里骂他很麻烦。
天弓冰凉的手掌贴在胸口,每一下心跳都在温差挤压下变得突兀刺骨。细弱的呻/吟徘徊在长夜尽,头却让绿不忍心将其撕开一窥黎明的究竟。他伏在她身上剧烈地喘息,只觉得自己犹如一棵种在沙漠里马上要渴死的植物,她不给他水源,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绿在回忆。他在说服自己。既然他必须要接受她终有一日不得不离开的现实,那么假若他强烈的执念和思恋都得到纾解,每天都能拥抱她、等她回家、给她泡加牛奶的热可可换一个潮湿甜润的吻,这样温吞的日子过久了兴许就会寡淡无味,他会失去兴趣——或许天弓答应来陪他也恰恰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但是太不幸了,因为绿每分每秒都在感受她的行将离去,每分每秒都比逝去的前一刹那更加爱她。
“绿……”她带着哭腔唤他,但彼此都清楚这毫无意义。绿只能一再地确信,除非赤司天弓离弃他,否则他没有放开她的可能。
“嗯……久等了。”
最后的最后,最怕是人间别久不成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