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hapter.18 欺瞒(1 / 1)
港区白金台五丁目边郊群租房里,烤鳗鱼饭的香味透过薄弱的墙壁溢满了一楼的大厅和房间,光是嗅一嗅就让人食指大动。餐厅里已落座大半,吵吵嚷嚷地侃大山;NTW-20、M99和97式正跟在95式身后帮忙摆放碗筷和佐餐小菜;m45端着烤盘送进烤箱,上面整齐码放着当作餐后点心的焦糖布丁;L85A1在准备沏红茶的热水。
“上校,睡醒了吗?吃巧克力吗?”FNC蹦蹦跳跳地来到从二楼扶着楼梯下来的维尔德MkⅡ的跟前,递出撕开包装的牛奶榛仁巧克力。维尔德MkⅡ揉了揉眼睛,摇摇头:“不了,谢谢——等着开晚饭呢……”话及至此,抵不过FNC水润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维尔德MkⅡ僵了一下,伸手掰下一小块,“就这点,谢谢招待。”“嗯嗯!很好吃吧!巧克力,很好吃的!”“嗯,很好吃……”
“维尔德,今天不出工吗?”春田甩了甩手走出厨房,一边解下了围裙,AS VAL和9A-91跟在她身后端出大盘的鳗鱼饭一份份摆上桌。“嗯,今天没有工作呢,可以和大家一起悠闲地享用晚餐了。”“呀,那真是太好了——今天FAL和汤普森也回来得很早,难得能全员到齐吃顿饭了。”“嗯,我也来帮忙——指挥官该回来了吧……”
嘭!!
维尔德MkⅡ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年久失修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悚人的巨响,门枢铰链的吱呀声听来都叫人牙酸。方才叽叽喳喳宛如鸟雀入林一般吵闹的餐厅一瞬间陷入死寂,齐刷刷朝大门看过来。AS VAL见状往9A-91身后缩了缩,嗫嚅道:“回来是回来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呀……”
指挥官满面阴云地走进来,一言不发地弯腰脱鞋,身后跟着的一干人等要么面面相觑屏气噤声,要么干脆置身事外把眼看旁边,总之明确传达出一个信息:别惹指挥官。
好巧不巧的,这时候电话突然铃响了。在场被笼罩在指挥官的低沉气压里的人通通眼皮一跳。指挥官刚把外套甩上衣帽架,想也没想顺手抓起来就接了——按理这活计平时排上谁也轮不着她。
——大事不妙。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拉响了一级灾害警报。
“喂喂?”“冒昧打来电话十分抱歉,这里是赤司宅的管家织田。请问Kar老师和恩菲尔德老师在么?”
——赤司?!指挥官的大脑里,某根本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骤然间断裂开来。
“她们……暂时不在,有什么事吗?可以的话,就让我代为转告吧。”“那真是帮大忙了。这周征十郎少爷要去一趟京都,英文和德文的课程暂停一次吧。”“……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告诉她们的。”“谢谢您了,再见。”“再见。”
指挥官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冲锋们几乎要大声疾呼:快!找!掩!体!!!
咔——指挥官的脖子扭过一个极其诡谲的角度,以极其扭曲的表情看向了春田:“春田,毛瑟和李人呢?”
“指挥官?您找我们?”Kar98k和李-恩菲尔德也是循着饭香下楼,一到楼梯口就察觉到势头不对,一眼瞥见门口的UMP45伸长舌头吊死鬼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司登MkⅡ揪扯着贝雷帽挡住了脸不时从后面偷瞄。再一看指挥官的脸色,Kar98k心里已有了几分数——在劫难逃说的不过如此。她暗自扯住李-恩菲尔德的袖子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快速嘱咐道:“一会儿不论指挥官问什么你只管说不知道。”“……嗯。”
“你们两个,在赤司家工作?教的是赤司征十郎?”
果然。逃不掉了。Kar98k低下了视线,恭声应道:“是的,诚如您所言。”
指挥官的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呵……认得倒是爽快。为何从没对我说过?”
Kar98k闭上眼睛一咬下唇,强作镇定:“似乎……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同您提起……”
啪——!
“指挥官……!!”“指挥官!!”“长官?!”“老板?!!”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摔在了Kar98k的脸上,天征众人一时间全都手足无措,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掌掴自己历来最倚重的主力狙步,这是谁都没有想过的事。汤普森惊得烟都掉了,烫到了Vector的手背而Vector竟对此毫无知觉。
“狡辩!!”——指挥官的嗓音瞬间拔高变细,她脸色惨白,像被狂风吹打的枯枝败叶,瑟瑟发抖,极不稳定,同枝干相连的根茎岌岌可危。那一声怒吼犹似耗散了她全部的精力,她扶着额头沙哑无力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接着一个,为什么你们都骗我……”
Kar98k摘下军帽,双膝一弯跪在地上:“一直以来瞒着您,十分抱歉——但是,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李并不知情。”“李当然不知情!因为知道那个的只有你……”指挥官疲惫地合上眼,叹了口气,沉下脸来,片刻后,她冷冷地下了命令,“是我一直以来太纵容你了——Kar98k战术人形,即日起卸除武装,关闭通讯模块,禁闭一个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间半步。”
天征一众倒抽一口冷气。没有人敢为Kar98k说话,只得静静看着,就连最在乎薪金收益的TAR-21也没有在这当口出面阻止。
“什么处罚我都接受……!!可是指挥官——我已经看了PK传回来的比赛通知,明天的决赛,对家是绿医生的话,还是让我随您出征吧……!!”“闭嘴!!”指挥官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翻了一瓶没关盖的青柠气泡水,桌沿滴滴答答落起了苔色的甜腻的雨,“你敢抗令?!毛瑟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我什么时候说过非你不可了?你真以为我打个仗没有你就不行了?!”“绝无那个意思……非常抱歉,指挥官。”
指挥官不再理会Kar98k,径直走向了楼梯:“春田,给我阁楼的钥匙。”“诶?”突然被点名的春田冷不防愣住。Kar98k瞪大了眼睛,那双雍容高贵的眼眸里头一次流露出惊恐的情绪:“您难道要……不,指挥官,唯有任用她这件事请您三思……!!”
指挥官加重了语调重复了一遍:“春田,钥匙。”缓过神来理解了指挥官的意图,春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指挥官,您当真要……”“别让我重复第三遍。”“……是。”
春田掏出一枚布满划痕的古铜色钥匙,递给了指挥官。指挥官的指节弯曲了一下,然后一把夺过钥匙转身跑上楼,咚咚咚的脚步声魔怔一般震响在所有人的脑海,有如丧钟长鸣,回环往复。Kar98k眼神空洞地望着指挥官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久久没能从中醒过神来。
诓骗、欺瞒、圈套、陷阱——信任?那样的字眼如今听来比重型运输车紧急制动的响声还要刺耳。指挥官笑了,喉头一哽。
楼梯一级一级绵延向上,尽头隐没在阁楼深邃的黑暗里——她当跑的路还有多长?当打的仗还剩几场?她还能一直赢下去吗?她从来都认为她不需要信任任何人,她的战术人形唯她是从便足矣。她当年敢把赫丽安和克鲁格的警告当作耳旁风,几乎众叛亲离,放下豪言不要支援、不要先遣,仅仅带着自己百来号人的独立部队一意孤行,千里奔袭禁岛,就是仗着身后这些强大如鬼神的女人们从一而终地信任她,就算是看起来和送死无异的仗,也都二话不说扛起枪提着脑袋跟她去打——只要同这些人形建立起绝对信任的关系,她就天不怕地不怕,以彼血肉,猎取江山亦不在话下。
而如今呢?这种战无不胜的传说最稳固的根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裂痕?她们一次次出生入死换来的羁绊,竟然在和平年代的烟火气里泡了两年就开始变得腐朽脆弱了吗?春田越轨,毛瑟欺瞒,她的左膀右臂居然双双断下,莫不是人心既离天命去?
——笑话!天命既去,她一步一颗子弹地夺回来便是!人命也不过就是抛壳口里倒出来的弹壳,掌间一起一落便能哗啦哗啦一泻千里,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长/枪大炮不能解决的事吗?!房间里还有三个沉睡的孩子在等着她,她没有退路。自她杀进北兰岛算起,三载尔尔,来到东京又去了两年,她何时有过退路!
眼泪像弹链一样断不开,噼噼啪啪几要击穿布满蛀痕裂缝的老旧地板。指挥官一咬牙,一步跨过最后两级台阶,纵入阁楼的深黑夜色里去。
老式阁楼的房梁压得很低,基本不能站直身子行走,幸亏幽居其间的以色列少女身量并不高大,不会觉得特别麻烦。阁楼朝南开一扇小窗,却因年久失修、早就破损得不像样,粗疏地钉上了几块朽烂的木板防风挡雨。她整日靠墙抱膝而坐,从木板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从她的脚尖移到颈间再移到头顶,又从头顶落到脖间再落到脚尖,日复一日,仔细算算也算不清了——这间阁楼里是没有时间流过的痕迹的,留下的冗长无尽的静止。一日三餐总有人送到门外,有时是春田,有时是PP-2000——从脚步声能分辨出来,她们都是温柔的人。可惜她们总是匆匆忙忙,很少同她说话,她也不回应,至今,大概已经忘了自己的声音。
今天会是谁来呢?少女百无聊赖地推测着百分之五十正确率的答案,却发觉响彻阁楼的脚步声格外凶猛发冲——急迫的、狂乱的、渴求着什么的脚步声。不是春田,也不是PP-2000。少女困惑地歪了歪头,却发觉即便还没有意识到到底是谁来了,她的心脏里的血液已经有了沸腾的迹象。
钥匙捅进锁孔不得章法地一阵乱捣,终于传来了锁芯弹开的轻响。吱呀——门开了。
是,没错……一直以来,就只有这个人的到来会让她狂喜、亢奋、蠢蠢欲动啊!!
指挥官赤红的眼眸同她的双双映照,那狠决凄厉的目光让她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燥热起来。那个瞬息,她仿佛见到了战舰凯旋之日,迎风招展的鲜艳旗帜背后、海面上喷薄而出的壮观红日。指挥官背后幽暗的灯光归拢成笔直的一道切到她的身上,让她久不见光的眼球一阵刺痛,衣摆上六芒星的徽纹闪烁着细碎的光亮。
少女感到呼吸困难,一把揪住自己雪白的军装,大口喘气,恨不得狂笑出声。想尖叫、想掠夺、想杀戮。少女是明白的,这个人既生于战场,又要如何囿于人间。她既然妄图征战天下,就不可能不需要自己。她可以居高临下,可以颐指气使,她所做的一切她都承认、都遵行,只要她说她需要她——要人头便横扫千军,要城池便屠城饮血,一个人一座城一个国家一片岛屿乃至整个世界,于她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扣扣扳机那样简单的事而已。
只要她一句话,说吧!!快说啊!!为什么她的眼神还不坚定?!为什么她还在挣扎?!!说啊!!快说!!
“你不是想让我重新重用你吗?那就证明给我看吧,证明你有那个价值。”
指挥官扣住门框的手指用力抠紧,骨节泛白。
——“拿起你的枪跟我走,内格夫。”
内格夫终于回忆起了自己的声音,她弯起眼睛露出笑容,犹如残暴的凶兽自沉眠中久违地苏醒。
“乐意效劳,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