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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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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就来,再见。”博罗维耶茨基对电话筒不高兴地回答道,因为露茜请他马上到米尔奇森林去,可他这时有极其重要的事。

“这个时候去森林!一个疯子,真是一个疯子。”他不满地喃喃说道。

从六点起他就坐在办公室,没有一点空时间。后来他来到厂里检查印染新花色的情况,又去中央管理局解决布霍尔茨在主要仓库里发现浪费的问题。他到处奔跑、记事,提出成千上万条建议。千百件事要求他解决,千百个人在等着他的部署,千百台机器在等待他的命令。他由于想了解一下莫雷茨去汉堡买棉花的情况,等了好几天的电报,感到不耐烦了,还和布霍尔茨吵了一架。他因为要替克诺尔把所有工作、把这可怕的枷锁每天都担在自己的肩上,感到精疲力竭。那无数大大小小他必须经手的业务使他头晕目眩。可是现在,这个疯女人却叫他去城外散步。

他越想越生气了。

他今天甚至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布霍尔茨虽然病了,他却叫人把他连沙发一起抬到了办公室里。他什么都要管,他叫唤所有的人,可是他在他的公务员中造成的只是慌乱。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布霍尔茨喊道。他的脚上缠了布,头上戴一顶破皮帽子,膝盖上还放着一根棍子。“你给马克斯去个电话,叫他不要把货物折卢布卖给华沙的米尔内尔。因为米尔内尔欠了我们的债,欠得太多了,我这里有他的债款单,他很快就要破产了。”

博罗维耶茨基打了电话,同时浏览了一下债款单上很大一列的数字。

“霍恩先生!你看看这笔运费吧!这里有错,铁路上收得太多了,应当根据另一个运价来算才好。”布霍尔茨对霍恩叫唤道。这个霍恩几天以来,就是说从星期天以来,根据他的意愿,已经从染坊和漂白车间附近的一个办公室调到他的身边了。

霍恩脸色苍白,由于疲劳和睡眠不足,他的眼睛也熬红了。他正数着一些数字,那绛紫色的嘴唇虽然在机械地一张一合,但他不能集中注意力,因而总是数错了,一行行的数字就好象一团团烟雾在他的眼前跳舞。

他感到瞌睡沉沉,那表现出困顿神色的眼睛老在瞅着挂钟,因为他在迫不及待地等着正午的到来。

“至于你要保护的这个女人。就给她两百卢布吧!让她去喝酒,她连同自己的小崽子五十个卢布也不值。”

“这件事是司法部门处理的吗?”

“是的。她应当正式给我们收据。巴乌埃尔,这件事你管一下,把它妥善地解决,否则会有人唆使这个女人上法庭控告我们的。”

霍恩低下了头,为了使他那表现出恶意和骄傲情绪的微笑不致让人看见。

“厂长先生家里有马车吗?”

“你需要吗?用吧!只要是你需要,随便多少次都可以,我马上给马厩打电话。昆德尔,推我一下!”他对一个仆人叫唤道。这个仆人随即把他的沙发推到了那个服务于他工厂范围之内的电话旁。

“要马厩!”他大声地叫道,“叫马车立刻来我这儿。博罗维耶茨基已经好几次要车用了,把马车拉来吧!我是布霍尔茨呀!蠢家伙!”当女电话员问他是谁时,他回答道。

仆人依然把他推回写字台前,站在他的旁边。

“霍恩。你坐到我身边来!我说,你写。在我说的时候,你的动作要快点。”

霍恩坐了下来,只管咬着嘴唇。布霍尔茨一边迅速地让他听写,一边不停地处理其他的一些事,不时还叫唤道:

“你别睡觉,我给你钱不是让你睡觉的。”他把那根棍使劲地敲着地板。

霍恩今天本来就不高兴,布霍尔茨使他更加恼怒了。他虽然激动,但仍在竭力克制它的爆发。

电话铃响了。

“奥斯卡尔·迈尔男爵问,半小时后他可以见厂长先生吗?”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你告诉他,说我卧病在床,不见任何人。”

卡罗尔马上回了话,他仍在听着。

“他还要什么?”

“他说,有一桩很重要的私事。”

“我不接见!”他叫了起来,“奥斯卡尔·迈尔男爵的要事大概和我的狗有关,和我无关。蠢家伙!笨蛋!”他结结巴巴地说完后,叫霍恩继续听写。

布霍尔茨对迈尔早就感到恼火,因为这个迈尔过去是他厂里的职工,今天却已经是一个拥有亿万资本的生产棉织品的工厂老板了。为此布霍尔茨在罗兹正讽刺着迈尔的男爵头衔是在德国买的。

“你快一点!”他十分凶恶地对霍恩叫道。

“我不能用两只手写。”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比我现在写得更快。”

布霍尔茨继续念着,但他放慢了点。因为他注意到了霍恩已在生气,紧锁着眉头,好象存心要写得很慢。

办公室里笼罩着寂静。

博罗维耶茨基已经穿好大衣站在窗下,性急地等着马车。

公务员在书桌上紧张地工作,由于布霍尔茨在场,他们连大声呼吸或互相交谈几句也不敢。布霍尔茨除了巴乌埃尔外,对所有的人都采取恐吓的办法,因为巴乌埃尔是他的老朋友,是他信得过的人,是如博罗维耶茨基所看到的,不得不把那份电报秘密告诉楚克尔的人。

马车终于来了,布霍尔茨跟在急急忙忙走出去的博罗维耶茨基的后面叫道:

“莫雷茨来后,你再来我这儿一趟!”

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声地咒骂着。由于繁重的工作和对莫雷茨来电的令人烦恼的等待,使他简直要累倒在地了。

他叫驭者催车去米尔奇森林。

当马车来到一家好似一具死尸的老啤酒厂的大而一半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子跟前时,他叫驭者停下车,在这里等着。

他下车后,围绕着一些破破烂烂的墙壁观看了一阵。他看见上面的窗子已经被砸掉了,没有门,墙上的屋顶也塌了下来,有的地方全都垮了,一块块红砖散落在稀软的烂泥里。然后他在一堵把一间仓库遮住了的围墙旁边的松软泥地上徘徊,看见这堵墙上的泥灰也成块地脱落在地上。最后,他走进了所谓的米尔奇森林。

“让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见鬼去吧!”博罗维耶茨基大声地诅咒着。因为路上稀软的泥巴沾在他的套鞋上,使他难于迈开脚步。“耶路撒冷的罗曼蒂克!”他十分不满地又补充了一句,觉得他自己表演这个不得不在泥泞中散步的情夫的角色是很可笑的,特别是在三月里,来到罗兹城的另一头和森林这么远的地方。

天色阴沉。彤云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游荡着,慢慢渗下滴滴象针刺一样的小雨。那肮脏的、几乎是黑色的烟雾宛如一个大的罩子,由千千万万个烟囱支承着,躺睡在罗兹的上空,仿佛把整个城市都吞没了。

博罗维耶茨基在紧靠森林的一个夏季餐馆的围墙下停留了一会儿。这个餐馆现在没有开张,它的窗上套了护窗板,门上也钉了许多木板。宽大的走廊里,摆满了桌椅。附近那满地都是小石头而呈现一片黄色的小巷子里,一些光秃秃的树木之间摆着未经打扫的小板凳,上面落满了腐烂的树叶,显得白晃晃的。

这里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博罗维耶茨基由于再看不到别的东西,他走进了森林。

这是一个枞树林子,它很破败,在慢慢地消失。博罗维耶茨基发现这座林子紧邻工厂,林子里还有无数的水井,他感到非常奇怪。这些井挖得一个比一个深,它们吸吮着周围的水分,使附近的土地都枯干了。工厂里排出来的废水在这里汇聚成了一条小河,形状好似一条五颜六色的带子,蜿蜒曲折地流经枯黄了的树木之间,破坏了这些庞然大物的有机组织,使周围形成了致人死命的瘴气。

在被树木遮着的小路上,还覆盖着雪。这里除附近村里的工人外,是没有人走的,而这些工人却在这浅绿色软绵绵的雪上,印上了长长一条很深的足迹。

博罗维耶茨基在泥泞和雪地上滑着前进,他时而碰上树桩,时而陷进坑洼,可是他在哪里也没找到露茜。

他为这徒劳无益的寻找和遭受寒冷和潮湿的袭击而感到烦恼。他本来打算上马车回去,可正在这个时候,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的露茜朝他的脖子扑过来了,她的来势很猛,以致把他的帽子也碰落在地。

“我爱你,卡尔!”她喃喃地说着,热情地吻他。

他也吻了她,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很生气,他想要骂她。

她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同在大树之间的滑溜的泥地上散步。

森林被风吹得发出凄凉,低沉的喧嚣声,把那叮叮响地掉在树枝上的雨水和枯干了的枞树叶子抖落在他们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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