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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第五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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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洛阳城还残留着昔年贵为东都的繁荣,如今却也日薄西山了。

鸣泉山庄潜伏于这旧日东都的城西,连接几日群英会的动静都无法惊起里头一只鸟雀,这一夜却先有了不寻常的气氛。

一扇角门“嘎吱”地在夜色中划出痕迹,旋即自里头拐出一队黑衣人来。他们聚集在门口,竟然有数十人之众。互相点了个头,这队黑衣人立刻兵分两路,其中一队原地待命,另一队则目的性极强地朝向那些武林人士聚集的客栈而去。

领头的黑衣人是个瘦高条,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他蒙面,只露一双眼睛出来,此时冒着精光,指挥一队人在楼下等着。

那客栈修得极其讨巧,背后是山,中间留着一条小道,却是没有后院。客栈房间中床都靠着最里,此时从后往前,随随便便就能摸到房内人的脊梁骨。

黑衣人抬起头,望了片刻其中一扇窗户,打了个手势。那队人中即刻蹿出几个,这些人训练有素,片刻便以血肉之躯搭起了一座“人梯”,而最为灵巧的两个人顺着那梯子爬了上去,眼看就能破窗而入。

窗户本就半开,那黑衣人跳了进去,落地无声。

床上隆起一团小山包似的影子,状似两个人叠在一处。那人嗤笑一声,心道,“诚不欺我,这两人居然在一起,那更好一网打尽了。”

他暗自过去,手中匕首雪亮地反射了一道月光。屋内呼吸声清浅平稳,并未察觉似的。黑衣人心下一喜,连忙伸手就要掀开被子——

露出张惨白大脸,双目圆睁,唇角诡异地上翘,涂得鲜红。

黑衣人显然是个心理素质不怎么过关的,吓得肝胆俱裂,险些往后一栽,尊臀和地板亲密接触。只是他嗷的一嗓子没收到效果,那人一骨碌爬起,终于发现床上把他唬住的鬼脸并不是个活人……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玩意儿?那两个人呢?

黑衣人掐着自己掌心,握住匕首走近,对上那惨白的笑脸,硬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揪住一个被角,将被子掷在地上。

床上只剩下垫底的木板,从头到脚硬邦邦的一个木傀儡安然平躺,脚下一点红光闪过,一条引线越燃越短。

那黑衣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冲到窗户,几乎是在哀鸣:“撤!快撤!他跑了,有埋——”

他的半个“伏”字最终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刹那间客栈的厢房炸开一道炫目的光,接着轰然如春雷,从里面爆开,把外面的“人梯”晃了个七倒八歪。房顶的石头瓦片倏忽落下,把这些踌躇满志的黑衣刺客砸了个万紫千红总是春!

领头人见状想溜,刚跑出去两步,小腿突然被勾住,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拖在地上朝后退了十几丈,磨得面目全非,满身是血。

他吊着一口气抬起头,那本该在房间中安睡的青衣人此时含着点笑,蹲下身往他嘴里塞了个冰凉的乌金丸子,一声“替我问大师兄好”还未说完,人已在二十步开外——

那黑衣领头人从里到外炸得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只剩下一堆血肉模糊的残块。

客栈石破天惊的一盏火树银花,撼动了另一队黑衣人。那领队摘下面罩,竟是个须发灰白的中年人——宋如晦。

只见宋如晦十分嫌弃地抽了抽鼻子:“唐玄翊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

他评价完唐门前任劳苦功高的大师兄,朝后面努了努嘴,立刻有人出列道:“宋先生,齐宗主……不,齐宣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等您一句话。”

宋如晦笑了笑,成竹在胸道:“老夫等了这许多年……齐家人目光太过短浅,可阵法着实精湛。这‘天雷无妄’阵山水为骨,要想破阵,只能……哼,就算找到阵眼所在,齐家小子也不足为惧!如今《人间世》四卷已经到齐,只待那边捉了苏锦,庄主韬光养晦十余年,眼看便可大成——跟我走!”

黑衣人整肃应答,超前而去,包围了客栈旁边的一处门廊。

宋如晦精打细算地想好,齐宣本就是个病秧子,那点傍身武艺还比不上普通门生,如今这么大一群人,锦绣丛中长大的少爷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还不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越想越激动,只觉当年齐家家主看不上眼,只让自己做个教书夫子实在大材小用,今日能够全部报回去——

宋如晦举起的手轻轻放下,口中正要发出最后的命令。忽然四周异动,他如梦初醒地回头,却见那杨树摇曳,状似鬼魅。

宋如晦额角一跳。

他恍然四顾,却见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客栈,竟是一片荒土,得见不远处洛阳城郊的杨柳依依,空中一轮孤月。

杨柳之下一位白衣公子萧然而立,手中拿着一柄白玉|洞箫——比寻常的短上一截。他眼见宋如晦发现自己,却并不动,甚至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举起洞箫凑在唇边,吹出几个干瘪又悠远的音节,听在苍凉夜色中格外骇人诡异。

宋如晦大惊失色:“齐宣?!”

他出现在这里,难道计划已经全部告破了?可齐家人不在,他方才这一招以假乱真的变阵,又是谁促成的?出了叛徒?

宋如晦慌忙望向背后的黑衣人,他们一脸恐惧与茫然,并不知怎么突然就走错了路。

四周蓦然出现人声,齐宣本在远处,应和着这人声,仿佛踩着云间月一般,他自是翩翩佳公子,面上没有一点波澜。

黑衣人这时才惊恐万状地发现,他们不知何时陷入了一个包围圈中!

这包围圈以林木为基,霎时涌出无数布衣,却个个精悍壮实,手执兵刃——不似齐家的门生,反倒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齐宣身后施施然走出一个青年,夜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隐约瞥见个七八分。宋如晦只觉得天灵盖炸开般,他在洞庭见过这人,彼时手执长剑浴血而立,仿佛阎罗现世。

他双唇颤抖着想要吐出一个名字:“苏苏苏……”

可惜“苏”了半晌,也没“苏”出个名堂。

那青年似笑非笑,眉宇间戾气浓重。他声音很有些清越,此时说出来,却听得人毛骨悚然:“齐宗主,他认错人了吧?这些人你打算如何?”

“都是齐家旧部。”齐宣淡然开口,在一群人眼中看到“生机”之后,毫不留情地亲手连根拔起,“不过我家不留废物,杀了吧。”

他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隐约体会到一种报复的快意,侧头望向那青年道:“多谢你借人手给我,否则如今没落世家门可罗雀,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决。”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原本也只趁此次轮换偷偷地过来,明日一早便走了。”

齐宣听了这话,青灯古佛般肃静的脸上显出片刻的忐忑,他突然道:“其实你上次托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

只是人家不明就里,未必会认你。

那青年卸甲之后,身形还有些没长开的单薄,他轻轻一笑,那深重的杀伐戾气即刻无影无踪:“那便好,静候佳音。”

齐宣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不由得叹了口气,懒得去看身后血腥。

夜色正浓,唐青崖拂去肩上灰尘,往城墙上一翻,身轻如燕地落到一个角落。本该在客栈的苏锦从地上起来,低声道:“真的是他?”

唐青崖摇摇头,道:“唐玄翊没来。但那些人身法我一看便知,都是从前在锁魂堂的师兄们,还有些,约莫是跟着唐弃的,如今唐玄翊逃到乌霆麾下,顺理成章地接了过来,还能比以前更加‘名正言顺’。”

苏锦低头不语,他思来想去,问道:“你如何得知他们会夜袭?”

“白天你始终没有出现,那位大概以为你受了伤命不久矣。这‘天雷无妄阵’是专门给你对症下药的,配合杜若那一下激发你体内的炼血蛊,他以为真气乱走,搞不好你承受不住,直接就一命呜呼了。”唐青崖解下苏锦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宋如晦要应付齐宣,唐玄翊还是想要对付我,于是有了兵分两路的这一出。恐怕现在宋如晦已经无力回天,只是唐玄翊……他还在呢。”

苏锦奇道:“阵法我是知道的,但三方势力这么快就——”

唐青崖打断他道:“他们一方面没有瞒住高若谷,另一方面……唐玄翊身边,一直有我父亲安插的一个钉子。我以为起码拖到群英会结束……他到底想做什么?”

苏锦:“你是说乌霆吗?”

唐青崖正色道:“他知道你已经找到了《归元心经》——如今天雷无妄阵被高若谷从鸣泉山庄内毁掉阵眼,立刻就破了,乌霆纵是个傻子也当明白他们出了内鬼……高先生,怕是保不住了。”

他脑中蓦然浮现那日高若谷风烛残年的样子,垂垂老矣的皇城暗卫,最终落到晚景凄凉的下场,甚至以身殉难——

都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是个什么,归根结底,不过一腔赤诚。

唐青崖见苏锦有些发抖,问道:“快到时辰扎针了,你要不要先回去?……索性厢房被我炸了彻底,那些武林人士再蠢再笨也该明白过来。燕姐姐里应外合,决不能让鸣泉山庄继续欺世盗名,假以时日那里必会成为第二个魔窟!”

苏锦点点头,朝向洛阳城内走。

他们自前一夜推心置腹之后,两边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苏锦自不会承认他哭得如丧考妣,唐青崖本想拿这个取笑他一年半载,最终也悻悻作罢。

唐白羽派人去验了杜若尸骨,当中死状凄惨,已是穷途末路,苏锦不打那一掌她也活不长。唐门弟子熟谙巫医,红竹对魔教的东西有种复杂的向往,自己钻研了好几年,如今一见杜若,即刻判定,是炼血蛊无疑。

而后齐宣神不知鬼不觉地飘然而至,张嘴就把这两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吓了一跳。

他不知何处来的线索,言语间竟和盘托出了乌霆的半边计划,虽然话里没有刀子也并未失礼,听着就是充满鄙夷。若不是这位齐宗主实在是个冰雕玉刻,冷面冷心的人才,就凭他和乌霆那沾亲带故的关系,唐青崖很难信了他。

燕随云充当和事老,她打理丐帮多年,得心应手,立时决定两手准备。一边让苏锦和唐青崖先搬出去,而后放点似是而非的消息给多疑的武林中人——就不信注意打到他们身上,还会有人无动于衷。

那些人送上门来,是正中下怀;如果不来,最多虚惊一场。

这过程中唐青崖一言不发,全然交给苏锦去布置。他只在床褥上准备了一份大礼,火药填在傀儡脚部,掐着时间引燃。

最终事实证明,乌霆想要一口吞下好几块。一旦齐家、唐门都折损在此处,剩下的惶惶不可终日,只怕会唯鸣泉山庄马首是瞻,届时真说不清是大祸还是小祸。

苏锦身上还有炼血蛊,他恍如当初才知道步步生莲一般,逼着自己清心静气,将一切杂念都抛开。程九歌阅过唐红竹写的方子,动手改了改,每天扎一次针,服三次药,能够逐渐压制蛊的发作——毕竟这蛊不像七夜奈何是剧毒,还能为人所用。

只是苏锦毕竟幼时遭害,过去这么久,已经拖成了沉疴。

“能治是能治。”程九歌一边给他肩头扎满银针一边道,“可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治。他的骨血已经被同化了,只能徐徐图之,从内里解决。倘若得到炼血蛊的具体法子,我还可以对症……但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

唐青崖耳边“嗡”的一声:“师叔这话什么意思?”

唐红竹却接过了程九歌的话,说道:“意思是阿锦哥哥死不了,可炼血蛊的事牵扯甚广,不知道还有多少‘引子’能激发它。阴阳生灭反复作乱,如果分不出孰强孰弱,肯定没有好下场……师兄,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唐青崖脸色白中带灰,定格成一个难以置信的纠结:“你怎么不干脆说《人间世》分裂为四个心法,妄想以人为载体彼此吞噬呢?”

唐红竹信誓旦旦道:“我就是那个意思。”

唐青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痛苦地蹲在厢房一角。

《人间世》消失百年,如今总算从记忆的废墟里重见天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城派的天苍子道长,但这老牛鼻子活得久,以明哲保身为第一要务,况且当初俞山川作为弃徒,是他们青城派首先赶出去的,他想要了解内情,显得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莫向晚知道一些大概,程九歌与他同行一段时间,对这个心思单纯好骗的小道士非常有好感,于是喊了他来,替自己誊抄整理。而莫向晚也不负所托,不多时便发现《人间世》的渊源——多亏《归元心经》。

一卷古书残破不堪,最终在今人日以继夜的呕心沥血中整理成册。

程九歌抚摸过封皮上古朴的“人间世”,突然生出一丝酸楚。苏锦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喃喃自语道:“他是想说……人生在世,不过苦海无边吗?无论如何,天命强加于己的束缚始终无法逃脱。”

他几日克己复礼得过头,此时宠辱不惊,却也有些气闷。

可苏锦一扭头,见唐青崖在栏杆上坐得歪歪扭扭,正仔细给几枚暗器抛光,又觉得仿佛高人说的也不太对。

活着的确是苦难,可若有执念在心,所谓命定罪孽也不过苦尽甘来。

客栈重新修葺时,乌霆没有说话;燕随云忙着安抚各方势力,焦头烂额之时,鸣泉山庄屁都不放一个。

这日却传来了消息——

高若谷先生寿终正寝,庄主乌霆哀痛过度,正如火如荼的群英会暂停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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