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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第四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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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醒来那天,距离约定的期限还有三日,南岭山中的药谷突然来了客人。那客人访问的姿态很不从容,是被顾霜迟五花大绑地拎到院中的。

据说顾霜迟巡视药田,刚呵护完他精心培育的灵芝草,一扭头看见此人鬼鬼祟祟地在瘴气林子附近,不知搞什么名堂。

顾霜迟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被那日围攻苏锦的几个人弄得十分衰弱,此刻见不得穿黑衣的,立刻不由分说地把人打晕绑了。

那人醒转过来时,申辩自己没有恶意,顾霜迟不信,琢磨将这倒霉催的闯入者一锅炖了当肥料。直到他百般辩解不得,唐青崖从他身上搜出一个木匣子和一封手书,展开看了内容,才得以松绑,二轮审问。

“在下真的没有恶意!乃是昆仑门人,受掌门雁南度所托,前来此间送珍贵药材,说是要给一位姓苏的少侠。”

匣子中日以继夜从西北雪山送到温暖南岭的,正是三朵晒干了的昆山雪莲。顾霜迟不敢耽误,验了真假,带走连同前几日苏锦带回的黑节草、血茯苓并另外七种仙草灵药,在药房一待就是许久,招待客人的活留给了刚能行动的苏锦。

可惜客人不怎么想被招待,他道:“苏少侠,掌门吩咐过了,一定要我亲自带到,这是他给您的密信,并有副本一份,请你务必收下。”

苏锦听不懂他说的详细,仍旧笑着应下:“多谢雁兄,也辛苦你了。”

昆仑弟子心有戚戚道:“苏少侠隐居的这个地方着实厉害,那位高人也很厉害……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实在不敢多待,先告辞了。”

他被顾霜迟一通折磨,此时已经犹如惊弓之鸟,忙不迭地跑了。

苏锦掂着那比寻常书信厚重不少的信封,疑虑重重地往回走。

唐青崖裹着一身灰衣,靠在门框,正冲他笑出了一朵花。苏锦同他隔着半个小院相望,此刻终于得了须臾的独处,仿佛上次相见隔了一辈子那样长久。

唐青崖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他依言过去,见那人倚门而立,十分没有正形,情不自禁带过唐青崖的腰。感觉他就剩一把骨头似的,苏锦眉心一道细小的纹路显出来,叹道:“你瘦了好多。”

“每日吃素,还被那谁追着打,美其名曰要让我多得些锻炼的机会免得骨头生锈……”唐青崖絮叨了许久,想了想,决定慰问苏锦,贴近他,压低声音道,“你听得认真,难道好久不见了,都不想亲我一下吗?”

苏锦哑然,脸颊耳朵迅速飞红,羞得眼中水光潋滟。唐青崖尝到调戏他的甜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按住这人肩膀,凑到他唇边轻轻一吻。

他正要稍纵即逝地留点余地,苏锦却搂得更紧,反客为主地一吻缄口,身体力行地表达了他的思念成疾——只是这人对示好的方式太过晚熟,摸到一点门道,学又学不像,后来长久分别,现下慌乱得很,不知该从哪亲起,恨不能将青崖一口吞了。

他毫无章法,唐青崖被啃得一腔细水流长的温柔转瞬变为无语凝噎,自暴自弃地想,“……这人属狗的吗?”

此时刚过年节,苏锦虚岁二十一,细细算来,似乎真属狗。

他到底没告诉苏锦,在他被顾霜迟带回来时,一身的伤,握剑的惯用手险些被剑气反噬断了经脉,而内里真气更是混乱不堪。

步步生莲和凌霄诀你死我活地嗑了一场,最终两败俱伤地暂时偃旗息鼓,以至于他五脏六腑没一处是好的。期间苏锦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一会儿,有一瞬间都没摸到脉象,把顾霜迟吓得不轻。

而姜还是老的辣,顾霜迟发现他伤及根本,以凌霄诀纯阳的真气护住他丹田,缓慢地试探经脉,又试了诸多土法,才把他掐醒了片刻。而后似乎是那缕真气起了作用,唤醒了苏锦那老弱残兵似的心法,两边互相吞噬,最终凌霄诀勉强地占了上风……

至此苏锦虽仍旧从里到外的遍体鳞伤,却总算脱离危险。而后他睡的那一觉里,顾霜迟灌下去的丹药终于后知后觉起了作用。

等到醒来之时已经没有大碍,皮肉伤需要小心换药,内伤也得好好调理一番。可他天生不懂什么叫“静养”,待到能跑能跳,显然觉得自己即将成仙,立刻开始忙进忙出,还有精力和唐青崖亲近一番,仿佛没伤过。

两人正当难舍难分,顾霜迟从药房里出来,见到这场景,几乎瞎了——

苏锦坐在院中和白术一起分拣药材,唐青崖当了近一个月成天被呼来喝去的伤残人士,此时找回了当初颐指气使的乐趣,翘着腿躺在顾霜迟的“御座”上,几只小猫在他肚皮上窝得舒舒服服。

“这是你走时候那只白猫生的,一共五只呢,最亲我了。”唐青崖大言不惭地宣布,“以后这就是我儿子了,你得对他们好点。”

苏锦笑着说好,手中在把弄药材,而唐青崖半点都闲不下。南岭温暖,他在这边素来是不爱穿鞋袜的,此时赤着一双脚,趾头在苏锦腰眼轻描淡写地一点。

“哎,你跟我说说,那姓雁的是怎么回事?怎么对你这么好,是不是意图所指?出去一趟玩得野了,看人都比我好了对吧?”

苏锦摇头,诚恳道:“没有,他们都不如你。”

正要上前给伤患扎针的顾霜迟听了此间一通腻歪,觉得牙酸眼疼,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恶心,一扭头,又钻回他的药室去了。

唐青崖到底气力不济,他在顾霜迟的护理下如今能走能笑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这清醒的时候终归太少,太阳还未落山,唐青崖便说困了,要去休息。

顾霜迟施针结束,他已经不省人事,唯有单薄胸口还在轻微起伏,证明此人依然吊着口气,没能两腿一蹬地见了阎王。

早就没力气说话了,还死撑着要和苏锦多待一会儿。顾霜迟暗想,他要是把这份坚持多放点在平时,又何至于此呢。

他从唐青崖屋内出来,见苏锦身上罩着一圈黄昏,听白术数落药材,眼睫低垂,却没了方才和唐青崖说话时的活泼样子。顾霜迟嗤笑一声,心道,“这小子竟然还会报喜不报忧了?装作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心思比谁都重。”

他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在苏锦旁边坐下,道:“你倒是很会折腾自己——《人间世》还残破不堪,你就敢练了,是吃了无数个熊心豹子胆?”

苏锦眨眨眼,道:“如今我试着运功,觉得好似不全是凌霄真气了?”

顾霜迟一副他已无药可救的表情,道:“两股真气一阴一阳、一正一邪,在你经脉中四散游走,现下相当于……嗯,两条河中间本有一座山,这座山突然塌了,于是两条河就淌在一处了。懂我意思么?”

“也就是说,我所练的两门内家心法如今自成一派?”

顾霜迟皮笑肉不笑道:“长点儿心吧,差一点你就没命了。内功居然敢掺着练,你是不是也要当个三千里山河第一人?”

苏锦习惯了他的语气,颔首道:“此前并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所以……”

“那是你并未遇到强敌。”顾霜迟冷着一张脸道,“所以错觉自己天下无敌,和谢凌一模一样……迟早死在自己手上。”

苏锦听出他话中隐有迁怒之意,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师兄,现在还能如何?”

顾霜迟:“混都混在一起了,难道还能强行分开?所幸两种心法师出同门,混为一体之后还算因祸得福,不过你现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短时间内不要动手了——对了,那昆仑掌门给你寄了封信,不看看么?”

起先苏锦把这茬忘了,顾霜迟一提,他立刻想起,从怀中摸出厚厚的一叠,拆开来看。

这人大约在西域久了,汉字写得十分潦草,兼有错别字,苏锦看得略微吃力,总算晓得他说的什么意思后,再看向另一卷册子的眼神就有些复杂。

顾霜迟:“怎么了?”

苏锦:“他……他手书中写,这册子乃昆仑派的秘法《归元心经》,是昆仑祖师周以晟从……从师尊俞山川所著的……”

什么归元心经?俞山川是谁?

苏锦突然间失掉了平时的口齿伶俐,说话说得磕磕巴巴,顾霜迟性子急,一刻也忍不了,从他手中拿过了雁南度那封信自行阅读起来。

“苏锦贤弟:兄自临安一别,甚为想念。军务繁忙,只得托人将此物赠与你,未曾亲赴南岭。来日方长,终有再聚时。

“我昆仑祖师周以晟于一百五十三年前隐居昆仑山玉虚峰中,悟道数年,记下《归元心经》。此法隐含医理,于强身健体百利而无一害,当中载有天下毒首‘七夜奈何’之症状。贤弟所言挚友遇害,兄思及此,将《归元心经》摘抄副本,贤弟挚友修习之,不出数月,当大好无恙。

“周掌门遁入玉虚峰前,曾在中原北境一带追随一高人修行。此人名曰俞山川,祖师所言,乃是青城派记名弟子,四十岁之时出山入世。彼时北方战祸,俞山川流落于北境,收下四名弟子,一为本派掌门,其三不知名姓。俞山川临终耗费十年心血,将毕生所得撰入《人间世》之中。其人身死,四名弟子纷争顿起,先祖不忍同门相残,将其中一卷修身养性之法藏匿,远走昆仑。”

他后头又絮叨了许多,但毕竟周以晟的手书历经多年,语焉不详之处又不是一个两个。顾霜迟看完,觉得头有点疼。

和他们想的大相径庭,苏锦起先以为《步步生莲》就是《人间世》,而后得知著者为徐天罡,还是大内暗卫的初代首领。他翻查阳明的蛛丝马迹,又觉得《凌霄诀》既然与《步步生莲》有某种互相包含弥补之意,那陈怀悯遇到的高人应该才是《人间世》那位神秘莫测的始创人了……

现在冒出个周以晟,他的师尊就是撰写《人间世》的俞山川么?那他和陈怀悯应当是师兄弟?

那四名弟子为何而有了纷争,在俞山川身后迅速地掐了架?

谁又挑起祸端?周以晟怎么只带着一卷就跑?

余下几卷里倘若真有凌霄诀与步步生莲,缺了的一册又是什么?

苏锦一个头两个大,仿佛自己看不懂汉字了!

顾霜迟和他不约而同地沉默,良久后,顾霜迟试探着清了清嗓子,道:“……俞山川这人,我在哪听过。”

苏锦难得给他甩脸色,无声地表示“废话少说”。

顾霜迟缓慢道:“……可是记不得了。”

苏锦差点想提剑砍人。

顾霜迟移开视线:“你白我做什么?记不得就是记不得。不过真如其中所说,这本《归元心经》不就是最正统的《人间世》传承吗?”

苏锦将他与雁南度说过的浓缩成三言两语,对顾霜迟言明来龙去脉。那人好似全不理解他为何能如此宽容地与旁人分享本门秘法,却又想雁南度投桃报李,可见也是个傻了吧唧的愣头青,于是三缄其口,幽幽地叹气。

苏锦:“既是传承,想必和《凌霄诀》有某种相似之处……何况这本心经对青崖养伤有好处。”

提到养伤二字,顾霜迟仿佛突然被雷劈了一般从凳子上跳起来,苏锦疑惑地望向他,却听他说道:“差点忘了给那白眼狼的解药!”

然后便风驰电掣地跑了。

苏锦:“……”

他望了望天边,一缕金光行将衰败,用力地挣扎照亮了大半个苍穹。东边儿天空还是清澈的蓝,西边儿已经升起了一颗星辰。

苏锦站起来,将那重逾千钧的《归元心经》收好,在院中立了半晌,最终目光四散,落在了唐青崖休息的那间小屋的木门上。顾霜迟一门心思在那解药上,此时没兴趣理他,苏锦垂眸不语,思虑许久,轻快地飘了进去。

床帏间隆起一个小山包似的,唐青崖面朝墙壁,侧卧时腿脚蜷缩,仿佛他非常冷。他眉头紧蹙,额角都是冷汗,睡得极不安生。

苏锦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擦去那汗,他手间温暖,触到冰冷的额角时好似一个热源。唐青崖稍微松快些,眉间的“川”字也展平了。

他突然发现了新的相处方式一般,苏锦挪到门边,在“回自己房中钻研归元心经”和“在院里趁天还没全黑练一套剑法”中徘徊许久,最终把门反锁了,走回唐青崖床边,轻手轻脚地脱了鞋和外衫。

他带着点不明所以的忐忑,掀开一个被角,借着一点微光看到里面的人。穿着素白中衣,肩胛的轮廓都隐约可见,苏锦眨了眨眼,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但他到底没放肆,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里,靠上唐青崖的后背,伸出手,揽过他的腰,让他整个儿贴在自己胸口。

那人细微地颤抖着,苏锦笨拙地亲了亲他的鬓角。

最后一丝天光也隐去了,房中重归于黑暗。苏锦看不见他的五官,可呼吸声分明平缓了,他听着唐青崖的声息,心怦怦跳,不知为何无比的紧张。

怀中拥着的人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刚巧枕在了他的肩窝。胸膛相抵,他感觉自己和唐青崖的心以一个近乎相同的频率一起鲜活地跳动——“活着”是个多么美的词。

而苏锦终是在这紧张中睡着了,视野中一片黑色,与此前的压抑大相径庭,漫长而静谧,仿佛回到了未开蒙的混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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