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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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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距离恭州成都府已经非常近了,唐青崖在又一村换得良驹,不到半日便见到城门。这地方常年与世隔绝,少有战乱,再加上天下安定已久,更加得到机会繁荣起来,如今更是锦衣玉食,连普通人家都十分富足。

苏锦叹道:“古人道天府之国,果然名不虚传。”

唐青崖在蜀地轻车熟路,这些感叹在他耳中却有些过犹不及,听罢将手中刚买的桂花糖塞给苏锦,玩笑道:

“的确是好地方,夏天山上清凉,冬天没有冰雪冻人。如今蜀道商路也开了,北去中原不是难事,而沿着三峡顺流而下可前往荆楚、江南……若我是个富贵闲人,游遍天下山川之后,必定会选择在此处定居。”

半晌没等来苏锦的下文,唐青崖这才将目光从悠悠苍空收回,落到旁边的苏锦身上。这小子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专心致志地挑拣那包糖。

苏锦自顾自道:“东西也好吃。”

唐青崖:“……我看你还是等会儿再吃,先找无端他们两个要紧。”

然而不用他们刻意去找,偌大的城中,唐青崖走出几步,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指给苏锦看那馄饨摊坐着的人,苏锦连忙喊道:“秦师兄!”

秦无端本是专心致志地解决温饱问题,被这么一嗓子喊得直接呛住了。他全然不曾想到会被二人撞上,立时招手让他们过去。

“青城山一趟走得如何,还顺利吗?”

苏锦道:“当中有波折……不过结果算是喜出望外了。我得了半卷《步步生莲》的残篇,补得乱七八糟,应当可以还原。”

秦无端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苏锦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程九歌,不禁问道:“师兄,小师叔去哪里了?”

提到这个,秦无端立时有些郁闷,道:“他说有事办,到了客栈之后就离开,我自己等了一夜。他今早匆匆回来,结果又走了,貌似忙得不行。他虽是原籍巴蜀,可我却也没有听说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啊,这么记挂,为何又要保密。”

唐青崖乐不可支道:“该不会是你师叔故地重游遇到青梅竹马,或者旧日里相好的姑娘,于是不要你了吧!”

他这话听着无礼,放在平时秦无端是断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这会儿却闻之色变,仿佛自己没有想到这可能,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处,筷子也差点掉了。

苏锦眼疾手快地帮秦无端扶了筷子,他直觉气氛不对,可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索性打起了闭口禅。

当年怀虚真人收的弟子各有千秋,然而又不全是高手。

首徒出师早,游历江湖后不知所终,连庄白英这种自小长在会稽山的都没见过他几次。二弟子谢凌最为出名,但到底半路入门,亲近不足。三弟子庄白英得他真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小事宜都能很好打理。四弟子杨垚乃阳明剑法的集大成者,亦是当世顶尖的高手,观朴剑出神入化,但他性格古怪,很有些大智若愚的顽皮。

唯有小弟子程九歌实在特别。

他被怀虚真人捡回去的时候还是个在医馆跑腿的总角小儿,父母双亡,医馆大夫对他只是当半个学徒呼来喝去。怀虚真人最后一次游历四境途经巴蜀,实在怜悯,便出了点银钱,将程九歌带了回去,挂了个关门弟子的名。

山上多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怀虚真人替他起了名,放在阳明峰长大。彼时阳明洞天一派和乐融融,除了谢凌端着架子,其他两个师兄、年纪大些的师侄辈都乐得把他当吉祥物,照拂得十分周全。

怀虚真人年迈,谢凌性子又冷,一门心思地扑在他小弟子身上,对新来的师弟毫无兴趣,程九歌最终被扔给了那时候才弱冠之年的庄白英。

故而程九歌虽名义上辈分高,实则没跟着师父学什么,算是庄白英带大的。

庄白英发现程九歌对练剑实在不上心,年纪大了点,开始成天跟着杨垚不学无术,无比的恨铁不成钢,只得任由他长成了一朵弃武从医的奇葩。如此一过,竟然已经二十余年。

所以细细算来,程九歌如今三十出头,除却此前在江南、齐鲁一带游历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即便此地是他籍贯,但似乎无牵无挂。

这道理秦无端不会不知道,于是他才如此郁闷,感觉不被信任。

苏锦听他倒完苦水,安慰道:“他总有自己的事,兴许不说只是怕你太过担心了。”

“你知道什么……”秦无端只比苏锦大上六七岁,说话却仿佛高了一辈,“我入门时,师父已经是名义上的掌门,终日忙于处理门中事务,对我们这些亲传反倒不上心。小师叔大不了我几岁,不练剑时他就带着我玩。后来他下山游历江湖,也一直书信联系……长此以往,我当他是挚友,又有什么不能同我说?”

虽然在山上时,程九歌老是被苏锦打得满山乱窜,但归根到底还是师叔,除了切磋之时,苏锦绝对不会放肆,听了秦无端这番挚友言论,不由得震惊了片刻。

苏锦只得含糊道:“或许……真有难言之隐。”

闹市嘈杂,又是饭点,处处有走贩脚夫,一时有人靠近也没有被察觉。

秦无端唉声叹气:“我师父最后那封信中还说,让照顾好小师叔,这成都府中弯弯绕绕的,他到底走了这么多年,人生地不熟的,又傻又好骗,别人说什么都信,万一被拐走了,我怎么向师父交代——”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秦无端,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的形象就是这样窝囊废啊?”

秦无端:“……”

苏锦连忙起身,让开座位,乖巧道:“师叔您来了,您坐,要不要吃点东西?刚才师兄也是担心,一时嘴快罢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程九歌瞥他一眼:“你也少给我卖乖,表面没赞同他,其实心里频频点头呢吧?”

苏锦:“……”

他觉得程九歌以前被三师叔护着时反倒十分好欺负,自从一起下了山,越来越难拿捏了。思及此处,苏锦忍不住看了秦无端一眼,心道,“他二人常在一处,师叔现在这样不好糊弄,一定都是秦无端的错。”

程九歌面色不善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秦无端察言观色,立即眼观鼻、鼻观口地低声下气道:“师叔,我错了。小师弟从青城山来,听说找到了答案,这是大事,您就大发慈悲放我一马,先看看阿锦的伤吧。”

他说得小声,唐青崖神色一凛,之间四周仿佛又有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大庭广众到底没好停留,秦无端给了馄饨钱,四人去到他们暂且栖身的城中客栈。

程九歌给苏锦把了脉,道:“此前内伤痊愈,最近没有与人交手,脉象平稳得很……没有大碍。阿锦,你去有什么收获吗?”

苏锦从怀中拿出那破烂的残卷道:“偶然得到此物,认真查看后,大约是《步步生莲》的真迹。只是青城派对此物如避蛇蝎,掌门天苍子也是绝口不提,我不通医理,只知道功法与我练的一脉相承,先拿来给你看。”

程九歌看过苏锦默写的《步步生莲》。医者仁心,对这类伤人伤己的功法,他致力于寻找答案的着急不逊于苏锦,如今听到好消息,赶紧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苏锦则在旁边同他共看一卷,在空白的纸上一面誊抄一面修补。

忙到后半夜,白纸上重新布满密密麻麻的字迹。苏锦的书法谈不上名家之姿,然而字如其人,有一番独特的气度,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一路无声无息、几乎要叫人忘记他的存在的唐青崖探头过去默读了几行,心下若有所思,却忽然听到风声。

他见苏锦和程九歌心无旁骛地继续整理,拿起苏锦放在房间角落的不易,轻声道:“有人在附近,我去看看。”

苏锦抬头,对他拿了自己佩剑的事置若罔闻道:“小心为上,不要硬拼。”

他们二人相识相知的时候比起旁人三年五载的情谊自然尚浅,但论默契又胜过许多年的貌合神离了。唐青崖朝他挤了挤右眼,掀开窗户后轻身跳了出去。

唐青崖离开得悄无声息,他刚走不久,程九歌便皱眉,发出了“咦”的一声。

苏锦连忙道:“师叔,发现不妥之处了吗?”

程九歌道:“这两份心法,仿佛并不能合二为一啊。且不说你此前默写的版本后面混乱不堪,害人于无形,这前面皆有几处是篡改过的。”

他指给苏锦看了几个地方,用朱笔标在新誊写的那一卷上,道:“青城派给你的残卷开篇同谢师兄传给你那份儿看上去差不多,但从第三节开始,反倒更像是凌霄……青城派的这一份,分明标了名字,原本不该叫做‘步步生莲’。”

苏锦顺着他的笔尖去看,果然,那破败的旧书上寥寥几字,笔力苍郁顿挫,即便历经百年也能窥见甫一面世的风采——“人间世”。

他略略地扫过,道:“此卷前九节为‘灭’,后九节为‘生’。中间还有残缺,最详尽的一部分我推测为莲生步的源头,大约也成了‘步步生莲’的起始?……流传到大内,估计改得生死颠倒,因而成了毁人的利剑。”

“此法暗合禅宗,又与道家阴阳混沌之法有共通。”程九歌道,“撰写之人生前定是怀才不遇,又经历了大起大落,后来看破红尘,以山水为寄托。不甘心满腔才华被埋没,在研习了道家与佛家思想后,把其中阴阳并济、生死轮回一并融合。可这两家本源不同,所以到底无法彻底地贯通。”

苏锦频频点头,接话道:“他大概以为武学没有门楣之分,所以要把所有的好放在一起,结果适得其反了。”

程九歌道:“更何况你的心法还练歪了……阿锦,我见这残卷应当不是伪造的,但当中缺了很多——起码不止一卷。还需调理,暂且我和你专心修补。倘若真能大成,不仅谢师兄当年的执念可以放下,说不定还有旁的秘密重见天日。”

那前辈生平早已不可考,也不知他当年写下“人间世”三字的时候有什么样的坚持。

大概在他看来,世间走一遭,不过也是向死而生吧。

苏锦沉浸在某种近乎狂喜的欣慰中,良久才发现唐青崖去而不返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右眼跳个不停,直觉要出事。

天将蒙蒙亮,苏锦坐立不安,索性道:“我还是出去找找青崖。”

秦无端道:“你怎么突然对他这样上心?”

这问题来得十分不是时候,却又让他仿佛摸到了一扇门。苏锦沉吟许久,他提起凌霄剑,入手时剑柄的花纹磨得掌心疼,最终闪身出门前道:“他给我买糖吃。”

秦无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任由他去了。

秋天的清晨即将到来,露水凝结,苏锦匆匆往外走,碍于城中道路复杂,他一时不知唐青崖去往了何方,无头苍蝇似的走街串巷。

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生意,而夜市才刚刚偃旗息鼓。

他曾经想,唐青崖来自巴蜀,到底是一片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人来?

这地方有名山大川,风景独一无二的秀丽幽静,有澎湃大江,亦有蜿蜒小溪。百姓享了太久的清福,不知金戈铁马,只懂琴棋书画。虽有唐门与青城派两个名门世家坐镇,却始终维护着独一份的安逸,仿佛永远无忧无虑。

常言道“少不入川”,苏锦穿过一条巷子,心道,“可这地方的确很好。”

他一无所获,正要换一片继续找人,突然间听到打斗的声音。苏锦握紧了手中的凌霄剑,这剑在前任主人手中嗜血无数,他甚至怀疑养出了灵性,甫一握住,即刻感觉到某种不受控制的熟悉杀心。

苏锦只得静心凝神,闭眼片刻后才往那打斗声传来的城郊轻身掠去。

隔着梧桐树,几个人影缠斗在一起,装扮俱是十分相近。其中一人正将一把短匕从某个丢了性命的倒霉蛋心口抽出,回手一剑刺向另个人。

他认出那人的同时,刺客中某人疾呼道:“少主!同门相残是大罪!”

“你们不就是在等我下杀手吗?”那人朗声道:“倘若我动手,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戕害同门师弟断然无法原谅,即刻逐出唐门,生死由天?”

他片刻的分神,腰侧立刻被不知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一道口子。唐青崖身形踉跄,牵动苏锦,他身体先于心一步地动了,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在唐青崖前方,不由分说地将快要栽倒的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凌霄剑刃如霜雪,刹那间仿佛一道月光闪过。

苏锦冷冷道:“你们要逼他下杀手,他顾念同门之情一再退让——不如在下代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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