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行路难(1 / 1)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天边温暖的红色渐渐承受不住越来越浓重的黑暗而分崩离析,星辰是太阳的孑遗,默默点亮了整片深蓝色,等待下一个黎明全部焚烧殆尽。
温仪将剩下的鱼肠喂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猫主子,这小家伙是天生暗夜里的猎手,此时眼睛兴奋得发亮,剔透的绿眸如上好的翡翠熠熠发光。
“乖。”温仪挠着它的后颈,这些日子这只猫捡了不少好吃的,皮毛油亮好看,甚至块头也长了,不是夏雪宜刚刚丢到她面前时只能勉强趴满一只手掌的样子了。
“怎么,我做的饭很难吃吗,我觉得你吃饭的时候总是在思考什么。”温仪认为自己做的饭再不济也比他平时用来说吃都侮辱吃这个字的东西好一些吧,为什么对方每吃一口都要仔仔细细的咽上半天。还有夏雪宜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得思考下一步干什么了,温仪想了想,要不要把他打包遣返给何红药,自己看看到哪里蹭饭去,反正温家堡那个听说十分不是给人呆的的地方是坚决不去的。
“不是。”筷子拨出一根鱼刺,“你不是温家堡的人,至少不是在那里长大的。”波澜不惊的语调,吓得温仪把碗险些扣在了猫主子的头上,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里,三百年前可不是满街都能吃到川菜日料西餐的,一个地方的人,一个口味,如果叫温仪烧出不穿帮的菜,真是难为她这个地道的像不要钱一样加糖的江苏人了。
“嗯,我是常州府的,我只记得我爹嫌我是个女孩,出去办事的时候把我扔在了常州,于是一个老郎中收养了我,没想到我爹娘现在也没再生养一个,老郎中过世,就又要我了。”温仪迅速编出了一个故事,套用了一下自己一个室友的悲惨的重男轻女的人生故事,温仪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地佩服了自己一会。
“你想回去吗?”温仪刚刚拯救回来的饭碗一听到这句话又差点翻过去,也许自己有救了,不用被遣送到那个地方去了。
“当然不想,但凡我有第二个地方去,我都不会到那里的。”温仪干脆把碗放在了地上,偷眼去看夏雪宜的神情,中间瓦罐的蒸汽冉冉升起,使本来就半掩在黑暗中的表情更加难以看清,索性心一横,“你知道,我在这里这么久,那群人肯定嘴上不说,脑子里早就想好了一本书的春宫图了,我回去就会活得,怎么说,很不容易吧。”
“你在这里,是你们温家男人的无能。”如果不是顾忌到现在的小姐身份,温仪真的很想鼓个掌,但是她只是闷头喝了口鱼汤,幽幽的叹了口气,“你们男人惹出的事,为什么还总喜欢追着女人来还,你要是不无能,为什么捡温家的老弱病残下手,又不是他们做下的事。”
“元凶是你六叔,已经变成八块了。”温仪突然联想到如果把这个人惹急了,那八成可以死成恐怖片里的第一个做示范的炮灰。但是现在,自己应该比较安全,毕竟他大病初愈,作为跑过定向越野的人,还是有逃生机会的吧。
“我家里的人,哪一个不无辜。”暗地里抛来一根竹筹,温仪认得,每杀一个温家人,他都会插上一根,这是何等的锱铢必较式的血债血偿。温仪轻抚着那根竹筹,也不知道他手里还有多少存货,“我说,其实,我觉得你家里人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不希望你被这件事困住,整天劳碌,不得安宁。”
“人说快意恩仇,如果不了恩仇,如何快意呢?”好有道理的样子,我要被他说服了,温仪想,“那你可还有恩人未报。”
“有。”碗放下了,似乎今天聊得有点过火,他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温仪其实也不想,这又不是辩论赛,也决不出输赢,两个三观不合的人谈三观,分明就是鸡同鸭讲,说不定还会鸡飞狗跳。
“明天我得去买东西了,要不然菜会越烧越难吃的。”温仪果断地换了个话题,“我不知道山下是什么样子。。。”
“要我陪你去。”尾音微微地上扬,温仪莫名觉得是在挑衅一样,但是现在刀俎好像还阳了,鱼肉还是乖乖趴着吧,“嗯,如果你身体。。。”
“可以。”忙着刷洗碗筷的温仪不知道,坐在暗处的夏雪宜的眼睛始终落在她的身上,高烧的几天虽是过的浑浑噩噩,但是还是有些朦胧的记忆的。
一入江湖,两袖风尘,平时做事,受伤的时候还是有的,在这之前,即使伤得再重,也只能一个人躲在暗处咬牙忍过去。
而这次,有一双柔软的手在为自己喂水送药,有带着温度的担忧的叹息,上一次,应该还是自己小时候吧,娘和姐姐守着生病的自己。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循着温度探过去,紧紧的抱住。
但是触手的是一个陌生的身体,一个年轻女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转而一只带着药香的手覆上自己的额头,安慰着他再一次昏睡过去。
那是温仪,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下手伤害这个女孩子了。好似蛰伏了一冬的蛇被早春的暖阳唤醒之后,哪怕春寒料峭,也不愿意再回到阴暗的地下巢穴了。
温仪刷好碗筷之后专心致志地逗猫玩,不是很想再思考关于复仇这个问题的法理学和哲学意义了,反正她也是理不清楚的。
现在她要做的,是想想怎么在这个即将兵荒马乱的世道上活下去吧,记得自己建过一个模,这段时间的人口减少可是相当的壮观,基本没有开主角光环都会被直接弄死,开了主角光环都会被玩着花样弄死。
她突然眼角一涩,几乎流下泪来,史册间,一笔书,万民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所有人都是加害者,她记得前两天夏雪宜高烧昏迷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抱着了喂完药准备离开的她,她乍一惊,听见从那灰白干裂的嘴唇中轻轻吐出两个世界上最温柔温暖的音节。
“妈妈。”于是她仰了仰头让眼泪流进鬓角里,放下碗,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