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从此你是我的余生1(1 / 1)
农棠是一位热心公益的应届毕业生,在学校的时候就加入了学校的青年志愿者协会,大四回老家的时候经人介绍加入了老家的市义工组织,成了义工家庭的一员。毕业后回家乡就业,从事一份公司里的文职工作,平时闲暇时候多参加义工家庭组织的关怀活动。
这次义工家庭组织成员到市区集中落后的区域对困难户们进行慰问关怀,农棠被安排和另外一位男义工到一位身患残疾并且独身的男子家送米送油送各种生活用品。
农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表现得很积极也有点畏惧,她不知道被关心的对象其内心会是一种什么感受,是感动还是抗拒,是欣慰还是自卑,掌握关心的度,对初来乍到的她而言还是有点困难,这和她在学校里参加的慰问老人院孤儿院的活动极为不同,她最怕的是伤了被关怀对象的自尊。
在去的路上,男义工在向农棠略微的介绍那位独身男子的情况:“我们去的这户人家姓富,独身,这个人其实算是个英雄,当年刚新婚不久还健健康康的时候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打工人员,结果因为救人遭遇报复,被歹徒打残了一边手脚,妻子和他离婚走了,工作也丢了,之后就靠着政府的一点救济金和收集纸皮的微薄收入困难度日。”
农棠听完瞬间对这个人肃然起敬,听着就到了他家。归于不起眼的连排老旧平房中的一家,锈迹斑斑的银色双开铁门虚掩着,男义工礼貌的敲了几声,推开门朝屋里喊人,一边走了进去。屋里开着一盏暗黄色的钨丝灯,屋内只有简单的家具,铁门旁边堆着一些收来的纸皮,整整齐齐的叠着。
农棠听见水声,往屋内一处狭窄而短小的通道进入,有一间亮着白炽灯的卫生间,一个男子坐在一张木制小凳子上用左手左脚在洗衣服,衣服搓得他的小腿一片通红。男子听到声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回头向身后看,第一眼就看见他们挂在胸口的牌子,便也知道他们是谁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欢迎他们的样子,所以并没有搭理他们,继续手上的活儿。
基于男子的态度,农棠的顾虑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刚才男子看他们的时候,农棠看见他一头很长而蓬松的夹杂着些许黑发的花白头发已经盖住脸颊,垂到下巴,头顶的那乱糟糟竖起的头发向被炸弹炸出的爆炸头,胡子拉碴的继续生长着,覆盖在这些毛发之下的脸干燥却白皙,还有几分缺乏营养的黯淡神色,但这张脸似曾相识。然而长成这样的男子,谁也看不出他刚到而立之年。
农棠上前想说,我帮你洗吧,但又怕唐突,话咽在喉咙没说出口,呆呆的站在一旁。男义工上前笑嘻嘻,想尽可能的表现得热心,却说,大爷,您看,我们给您送东西来了。男子将搓好的衣物扔进盆子里,关掉白炽灯走出卫生间,拄着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助行拐杖经过男义工的时候,瞪了他一眼,像是对于他眼拙的抗议。
这要怪谁呢,男义工只了解了他今天要关怀的对象的一点故事和他的姓氏,其他的他一概不知,哪里知道他青年就花白了头。
男子坐到屋里一张木方桌旁的凳子上,“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拿走。”语气不容置喙。
“富大爷,这是社会上的热心人士的善意,你收下,没关系的。”男义工一脸和善的笑意。
“都说不需要了,走走走,你们都走。”说着着急的起身将农棠他们赶出去。
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赶走登门献爱心的义工组织了,每次他们的到来给他的内心是深深的一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他失去了所有,现在仅存的只有靠自己微弱的能力养活自己的这份自尊。
而领取政府几百块钱的救济金实属无奈,他家乡还有个六十多岁的老父要他赡养,他将所有的救济金都寄回了家。自从他出事之后他就借故再也没回过家,他和父亲直接的联系只剩下偶尔的通话,所以,他远在家乡的父亲至今不知道他的状况。
农棠觉得那个男子很奇怪,所以到附近其他家拜访的时候顺便询问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情,但是周围的人家也都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将爱心组织捐给他的各种用品都分给了周围的其他困难户,接受了他东西的人家唯有偶尔他在家的时候送一点现成的吃的给他,当做回馈。
农棠第一次见到这样直接拒绝救济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帮助他,这让她有点苦难和困惑,隔了两天,她心想着再去瞧瞧他。
那天中午下班,她乘着午间休息的空档去了一趟男子家,她敲门敲了一阵也不见有人开门,准备走的时候随意拉了一下铁门,门竟然开了,于是推了一下木门,居然向上次那样没上闩。然而进门之后一眼望尽的空间里四顾无人,原来他是不在家。农棠纳闷了,不在家连门也不锁一下,就不怕有人闯入吗?
可笑的是曾经的确有登门入室者,并且还不止一次,他们大概寻思着像这样的老房子估计会藏有什么宝贝,只可怜他家徒四壁,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空泛得不能再空泛的居间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最值钱的应该就是他半墙的书籍和那张他从外面捡来的特别舒软的枣红色单人沙发。那张沙发他只有在突然想惬意的休息一下的时候才坐,这个时候他会沏上一杯廉价乌龙茶,将没有知觉的一边靠在沙发上,看书品茶。
小偷之间大概也有一个群吧,来过的小偷见没什么可拿的就再也没来过,连其想在这种旧地方探宝的小贼也不再光顾。因为没什么值得被拿走的,所以他也省得锁门,就连夜里也不闭户。
然而小偷小摸虽然可怕但至少他们只是求财,若遇上歹人,杀他个措手不及这种事他不是没想过,但这恰是他意,现在的他没什么追求,只求顺其自然的活着,以他现在的状况能活成什么样儿呢,怎么活都是社会最底层,他也不是不珍惜生命,只是一个人对生活失去念想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灰色了一般,不愿意去极力的关心自己了,所以认为该来的总会来,不来的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农棠第二次进入这间小屋,上次带着任务来所以没多注意屋里的细节,她没想到男子竟然是个爱读书的人。农棠观察了书架上的书,最下端放着一些捡来的纸笔,都是被人用过的,最上面的那张纸写着一些字,看来主人平时有练字的习惯,农棠拿起那叠纸翻看,字从歪歪扭扭渐渐变得工整方正,看得出主人的用心和努力。
书架往上层看,除了一些工具书,其他都是一些从地摊收集而来的小说,旧书。中国的外国的,有许多是她没看过的,她好奇的拿了一本《麦琪的礼物》看了起来。
农棠还没能看几页,男子突然回来了,他见家门敞开以为又遭贼,进门后他认出来者,原来是不速之客,对于农棠的到来他有几分厌恶。男子将手上收集而来的纸皮放好,冷冷的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农棠被他的突然归来吓到以及对于自己贸然闯入的唐突感到万分羞赧,说,对不起,你门没锁,我不知道你不在家。
“你有什么事儿?”
被他这么一问,农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她是来关心关心他的?那天的情形她已经目睹,难道还要再被他赶一次?急切之下,她只好说没事,可怎么也找不到出现在他家里的理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就回去。”
“哦。”农棠怯怯的说,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问他,“你吃过了吗?”
没得到回答,他闷声不吭的样子令她很泄气,只好回去了。
第二天的时候,农棠又乘着午休的时候去男子家,知道他喜欢看书,这次带了两本她自己的书还给他带了饭。同样的,人不在,门未锁,她如同进入自己家一样很自然的在男子家的那张四方桌上吃着饭,等着他。
他今天回来的时间大概比昨天回来的早,看见农棠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愕了一愕,随即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说,“小姐,你又来做什么?”
农棠没有搭他的话,从座椅上起身,要去扶他,招呼他坐下一起吃饭,男子抗拒的挡开她朝自己而来的双手。农棠没有罢休,硬是将他扶到四方桌前坐下,将食物放到他面前说,“你陪我吃午饭吧。”
男子脸一别,“我吃过了。”
“你吃什么了?”
男子似乎有点羞于启齿,憋着没说话。
“吃吧。就当是陪我。”
男子依旧无动于衷,农棠夹了一块肉塞进男子几乎被胡须掩盖的嘴里,然后又夹了一块自己吃了,笑嘻嘻的看着他。男子被她这样的举动惊讶得木住,嘴里的肉嚼也不是吐也不是,看着她笑得自然无邪的模样,诧异的背过身去,这才嚼了起来。
“你不嫌我脏。”食物吞下去后,他问。
“有什么好嫌弃的。”说着示意他自己吃,见他还是不动筷,“你是要我喂你吗?”
“你们这些社会爱心人士都像你这样也去关心其他的特殊人群吗?”他左手拿起筷子,但并不怎么去吃,他已经很久不知肉味,刚才的那一口简直恍若隔世,他已经知足了。
“怎样?”
“每天都登门拜访。”
农棠这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是,我只是..”
“还是只有你这么热心,不管怎样,我这边你已经来过了,该去下家了吧。”说到底还是逐客令。
“不是,我只是....”说到底,农棠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你不会想说,你只对我一个人特殊。”他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然而被毛发所掩饰,农棠并没有察觉。
农棠抿着嘴微微的点点头。
“我一个残缺不全之人何德何能受你如此照顾。你有什么用心我不想知道,但请你和你的那些同事以后不要再过来了,以后我的门会锁上的,所以,不用再过来了。”
农棠故作委屈的说,“我工作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我只是想午休的时候有个地方去,午餐的时候找个人陪我吃饭,你当是同情我也行,让我过来你这不行吗?我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一进公司就遭人排挤,实在没人为伍,找你也被你嫌弃,我怎么那么倒霉啊。”说着还装伤心,呜呜的哭起来。
男子依旧不动声色,但脸上微微有所缓和,农棠察觉到他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松动,知道他被自己糊弄到了,暗自高兴起来。午饭后,农棠收拾了饭桌,然后就和独自坐在床头发呆的男子道别,上班去了。
农棠离开后男子才发现她带来的两本书没带走,《绿屋的安妮》《会飞的教室》,大概是故意的。
后面一天,农棠还是带着午餐去了,她怕他真的把门锁了,试着开了开门,竟然真的锁了,她以为昨天他已经被自己骗到,没想到他竟然那么铁石心肠。
他铁石心肠吗,他觉得他应该铁石心肠,如果要和与自己的世界毫不相关的人隔离开来,保持距离,再决绝的事情都使得出。
农棠将午餐挂在他门口,留了张纸条就回公司去了,之后连续几天他都锁了门,直到周六的时候,农棠故意一大早就去他家逮他,她七点刚过就到他家,结果门竟还锁着,拍门也没人开,男子门口的小道上寥寥几个来往的人,认识男子的人告诉她,他每天五点多的时候就出去了,每天一般都是那个时间出去的。
农棠问那人,他大概在哪些地方收集纸皮,收到消息后,农棠毅然去找寻他。农棠没想到他每天需要去那么多地方找寻他的生活来源,特别是垃圾站,那里什么都有,但什么都难拿走,而某些门店,并不是时时都有纸皮可收的,去得准时就有,去得迟了就让其他人捷足先登,没有人觉得他必须将那些东西留给谁,所以得靠运气,并且有时候还得受一些粗鄙之人的眼光,可又能怎么办呢。
农棠找到他的时候,他在距离自己家三分之一城市那么远的一个垃圾站忙活着他的生计。农棠看着他撑着拐杖的辛苦的在太阳底下弯着腰滴着汗,一步步走得极其艰辛,再将纸皮放上他特质的小四轮小拉车上,常人随意弯个腰就能捡起东西的动作在他做来极其困难,即使如此,常人一个动作做久了都会觉得累,更何况他。躲在一旁的农棠心一紧不禁潸然。
午后,男子回到住处发现门口堆了一些纸皮,环顾四周似乎是无主之物,只好开门将自己收集的和门口的那些一齐搬进房里。纸皮一定要集到一定重量的时候才能换到一点点钱,不够斤两的话卖不出去。
周末的时候,农棠和公司同事一起去果园摘果子,她摘了很大一袋芒果和莲雾,回家时赶在天黑之前送了一些去给他。因为没有开门,她只好绑在铁门上,留了张字条。
男子回来看到纸条就知道是她来过,因为写什么都不合适,她只简单的写了“我摘的,好东西要分享。”然后留了名字。他本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会儿知道了。
周一上班后的午休,就算被男子“奋不顾身”拒绝了的农棠依然锲而不舍的带饭去了他家,没想到,他的家门竟然又没锁。进门不久他就回来了,看到农棠,他早就不觉得意外,现在只有困惑。农棠和他打了招呼,说,“你回来啦。”俨然和他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脱口而出的问候自然且熟络。
他将东西放置整齐后坐下,开门见山的问,“农小姐,您到底有何事,为何您单单就对我如此异常关心,如果在我身上你有什么不明白需要求解的,您不妨直说,咱解决了就得了,不瞒您说,您这样待我已经对我造成妨碍,我只求您能放过我。”
“先生,您说的是什么话,关心不需要理由,只是,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我这样让你为难了,可是,我也很疑惑,你为什么非要拒人千里呢,实际上我觉得我这是适当的关心,并没有超过。您可以拒绝义工同志们的帮助,但朋友间的来往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错。我当您是朋友,您就是这样待朋友的吗?”
他被农棠几句话噎得说不出什么来,“我不值得也不配拥有朋友。”
“先生,您这又说的什么话,位有高低人无贵贱,您何必非妄自菲薄呢。”
“难道你们不是也拿我们往下看么,否则又何必充当什么高尚之人来我们这里寻找不平凡。”
农棠有点被他的出言不逊激怒,“想不到先生竟是这样的人,竟然将我们看成装腔作势的伪善之人。算我看错你了。”说着,拿起包包愤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