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后记·从来文章千古事（1 / 1）
接近考试周的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李濂扫视一遍周围奋笔疾书的人，抬头对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有些烦躁地放下笔，轻甩有些发酸的手腕，轻声问坐在他旁边的陈昭：“吃饭么？”
陈昭头也不抬地回答：“等我看完这点儿。”
李濂万般不愿地重新伏案，然而只过了半分钟，又忍不住开口，用几近哀求的声音说道：“吃饭去吧。”
“走。”陈昭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答应了。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穿上外套，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面前的那本书。
……这种恋恋不舍的眼神是在闹哪样，少看两眼又不会挂。
走出图书馆后，李濂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忘记把手套带出来了。在妖风肆虐的帝都，冬天不戴手套骑车……发生车祸的可能性极高。两人索性就一路步行去食堂。
李濂优哉游哉地走在步道上，看着旁边飞驰而过的一辆辆车子，校园里的每个人似乎都行色匆匆，害怕有一丁点儿的时间被浪费掉。他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也就自己越到考试周越浪。好在一旁的陈昭也没有太着急，就陪着他这样闲庭信步。
刚走了没几步，陈昭突然开口：“要挂了怎么办。”
李濂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挂的课都快跟你学过的课一样多了，哪次你真的挂过呀。”
陈昭有些心虚的声音又从旁边传来：“我每次都挂了。”
李濂在心中吐槽，你卖弱还有没有底线了：“……那啥，98不算挂，95也不算。”
“这不是你吗？”陈昭一笑，“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高的要求。”
李濂哼了一声：“考试前号称自己半个学期没听过课，只求60整。成绩出来之后得了97的人是谁呀？”
“是我，”陈昭倒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承认，“但我上学期就那一门课能看得过去。”
李濂对他的无赖行为直接无语：“你再学婊，再学婊我就不要你了。”
“那挺好，找你女朋友去吧。”陈昭笑得十分灿烂，“你说你这一天到晚的就跟我一起自习，啥时候去陪你家沈燕晚啊？人家对你多好，给你送东西，你说你睡了，她大晚上跑到我实验室让我给你带回去。”
“我昨天晚上和她一起吃饭了。要是和她一起自习，我哪儿学的下去啊。”李濂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跟谁一拨的啊？”
“跟她。”陈昭回答的理直气壮，“毕竟她请我吃饭了，你说你还欠着我几顿饭呢！”
李濂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喂，你单独和我女朋友去吃饭……”
“有人请，我为什么不去？”陈昭笑了笑，“再怎么说，我和她现在同班，专业课后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不过分吧。你要是担心，我以后避嫌就是了。”
“我担心什么，晚晚又看不上你。不过，她现在整天吃你的醋来着。”李濂摇了摇头，“你俩都说了些什么呀？昨天我见她，她好像被我感动了的样子。我问她为什么，她直说你都告诉他了，再问细节，她什么都不肯说。”
陈昭一皱眉，沉声道：“……我倒是挺想告诉你的，可惜我都忘了。可能是考试周要背的东西太多了吧。不过你放心，说的肯定是你的好话。”
一阵乌鸦的叫声十分应景地在头顶响了起来，连绵不绝。两人抬起头。傍晚的天空中，盘旋着无数只乌鸦。再仔细一看，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上，似乎每个枝杈上都栖息着一只乌鸦，在引吭高歌。
“是有点儿可怕……”
李濂和陈昭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迈开步子跑了起来。假如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长了，很有可能被乌鸦袭击。这条路号称“天使之路”，绝非浪得虚名。君不见，这条路面上白色已经快要把沥青的黑色掩盖殆尽。
跑到食堂后，依旧是互相插科打诨。
“现在只能靠浓浓师生情了。”
“我觉得吧，别说师生情了，师生恋都没用。”
“你连老师都不放过？这么重口”
“……我还是找个年轻貌美的助教恋吧。”
“来来来，再重复一遍，我这就录音发给助教。”
“学不下去了。什么都不会怎么办”
“巧了，我也什么都不会。”
“那就别学了，学什么学，干脆一起退学吧。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说退就退，来呀。”
这样的对话，似乎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发生一遍，两个人互相卖弱、再互相嫌弃学婊，重复过无数次，早已摸清套路也不会觉得腻。
或许是考试周的缘故，两人总是说着放弃的话。可也只是嘴上说一说，说完之后依旧埋头苦干。
用陈昭的话来讲就是，我虽然没什么求知欲，但我有求生欲啊。
……你个GPA 90+ 的人也好意思说求生欲。
再回图书馆之后，面对怎么也记不住的知识点，两人又苦学了一阵。
看完一遍讲义的李濂拿起手机，发现陈昭在半个小时前发了一条朋友圈：“复习的困了的时候，告诉自己：那是你的奏折，那是你的江山，那是你的子民。然后瞬间清醒，朕要做一代明君。”配图是流传很广的一张“扶朕起来，朕还能学。”[1]
沈燕晚在下面回复：“大清还是亡了。”
陈昭回复了一句：“朕还没驾崩 [微笑]”
李濂回复陈昭：“没驾崩也可以亡国 [笑哭]”
李濂又回复：“而且并不是想做明君就可以做呀，就像你知道把PPT全背过就能考满分，但你就是背不过一样。”
坐在他旁边的陈昭也拿起了手机，回复：“朕哭给你看 [皱眉]”
他瞥了一眼面带笑意的陈昭，在下面回复：“你明明笑的很开心→_→”
陈昭看到之后就将手机放下，对李濂轻声道：“别玩手机了，赶紧学吧。
闻此李濂便将手机收起，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却也依言重新埋头学了进去。
直到闭馆的音乐响起，两人才从各自的世界中抬起头来，一起回宿舍。
两人一同走在惨白的路灯下时，李濂心生感慨，自己怎么就跟旁边这人一起度过了两年、四个考试周了。陈昭有些孤僻，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和他同班的沈燕晚也曾抱怨说，陈昭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趣，跟他一起分分钟能把自己憋死。
他和陈昭高中同班却并不太熟。到了大学，不在同一专业的两人却靠着考试周约自习而熟悉了起来，逐渐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友。到了现在，陈昭已经和自己极为默契，吃饭电影打球能说浪就浪，也能深夜操场上喝酒散步谈人生，互相抛梗接梗笑成二货，就连沈燕晚也常抱怨，他和陈昭在一处的时间太多了。
不得不说，这种本来只想要个学霸带自己上自习，结果却收获一个好友的感觉，真的是令人惊喜。
不知为何，李濂却在晚上做了一个极其荒唐的梦。
梦里的他似乎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和同样出身不凡的陈昭偶遇，一见如故。沈燕晚变成了自己的未婚妻，依旧和陈昭不太对付。
大哥让他和陈昭一道，他们似乎走过了许多地方。诗酒趁年华，可他却隐隐有些害怕，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很快，他同陈昭分别。大哥战死沙场，他却不敢表露哀伤，只能在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他上了战场，九死一生，手下的兵将越来越多，掌握的势力也越来越大。
他对人说，想问鼎之轻重。
又打完一场硬仗后，他突然听到陈昭登基为帝的消息。
他开始四处征战，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一闪而过，很快他就逼近了京城。
这不对，他在心里想。仿佛可以预料到自己将要看到什么样的事，他拼命的想醒过来，可却在梦境中越陷越深。
沈燕晚为了不拖累他，在阵前自刎；陈昭出降尽受世人非议、终于在次年自尽；林子清辞官归隐、几年后病逝；赵诺因政见不合自请外放，终其一生再未归京。
他君临天下，八方来朝。却是茕茕孑立，满目山河空念远。
熟悉的铃声忽然响起，李濂从梦中惊醒，睁眼看见的还是宿舍里雪白的房顶和藏蓝色的床帘。闹钟又响了十几秒，他才去摸索着手机，把铃声关闭。
他第一次觉得手机自带的闹钟是如此的悦耳，就像夜晚海上灯塔的光，引着他终于又回了人世。
李濂缓缓地坐起身，将床帘拉开。室友们都不在，一道阳光透过窗子，在地砖上洒下一片金光，还可以在光柱中看见飞舞的尘埃，正是帝都冬天少见的好天气。
他换好衣服下床后，拨出了李沅的电话号码。铃响十一下之后，在他的惴惴不安中，李沅才接通了电话。
“又缺钱了？”李沅略带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李濂从背景音中听到了嘈杂的人声，猜想大哥这应该已经到公司开始办公了。
李沅没有听到回复，接着问：“还是闯祸了？”
李濂握着手机没有说话，又听见李沅提高了声调问道：“你没事吧？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哥，我没事。”李濂试着平静自己的心情，开口说道。
“真没事？”李沅带着疑问说道，“没事你一个月能想起来给我打几次电话？”
“真没事，”李濂说道，“就是想你和爸妈了。”
电话那头的李沅似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平常多给家里来几个电话，爸妈在家也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濂想了一下，答道：“19号考完，20号的票。高铁，大概晚上七点多到。”
“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李沅停顿了一下，又安慰起李濂来，“你复习考试别太累，别给自己压力太大，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非考第一。”
李濂心道，你从哪儿能看出来我非要考第一，我又没你那么厉害Orz。却还是用十分乖巧的声线回应：“嗯，谢谢哥，我知道了。你先忙吧，我挂了。”
挂断电话，他又看到微信的提示消息。
陈昭在七点的时候给他发了一条：“现在图书馆没开门，我去六教了。在6A005，你早点儿过来~”
七点五十的时候，陈昭又发了一条消息：“人呢人呢，不是说好了早起嘛。”
李濂看了一眼表，默默回复：“……我设的八点半的闹钟……刚醒”。他想对陈昭说，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在发送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把打好的字又删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收到陈昭的回复：“那你快点儿，你不来我一个人总想浪。”
李濂：“嗯，我吃完饭就过去。”
他走出宿舍，对着湛蓝的天空，在心中想道：你们都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