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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 1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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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午后,吴王府旧院萧瑟冷清。

陆进轩与林盏静静坐了片刻,林盏素来不爱说话,陆进轩看他低落也一时无言,两人一上一下坐在树上,陆进轩渐觉尴尬,假意咳了咳

林盏朝斜上方微斜了斜头,说:“树上风大,王爷小心着凉,下去罢”

“美人文弱消瘦更吹不得风”林盏终于开口,陆进轩才刚沉静下来的气息又变得激动,“你若是想寻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本王熟悉京城,带你去”

“在下有职责在身,需在府中守着王爷”

“守着那小子有什么用,给他端茶送水?你又看不见”陆进轩全凭自己心思脱口而出,话音落了见得林盏面色一滞,这才皱起脸来,连忙赔不是,“不不、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京城安全,下人也都伺候着,你大可不必担心。是本王错了,本王不会说话”

林盏兀自低头笑了笑,沉声答:“王爷多虑了,在下眼瞎是事实,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方才当真是本王失礼,为赔不是,本王请你喝酒”

林盏眉头一紧,正欲谢绝,耳中传入衣袍摆动的声音,下一刻,他的肩膀已经被陆进轩一把揽住

“王爷——王爷——”一个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林盏感觉肩上的那股力道松了松

“叫什么呢,生怕别人不知道本王在这?”陆进轩斥责树下急忙赶来的下人

“皇上来了,说是听说吴王在南方遇刺,特来探望”

“真是稀奇”陆进轩沉吟片刻,对着下人说,“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被皇上撞见我来了不走,实在有失颜面”

话音刚落,身旁的人一个翻身,跃下了大树

“留本王一个人在树上?”

“圣上驾临,在下怕吴王带伤应付不来,前去看看,恕不能奉陪了”

“喂——美人、美人!”

陆进轩在树上掐着声音朝林盏喊,但他已经依着来时的路走了。奈何吴王旧府后院数月无人打理,他走在杂草碎石上,没几步就被绊了好几下,林盏实在无法,没有盲杖,伸出手摸到的是无边际的空气,只能在这生疏的土路上硬着头皮往前走

“抓着本王胳膊”实在看不下去,陆进轩轻功飞到林盏身边,拿手肘碰了碰他

林盏攥了攥拳头,却没把手抬起来,“谢过王爷,在下能走”

“怕被人瞧见说闲话?”陆进轩见林盏辨不清方向,径直冲着一块石墩走去,赶紧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枝递到林盏手中,“一人牵一头,总行了吧”

树枝一进林盏手中他便明白了陆进轩的意思,他神色稍滞,冲着陆进轩的方向眨了眨眼,微拧的眉头透着淡淡无奈,是啊,瞎子总是需要人牵引的

陆进轩扯了扯树枝,把林盏往正确的方向一带,“走罢”

皇上就在殿里,从正门进去未免太过失礼,林盏走了偏门,听见交谈的声音

“朕会核查此事,若真是在冯将军镇守地界上出了这种事,那朕定要定他的罪”

“大将军军务繁忙,也难免会有些疏漏,臣弟已得解药,并无大碍,念在冯将军为前朝功臣份上,请皇上从宽从轻”

“正因为是前朝老臣,才更加不可大意。冯旭仗着他那十万水师作威作福,如今朕的兄弟在他地界上险些丧命,实乃藐视君威”

这就是当今圣上,而他那一心忠良的父亲,便是被他母妃,如今的太后党羽诬陷而死,林盏在角落一动不动地站着,心中怒火翻滚,却不得不咬紧牙关,装出一副漠然恭敬的模样,此刻林盏倒真庆幸自己目盲,双眼聚不了光,只能徒睁着一双黑眸死气沉沉地目“视”前方。

“你是做什么的?”

皇上朝着角落一指,林盏看不见,并不知道皇上指的就是他,仍面无表情地站着

“林盏,随行带的护卫”陆进延替林盏作答,“眼睛不好,但武功奇佳”

“过来”

林盏听着声音迈步,朝着皇上的方向跪下

陆进霆看他只有一腿的膝盖朝向自己,心想这人眼神可真差得可以。身边的太监指责林盏跪歪了,他才眯了眯眼,往另一边挪了几下身子

眉如墨画,目若澄湖,跪在当今圣上面前不卑不亢。林盏挺拔着脊背,肩膀线条的流畅优美衬得身上衣素衫也似仙衣。他看不见,不知道陆进霆已经往前探身仔细打量他的面容,更不知道旁人面上都已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

“如此美人,当护卫可惜了些”陆进霆的目光流连在林盏的朱唇玉面上,似笑非笑道:“不如跟朕到宫中小住几日,也算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从皇上让林盏过来的那一刻起,陆进延就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要人。他捂了捂自己腹上的伤,凝眉道:“皇上,林盏不过是平民草芥,如何有幸随皇上入宫”

“呵,那就更应进宫让他们瞧瞧,平民也能生得如此绝色”

“林盏眼睛看不见,走路都要乱撞,臣弟岂敢让他入宫”

“瞧六弟说得,朕宫里下人那么多,还缺一个给林盏引路的?”

“可,林盏性子清冷,恐怕……”

“说来说去,六弟这是舍不得吧?朕本以为,凭你多年来的忠心,不过是个稍有姿色的男子,还不是说放就放的事”

皇上的语气忽然威严起来,在场气氛霎时一冷,陆进延暗自握拳,林盏让人过目难忘的容貌或许的确令皇上起念,但究其根本是在试探他是否彻底臣服,而他若稍有不愿,便会被放大千百倍,冠上违抗君威的帽子。

陆进延面带难色,看向林盏,他直挺挺跪着,但头却垂得极深。他向来内敛自抑,平日里被他陆进延亲一下都会红透了整张白净的脸。被皇上因为相貌好看而露骨地要去宫里,即便是寻常男子都会心生屈辱,更别提肩负家族荣辱的林盏。

可是,可是!

陆进延腮帮咬紧,面对这个一国之君,他有选择吗,他可以选择吗。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为掩帝王耳目,为重整旗鼓,为有朝一日将天下江山从陆进霆手中夺下,牺牲,取舍,终究无法避免

陆进延深吸一口气,刚要狠心应下,皇上身边的太监却抢先说道:“皇上,小皇子快满月了,您看,是不是得先等过了这几日再……?”

听了这话,陆进霆也觉有几分道理,扬了扬眉说:“毕竟是六弟的人,直接要过去确实唐突了些,半月后朕再派人来问问,到时六弟若实在不舍,朕这个做兄长的,也不为难”

皇上没再多待,起驾回宫了,陆进延身上有伤没送太远,拖着伤痛的身子回去,远远便看见林盏站在殿门边上,形单影只。

陆进延刻意重了脚步,林盏听见了,踟蹰着迈脚。

眼看着林盏的脚落在台阶边上却还没收,陆进延吃惊一喊却还是没能拦住,林盏一脚踩空,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陆进延上前去扶

林盏的手往身后摸了摸,说“原来有台阶,是在下忘了”

陆进延叹一口气,林盏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是在可怜自己看不见也记不清路,还是在叹息自己眼瞎没用,又或者是,在为方才皇上提出的要求心烦?

“王爷的伤……”

“进宫的事……”

两人同时开口,林盏不再说话,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半是期许,半是紧张。像所有盲人一样,他不用正脸对着陆进延,反而侧过耳朵凝神听着

如果林盏嚷着不肯去宫里,如果他气得满脸通红,那么陆进延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起码都不会那么愧疚。

可林盏终究是那个静默如兰的他,不索不取,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既然皇帝说了半月以后,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再作打算吧”

林盏的身子一颤,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陆进延看着林盏横着刀疤的手,近在迟尺,但他没有去牵。

“本王,有难处……”

“在下知道”出乎意料地,向来沉稳的林盏,这次把话接得飞快,把陆进延犹豫着要说的安慰话语也给硬生生堵了回去,“王爷越是大方主动,皇上才越是会对王爷放下警戒。这是个向皇上表忠心的大好机会,王爷万不可错过”

他的语气沉着冷静,无光的眼睛漆黑得深不见底,面容冰冰冷冷,可眼圈却是红了又红。

陆进延从没见过林盏,甚至是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脸上,有过这样执拗逞强的神情。

“王爷伤还没好,赶快休息吧。在下告退。”

说罢,林盏头也不回地扶墙离开。

拐到墙的另一侧,没有人了,林盏缓缓抬手,拔下了头顶那只水绿玉簪。

陆进延说——【生得这样俊俏,好好跟着本王,绝不亏待你】

皇帝说——【如此美人,当护卫可惜了些。不如跟朕到宫中小住几日。】

他抚摸自己的脸,从额头到眉心,再到鼻梁,再到嘴唇。这张脸真有那么好看?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啊。

好看又如何?帝王家不是照样拿他当玩物,拿他的感情当儿戏。

他并非不明事理,深知在皇权面前就算是同父的陆进延也无能为力。所以哪怕陆进延亲手把他送进宫里给皇帝享用,只要他说一句他是迫不得已,只要他说一句其实他心有不舍,那么林盏此刻,都不会如此心如刀绞

他要的无非是陆进延的心意,无非是让他主动向皇上献身时心中最后的一座堤坝。他要的已经这么少,但陆进延都没有给。

瘦西湖上的画舫,扬州城里的美食,亲自敷上的药膏,两人交换穿过的鞋履,数个日夜的体肤相亲,如今再翻出来回想,那么清晰,却又那么模糊,因为他看不见,他听到的是陆进延逗弄或溺宠的话语,摸到的是陆进延温暖的身躯,可他看不见,不知道陆进延看他的时候,眼底可曾有过真情。

其实自始至终,陆进延都未说过爱他,他只是喜欢他,就像景王所说,当一个男宠那样地喜欢他。所以当皇帝朝他要人的时候,他纵有犹豫,也不过是一时之间,转瞬即逝。

又起风了,林盏墨发飘散,玉簪在他手中攥得紧紧,手节骨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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