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大梦起,从此离(1 / 1)
收到刘珊的纸质请柬后没多久,被出版成实体书的《当归》的样板与纪念版从明德邮寄来。
里面还有一个银 行 卡和一封信。
书的封面是韩 正 磊选的。冬天那种似冻非冻的灰蒙湖面与一色的远天相接。一根洁白的羽毛从远处飘来。右上角的地方竖着用黑体行书写就“当归”二字,“归”的左下角小字写着“不才人”。
“不才人”是她被要求手写的。“当归”二字却是实打实是出自韩 正 磊 之手。呵,瑞珑可是韩老大字体修炼的见证人!他从高中开始练字。课余时间他练字时瑞珑就在旁啧嘴:“要是以后你能靠写字养活自己了你就给小弟我说一声。我就把你这些拿去卖钱……”他练字的纸扔得到处都是。除了他自己的地方之外,瑞珑的课桌上面有,抽屉里有,甚至是书包里都有。后来,瑞珑清理旧书本时把那些值钱的纸张扔了个干净。
孙祐宁回部队,择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不想让爸爸走。
“你很快就能再见到爸爸了。”孙祐宁用拇指指腹拭去儿子肉嘟嘟小脸儿上的泪。“到时候爸爸带你去开装甲车。”
“嗯……很快是多快?”择良被妈妈抱着,双手搂着妈妈的脖子,侧着头把脸埋在妈妈肩头。
“六十天。”男人的话掷地有声。
对。六十天。路阔和刘珊两人的婚礼。集体的,一共五对新人。婚礼在部队举行。届时部队将对家属开放,为期两天。
平时都没有啥话要说更别提什么告别。瑞珑只是在他说过“我走了”后象征性地点头。看着黑色越野车消失在胡同口,择良从妈妈怀里滑下来,神色黯然地回了家。
晚上,心情不好的择良早早滚在大床里面睡了。瑞珑只开着盏学习灯靠坐在床头。
翻开《当归》,这次,该作回读者了。
故事是她从高三开始酝酿的。主人公的原型是她大姑妈的儿子,她大哥董晋。大哥七岁时他父母离异,他跟着妈妈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瑞珑的大姑母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婚姻生活不好便敢于同丈夫离婚自己带着孩子过。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这是个饱受非议又让人佩服的行为。
单身女人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先不说女人要承受多大困苦。孩子也是不好过的。一天两顿饭一顿饭或者吃不饱什么的司空见惯。从二年级开始,每天自己搭公交车往返于县城的学校和市郊的家。家长会时总是主动去做一些招待家长的事,这样让自己忙着了别人就没有机会问“哎,董晋,你爸妈咋不来呢?”
直到二十三岁,其间种种酸甜苦辣不多重复。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别人说不得。
二十三岁大学毕业直接进入实习的银行当了个业务经理。月薪两万。
二流大学里的三流专业毕业让他一直不敢停止学习。除主修的证书外还修到英、法、德、韩、西班牙六国语言的专业证书。同级学生里,混得好的,莫如他。可是,勇敢惯了。二十四岁辞去工作,用挣到的钱去意大利,澳洲玩了半年,回来休息半年。二十五岁,只身去了上海……
大哥比瑞珑大五岁,瑞珑今年二十七。大哥还一直有一份模特的兼职。别人常说,董晋没去娱乐圈真是亏了他那张脸!瑞珑听见了总是颇感自豪,因为她和大哥是长得有点像的。
大哥至今没成家。他妈妈每说起来都是有些无奈的。“你大哥哈,换女朋友就跟割韭菜一样,那是一茬儿一茬儿的。谁知道他想找啥样的……”
瑞珑似乎有些知道大哥不成家的原因。想要个安稳普通的家,可以一起过一辈子的家。心心念念但却不敢轻易触碰。她和大哥,多少有些相似的。
其实,书的末尾并圆满。最后一幕是男主人公站在高层的办公室里,透过灰蒙蒙的窗户,静静地凝视窗外的一世繁华喧嚣……
记得有位摄影师说,任何事情到最后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如果结局不太好,那是因为一切还未结束。
高中之前,瑞珑仅仅只见过大哥两次。不擅言语的她把对大哥的祝福,全写进了书里。
……
销量如韩 正 磊所料,和书的内容一样,温温润润,不急不躁。他十分相信,好作品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在瑞珑的笔下,没有大富大贵的人物,没有容颜倾城的形象,没有惊心动魄的事件,更没有死去活来的爱恋。平淡,朴实,细腻,温暖。情节里总有故事。让人相信,这就是生活,我们平凡却与众不同的生活。
作者不才人在明德出版的任何东西都要经过自己的手。这是韩 正 磊卸任总经理一职的唯一一个要求。
当初来明德任职他与明董有一个三年之约。明年十月一号之后,他就辞了总经理一职。仍旧为明德效力,不过是回A县。范越答应他了。他们一起,留在A县,守着父母,守着家。
明约己挽留不了。明德大改之时正 磊尽力把公司高层得罪了个遍!就算自己再怎么想留住他也不好办。御都大酒店独立于明德辖下。除了董事长本人谁也管不到那里,而那里又是正 磊的老家,嘿嘿,正 磊这坏小子……
……
总感觉日子过得像流水,什么都不曾抓住呢它就早已经无影无踪。唯一让瑞珑看见时间的痕迹的是门廊下多出来的两条黑笔道道。
择良的牙齿换的快,个子长得也快。才七岁就一米三三。现在长这么快别以后不长,像自己一样是个小矮子可就不好了。带他来了医院。
医生给他大致看了看,又打量眼瑞珑。说:“没问题。小孩儿身板儿挺结实,很调皮吧!”择良浅浅笑着,微微露出来他右侧刚长出一半的虎牙。医生揉揉这个小可爱的头发:“知道你爸爸的身高吗?”
“知道。”择良清脆地回答:“一米八一。”
“嚯~”医生配合着择良的骄傲,十指交叉看向瑞珑,说:“你家孩子身体好,长高是好事,孩子爸身高都一八一呢,不用担心什么。少吃零食多喝水多运动多睡觉,身体棒着呢!”
回家的路上。瑞珑忍不住问儿子。你怎么知道你爸的身高呀?
择良站在电瓶车前面有些挡瑞珑的视线,他自顾低头玩儿着姥爷买给的魔方。“上次你给爸爸买衣服时说的,我听见了。”
夏季中旬商场里的好多东西搞活动,瑞珑给家里一人添了身儿衣服。给孙先生买了件短袖。卖家问尺寸,瑞珑不知道,就报了从路阔哪儿拐弯抹角问来的孙先生的身高。没想到儿子竟然记下来了,这臭小子,有心!
上班时听同事谈天侃地,看各色各样来往于眼前的神态各异的顾客。到家了陪儿子疯玩儿一会小会儿。吃饭时听餐桌上的家长里短谁是谁非。回卧室了和儿子一起坐着学习俩小时。明德给的银 行 卡里每月都会按时进钱,虽然不多但从没断过。自己的工作因为是轮班制所以干一天休息一天,工资正好照顾着家里的日常开销。这样的日子,太幸福,太不真实。
今年收玉米的时候正好赶上中秋节。王有根的活计不停工。瑞珑上班,择良放假。早上出门时王英彩交代老王头把车库里装粮食的粮袋儿收拾一下再准备些口绳以备不时之需。本来王英彩今天是放假了的,一大早接到电话说得去厂子里将一批机件临时发去日本大阪。半晌就能回来。
怕就怕她交代的事被忘了。负责收割玉米的人来瑞珑家叫门。择良闻声出来。“我太姥爷不在家,他可能在胡同口坐。”
择良的A县方言说的已是相当顺溜。光着膀子的男人挠头,扯着大嗓门儿问择良:“英彩呢,你奶呢?车进你家地了,赶紧叫你家的人去地里,不然找你爸也行!”
择良眨眨眼:“我……这就给我姥姥打电话。”男人怔了一下,将“姥姥”这个称呼转到王英彩头上后木讷地点头。“嗯呐,给你姥儿说快点儿的,收一亩了……”
瑞珑下午回来看到的是怒目板脸的王有根和不停地打电话的妈妈。
“儿子。”进屋后坐到沙发扶手上把蜷在沙发一角的择良招呼过来。小声问:“怎么了?太姥爷去哪里了?”
择良爬过来搂住妈妈给她耳语。“太姥爷没有听姥姥的话。收割机收了地里的玉米。姥姥没来得及撒肥料。大车子把土地翻了一遍。姥爷回来吵了姥姥。姥姥吵了太姥爷。太姥爷头晕回了自己屋。妈妈……我饿了。”
瑞珑的脸不禁垮了下来。儿子话不多但从来简明扼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看来今天发生了不少事。
院子里响起燃油三轮车的马达声。轰鸣一阵后王英彩拖着步子进来。“经不起折腾了啊……”
择良滑下沙发跑过去给坐到凳子上的姥姥捶肩。“哎呦我的乖孙子……”王英彩疲倦的脸上堆出笑来:“别费劲,姥身上灰,别给你也沾灰了。”
“怎么了?”瑞珑说着开始去忙活做饭。把妈妈中秋节发的月饼拆开包装给择良一个。孩子捧着就去吃。
“啧!”王英彩一拍大腿:“把孩子忘了!饿一天了吧,都是姥儿不好,晚上姥给你做鸡汤面补偿一下,好不?”择良占着嘴没法说话,就可着劲儿点头。
瑞珑朝爷爷卧室努嘴,小声问:“这个又是怎的了?又头晕又板脸的?”
“晕他的吧!”王英彩说话声音依旧的大,说着就来脾气。“早上出门时交代他把粮包和口绳准备一下,你说这有多难?又不让他下地干活!他就不给你收拾!吃完饭就知道坐在胡同口跟一群老婆子侃大天,前三十年后二十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破事总是说不完!人家保福说车进地里人家来家里叫人可咱家就小孩儿在家,你爷在得喜家看人家打麻将呢!我接了择良电话就回来,收拾了粮袋子就去地里,谁知道人家已经给咱收完全堆地头儿了。你说我一个人能怎么办?只好就地给买了,这头儿我没买完那头人家车子就开始犁地了,你说咱能因为没撒肥料就让人家停下来等咱?这要是隔过去咱就得等十天后自留地的车了。你爸那混东西回来就给我瞪眼儿,是我的错么?订好的肥料还没送来谁知道今年提前这么多天!”
“犁过地就不能撒肥料了?”瑞珑糊着白面汁问。王英彩起身给择良接热水喝。说,怎么不能撒,就是地软了撒起来不方便嘛。
瑞珑呵笑。“那我爸还发啥脾气?”
“他就是个死脑筋的混蛋,你不用理他。”王英彩闭闭眼,实在是不想多说。
饭刚做好。敞开的大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择良哇地一声叫冲出厨房。果然是孙祐宁。抱着儿子进了屋,孙祐宁没站稳脚跟,王有根瞪着大眼睛黑着脸横进来。打量一眼穿着灰色迷彩训练服的女婿,招呼王英彩,粗着嗓子朝门外摆手:“走,下地。”
“天都黑了,爸。”瑞珑解下身上的围裙。“先吃饭吧,反正地都犁过一遍了。”
一听犁过了几个字,王有根仿若炸了火儿一般。眼睛瞪得更大,话语间几乎气得蹦起来。大嗓门儿在前院儿家都能听到。“早干嘛去啦!早让准备好准备好没一个人听!还该干嘛干嘛!连几亩地都收拾不好!老英彩从明天开始你别给我上班了就给我在家待着!养老金也不要了!我王有根不缺那几个烂钱!你上个屁班儿,这一家子都过不成,散伙散伙拆了拆了吧……”
打断王有根的是择良的哭。瑞珑从孙祐宁怀里一把抱过孩子就出去。王英彩被触到女儿这根底线瞬间跟王有根吵起嘴。老王头闻声不妙,捣着根棍儿出来,甩着一只手不知作何讲。抖了好一会,厉声说,这是要干啥!日子不过了是吧!闹什么!吵什么!连孩子都吓哭了,想干什么!
孙祐宁大概看了个明白。过去扶着老王头坐到沙发上。看一眼蹲到门口点烟的王有根,又看一眼同样看着自己的王英彩。孙祐宁挠挠眉梢。“是还没撒肥料是吧。”
“嗯,肥料买回来了,在胡同口放着呢。”王有根吐一口烟,声音恢复些正常。“九点半第二遍犁地的车就进地了。要不撒进肥料那块地明年就得荒一年!”
“到不了。”王英彩看看墙上的钟表。“说是九点半,十点还不知能不能挨到咱呢,急啥。”
“老龙窝那儿是三亩……四分?”孙祐宁也看表。王英彩摇头:“六分。”
出门时孙祐宁对王英彩说,听择良说晚上要做鸡汤面?正好我们回来一起吃。
田地里灰尘飞扬但也很热闹。收割机的大灯一晃,就能清楚地看到飘浮在空气里的灰尘。接了孙先生的电话,瑞珑领着停止哭泣的儿子来到自家的地头儿。孙先生正在把肥料装桶。瑞珑见过爸爸撒肥料。把包里的肥料放地头,桶里的撒完了就再返回来把桶装满。而孙先生,估计好一桶肥料能撒多远,把几包肥料提前扛进地里放到预估的位置。看着就省事不少。
“给我照照灯。”男人拎起一桶肥料对她说。
女人手里提着矿灯走在左边。儿子拿着他随身的军用便携小照明灯走在右后侧。男人左手抱着桶,右手一下下撒着肥料。两束灯光一大一小随男人的前进而前进。
天上一轮清辉明若新盘。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
回到家,气氛仍有些不好。王英彩把鸡汤面往老王头卧室端了一碗,又给王有根盛一碗放到他面前。五口人这才围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面。择良上来就喊着要吃鸡腿。瑞珑要他来一首有关月亮的诗句。择良张口便胡咧咧,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瑞珑想起了随书一起寄来的那封一信。
瑞珑见字如晤:
《当归》一书由我掌事今已成功上架,预祝大卖……自十六岁与你相识,至今已有十载有余。岁月匆匆,不期竟成彼此人生过客。另经别想,此生得你一友,实为幸事!然,人生戏舞,大梦之起,从此人离。各自天涯,各自珍重。
落款人,韩 正 磊。
是呀。老大。就这样,挺好。看破落幕曲前,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