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此心未曾有人知(1 / 1)
“在哪儿?”男人的话向来不多。
接起电话时瑞珑正闷在被子里睡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谁?”
这边的韩 正 磊不由得眉头一皱。办公室里等着挨训的人不禁地都心里一抖。牛清拂去世一事已由官方认证系为意外所致,与公司无关。且公关部也出来做了相应工作。但一时间除牛清拂所在工厂外还有六家工厂及总部里都出现了在职工辞职。本来是个小事,谁知却被一家对手公司抓住不放。几番运作下,竟都影响到了公司股票!一旁的公关部长也不由得手心冒汗,大老板传召公关部时为何自己不在呢!让副长去了!这下得了,自己落到韩 正 磊手里,你瞅他那表情……
“我,韩 正 磊。”男人黑着脸从牙缝里透话。“为什么辞职。”
办公室里在场所有人的心一下全提到嗓子眼儿。个个都开始在肚子里搜刮自己部门里辞职人员的背景资料。没一个姓韩或父母姓韩的,近系亲属排除;听韩总口气对方应为韩总平辈或小辈,三十岁以上的排除;完了!总裁秘书室辞职的郜芸冰,总务部的宁晓毅,文印室的陈倩楠……别问为什么都是女的,瞅韩总那神情就能把男的排除!人们大都这样,喜欢有选择性地去思考甚至去相信。道德与价值比,大多是价值获胜。可是,韩总到底在和谁通话?!一张张严肃的表情下是一颗颗抓狂的心肝……
电话那头的瑞珑已被这通电话惊得从被子里拱出来,这是自认识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辞个职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嗯?”瑞珑一本正经,像是在给他解释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社会失业率何其高呀,我的工作何其难找呀,Y市的消费何其大呀,自己何其难养活呀!”她的哀嚎隐隐传出手机,韩总皱着的眉头总算松开。“市里消费虽然高但养活你足够的”
其实,瑞珑想听的是他说“市里消费虽然高但我养活你足够的”。一字之差,天地之别。她在心里狠狠啐自己一口。呸,王瑞珑,不准有这样下贱的想法!
“没韩老大你那身本事,年纪轻轻混的那么好。话说!”他和自己交流从来都是用家乡话,他现在说普通话,是因为什么?需要这一通电话的帮助?拿这通电话做借口?瑞珑边想着边用另一只手把棉被往自己身上拢,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你现在是不是属于资产阶级了,大老虎?罩罩小弟呗~”
十句话里,七句捉弄玩讽,两句一本正经,一句安慰帮助。这就是她和自己说话的习惯。韩 正 磊状似无意地抬一下眼皮又看看腕表,“行,回头再说吧。大老虎也好小兔子也罢,我会给你解决的。”
公司与一些国企有合作,响应国家号召,反腐反贪不冷不热贯穿着。虽说公司元老不好惹,但暴雨来了能找地方躲,可洪水来了该往哪儿爬呢!
……
一通电话正掀起一场风雨时,瑞珑在家也逃脱不过——被安排去相亲。可能这就是报应吧。如果知道那通电话有这样个后果,瑞珑会把姓韩的从头骂到脚的。
原因是,瑞珑妈妈来叫女儿起床,却在静谧的午后听见女儿手机里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闺女长这二十六年没谈过一个男朋友。和二瑞一茬儿的姑娘们有的孩子都快上一年级了!偏怪瑞珑还是个一棍子打不出来个屁的闷葫芦……
安排一场相亲,谈有朋友的就给他逼出来,真没谈朋友,多认识个人也不是坏事。其实,王妈妈最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经历的事给女儿造成了影响。
……
瑞珑祖父有个在部队工作的表侄。初秋,那家人来瑞珑家走亲戚,闲聊时说起了瑞珑丫头。都快二十七岁,早该说个对象了。
“人家吃着公粮,住着公房,和你飞表叔一个部队,人不错,你看看。”
这是瑞珑妈妈的劝导,更是命令。
时节虽是深秋,但路上的景物已开始有肃杀之像。瑞珑把妈妈给的地址写在纸条上揣在兜里,自行车的速度放到最慢,她的脑子却转得飞快。
长这么大唯一与军人有过接触的就是大学军训。教官是个腼腆木讷的新兵,但受到很多女生痴迷。瑞珑一直认为,也许女生们崇迷的,只是教官身上的军装。制服的诱惑一词闪现在脑子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名字,韩 正 磊。
我要去相亲了,你知道么?不,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想就此踏上越走同你离得越远的路,可竟找不到不走的理由!
韩 正 磊,我喜欢你。至今七年。
可喜的是,我的这颗心,从未有他人知道。
可悲的是,我的这颗心,从未有他人知道。
小县城这些年发展的不错。商业街颇繁华,以至于咖啡馆内人头攒动。大人们的聊天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手机的响铃声,埋单的呼叫声,各种声音充满这个面积不大的店,让人感觉有些闷。噢,是因为店里开着暖气?
瑞珑对相亲多少有些抵触情绪。一是对妈妈命令的无声反抗;二是不想就这样算了。于是她穿着运动套装骑着自行车就来了,从来不做发型不化妆,就那么素面朝天地见了忙得连军装都没换还是硬挤了挤才挤出十五分钟来赴约的孙祐宁。
灰色的迷彩训练服,肩上两杠两星,左胸口别着个小红旗。
瑞珑没敢看他的脸。他的声音很好听,像一潭静水。说话时语速与音高适中,吐字清晰,平稳有力。他说,我已经二十九岁,之所以还没成家,是因为对方的要求我给不了,但凭良心说那些要求却都是很平常的,不知道你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虽然不懂军衔,但瑞珑觉得孙祐宁肯定是个官儿。他说话时的口吻与周身的气场让身旁的人不由自愧。平时他肯定没少训人!
……
从咖啡馆出来,瑞珑掏出手机在几乎每天都会去留言的留言板上留了一条:
或许有一天会忽然发现,咦?怎么不见了。
灰蒙蒙的天飘下来些细小的东西,是雨?是雪?落在脸上,融入心里,凉凉的。
一回家就被妈妈按在凳子上审问。“怎么样?”
“就那样。”瑞珑有些心不在焉。
“啧,说仔细点!”
“就……聊了两句。”
“有留你手机号么?”
“……没。”
王妈妈沉声,没戏了?自打同女儿说了相亲的事,自己就开始让飞飞表弟向孙祐宁约时间,约了将近两个月人家才回信儿,说,今天会来县消防大队开会,能抽时间见一面。这,这真是,让人无语!条件那么好的人,只是比二瑞大了三岁,难道是闺女不愿意?那小伙子长得不错啊,是闺女心里装有事?王英彩不禁又开始琢磨,不行,回头得联系飞飞表弟,还是从他那儿问比较靠谱。
外面的淅沥小雨在晚饭前被发现已变成大雪花片。瑞珑在门廊下呆立了很久。伸手,接上一片雪花。未待有时间仔细看清它的模样,它便在她掌心化成湿气。你瞧,它多脆弱。
“站那儿干啥。”老王头出来上厕所看见孙女傻站在那里仰头望天。“冷不冷呐,快进屋!”
“爷爷。”瑞珑满身寒气地开口。“雪一落就化了,我还想堆雪人呢。”
老王头背起手往天上瞅,又咂咂嘴,说,等着吧,明天一早雪就积上了。
瑞珑揣在左衣兜里的手握紧了手机。落下就化的雪积久了也会积出整片天地的银装素裹。自己呢,积攒了那么久,积攒到了什么?
下午那条留言回复了:会有一瞬间的失落感。
这么些年来,和韩 正 磊都是通过聊天工具联系的。自己差不离每天都会在他的留言板上看看,留点什么。有时是个关心,有时是个小笑话,有时是个逗号句号。六年,有多少条?多到系统自动整理删除了很久前的。而他都会有回复,不曾落下一条!这时她总会清醒地告诉自己,他只是把我当朋友,他对我,全是发乎友谊止乎礼貌。
记得有一次他需要个山地自行车上的零件,瑞珑手里有就给他寄了去,最后,他给她说 ,谢谢。瑞珑无声一笑,这世间最亲近而又最陌生的词,无外乎就是谢谢了吧。
夜里,收拾好躺进暖和和的被子,瑞珑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儿怔。点开留言板时手有些抖。在他回复的那句话后面,瑞珑点击了回复:
自从认识以来就一直是韩老大你在罩着小弟。坐同桌时给我讲题。上了社会又帮我找工作(老牛师傅告诉的我,他从不带徒弟,是你找到的他,在工厂不缺工人的情况下把我塞了进去)。小弟都快二十七了,不小了,不能一直麻烦你……老大,咱们做个约定吧,来世,来世不要相见。
退出页面后,瑞珑注销了这个用了十几年的账号。翻出手机电话簿,找到“韩 正 磊”这三个字,长按这个名字,点下删除项。
眼角好像湿了,鼻子也不通气儿。嗯,自己有鼻炎,天气变了鼻子不舒服很正常。瑞珑这样告诉自己。
“长按着要删除的东西,然后再松开时就会弹出选择栏,找到‘删除’点下就行。”
这是多年前他教她玩智能手机时他说的话。如今,自己算是学成出师。
无论幸与不幸,这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此心从未与人知。若是岁月够长情,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