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彩虹还有蓝天(1 / 1)
儿子刚上大学,第一个周末回来兴冲冲地给她说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面试。他说,有个漂亮的面试官学姐问了他一个变态的问题。她问,什么问题?他转述,你觉得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情么?她笑了一下,说,是么,你咋回的?儿子的笑和她有几分像,儿子说,我就问那个学姐,‘你觉得呢?’
她正欲开口,身后低低传来一声呵笑:“我猜你通过了面试。”
她一怔。呵笑的人有着低沉润泽的嗓音,不过时常带着三分沙哑。呵笑的人有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眸,能捕捉到视线里丝毫的变化。包括听到儿子转述的问题后她轻眯了一下眼角的微不可察。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起身,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吃了没,中午剩有饺子。”他摇头,颔首示意她等一下,转对儿子说,约有朋友没,我们要去你姥姥那儿。他自动忽略身旁之人的反应,解着衬衫袖扣,说,我国庆放假,三天。
……
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里载着四个人。专注地开车的是她男人,副驾驶上眯眼打盹儿的是儿子择良,右后面儿童座椅上同样专注地玩儿玩具的是她女儿慕晚,再一边托腮发呆的是她王瑞珑。一车的沉默被慕晚的喷嚏打破。打喷嚏引得慕晚的小身子狠狠一颤,三个大人的注意力瞬间投过来。半回身递来纸巾的择良沉着脸问妹妹,是不是在幼儿园偷玩儿水了!
“哎呦,一个喷嚏,你平时不打啊!”王瑞珑边给女儿擦鼻涕边为女儿辩护。择良回身靠进座椅对身边的人嘟哝,你闺女肯定玩水了,不信等着瞧……
男人通过后视镜极快地向后暼,正好和女儿落在后视镜上的一双大眼睛撞了个正着。
“爸!”择良看见男人嘴角抿下去的一抹笑便嚎着抱住男人闲着的右胳膊:“还是你信我呐!!”
“信你什么?我也信!”慕晚才四岁,正是跟风的时候。择良啧嘴坐回去,说,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小丫头不懂。
“妈妈……唔……哇哇哇……”慕晚的眼泪说来就来,还边哭边拉着妈妈诉苦:“锅锅坏坏……”
近一个小时的高速路程结束时择良与慕晚都已睡着。车子驶进小村子里唯一的一条主街时,半街处的商店旁围了好多人,像是有人在起争执。
“瑞珑。”男人压低声音轻轻引妻子的目光向人群投去。王瑞珑略思索了一下,说,把车停对面吧。
只见男人脑袋微动,似在点头又似在摇头。车停在街道另一边的人群后方。王瑞珑欲推门下车,被忽然骑过去的一辆电动自行车逼得跌回座椅。等等,在车门开合的一瞬,她似乎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一怔神的功夫,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男人的声音伴着逐渐清晰的吵骂声传来。“咱家的事。”
村子唯一的商店旁有条胡同。胡同是南北朝向,西侧的第四家就是王瑞珑家。现在,她家与胡同口第一家的老太太发生了不快。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火气十足,边大口喘气边和瑞珑妈妈吵边被自己的女儿孙子安抚情绪,五米外站着的据理力争的是王妈妈,那个佝着背尴尬地笑着不停向围观人解释情况的老头是王瑞珑的祖父。不,准确来说,是外公。
没有任何商量或丝毫交流。挤过人群的两人分别走向两家人。王瑞珑去帮忙安抚老太太,男人硬派地往那里一站,王妈妈只觉更有底气了。“妈。”男人开口:“回去吧,孩子们在车上。”
王妈妈跟着女婿回家,那老太太又骂咧了几句便被孩子拉了回去。现场一时只剩下王老头,王瑞珑与一堆看客。
“爷爷。”瑞珑拉住祖父的手腕。“回去吧。”
“不是不是!”八十多岁的老王头笑得一脸尴尬,执意地同坐在商店门口石凳上手里端着饭碗的中年男人解释。“你说他一小孩子我怎么会欺负他。我家啥没有啊我拿他手机?再说……”
“爷爷!”王瑞珑加重握着祖父手腕的力道打断他。“你跟人家解释什么,你在这里闹这出对人家来说只是看一场戏,你有必要再解释什么吗?你觉得谁对谁错看客会关心么?他们只是来凑热闹的!”
老王头停住解释,端着饭碗的中年男人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和不悦,瞅了瑞珑一眼后端着碗起身向街对面的胡同里走去。见状,其他人也纷作鸟兽散。瑞珑拉着祖父往回走,她感觉到了祖父想挣开她的手,但那挣扎竟有些软绵,就像择良六岁时的力气。三座房子的距离瑞珑走了好久,因为祖父的步子走得并不稳。心里最底处有一丝酸楚悄悄冒出头,瑞珑皱皱眉将它压回去。
自己小时候,父母为生计奔波忙碌着。她就跟着祖父和太奶奶生活。祖父每天都会变着法子给她做饭,会在她周休日带她去村南的田地四周放羊。她没有玩具,祖父就用木头给她削,木刀木剑、木车……那时的祖父在瑞珑眼里是神一样的存在,瑞珑觉得这世上就没有祖父不会的东西!祖父会陪她吃饭,陪她玩儿,她打架惹事时祖父还给她撑腰。但什么时候起祖父连步子都走不稳了呢……
择良抱着妹妹进来时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还睡着哩?”王妈妈过来抱过外孙女,脸上没有丝毫不快,仿佛方才与人吵得脸红耳赤的不是她。她朝沙发处努嘴:“择良,那儿有水果,自己吃,姥姥把晚晚放到床上睡。”说完就示意王爸爸过去给她开屋门。
客厅里只剩下择良和老王头。
“太姥爷。”择良同老王头打招呼。老王头坐在沙发上,闻声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本来就和择良不怎么亲近,一来是嫌择良是领养来的,二来今天自己确实丢了大面子,被个老太婆骂了,实在是没心情。择良敏感地捕捉到什么,干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门。
从客厅到大门口,择良通过窗户看见了在厨房忙晚饭的妈妈与姥姥。大门过道下有几个木质小椅子并排靠在北墙下,男人坐在其中一个上抽烟。
“爸。”择良摸摸鼻子,过去和男人并肩坐下。“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姥爷呢?”
掐掉抽了半只的烟,男人别过头清清嗓子,说,没什么大事,你姥爷到外面转悠去了,你找他?
“上上次来是姥姥和太姥爷俩人在吵,上次来是姥姥在数落姥爷,这次来……呵……是不是琐碎与磕绊才是真正的生活。”不知该怎样表达心里的无奈感,择良只好耸肩一笑。沉吟了一下又补充到,我妈呢,怪不得那么没脾气,这么些年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吧。
男人被儿子突然冒出来的问题问住,上身微向后靠,伸直一条长腿将一直握在手里的打火机装进裤兜。初秋的晚霞有几束余晖漏下来,将他刚毅的脸庞度上温和。他笑了,琐碎与磕绊,现实与平凡啊……儿子才十八岁,未曾独自经历过什么大风浪,他的世界还有理想与梦幻在充斥。但,哪个平凡的人不曾向着不平凡奋斗过,谁的世界也不会全是黑白。只是经历过之后,才知现实有多现实。
而许多年前的瑞珑啊,他该怎么去说呢?用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口吻,什么样的立场来描述呢?
以第三方吧,尽量公正。让儿子知道,就算没有彩虹点缀,还有蓝天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