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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当时(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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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十天,聂原见到了自己的上铺。

其实乌天打了一个礼拜点滴就没事了,他老妈不放心,非摁着他在家休息了三天。乌天旷课十天有点心虚,特意选在下午学生起床之前进了教室,就怕出现“正上着课一个人闯进教室被全班同学目光扫射”的情况。乌天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发现只有最后一排有一张空桌子,乌天心想真适合睡觉啊这位置,欣然坐下。

但教室里多了个人,怎么可能不被发现?饶是乌天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还是听见了同学们的小声议论。

“哎,就是他?”

“他中考多少分来着?”

“怎么没他的座位啊……”

乌天心里升起一阵烦躁,干脆趴在桌子上假寐。

聂原坐在第四排,扭头往后看,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他趴在桌子上,看不清眉眼。聂原看了几秒钟,把头扭了回去。他就是乌天啊。聂原暗自想,好像也没传言中那么……奇特?

一连三天,乌天都沉默得像团空气,和宿舍里同学的对话仅限于“你好”和“我叫乌天”。聂原也只在乌天来学校的第一天晚上和乌天说过话。

“你睡我下铺吧?我叫乌天。”

“啊?嗯……我叫聂原。”

“孽缘?哪个孽缘?”

“一个‘耳’下面一个‘双’的‘聂’,‘原来’的‘原’。”

“哦……这样。”

在班里乌天没有同桌,每天孤零零地趴在教室的角落里。聂原听同桌蒋澜澜说,乌天总是在睡觉。蒋澜澜又说,他看上去很难相处啊。软绵绵的声音透着好奇。

其实乌天并非“难相处”,他只是坐如针毡。陌生的同学和陌生的环境让他快要窒息,上晚自习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整个教室里只有哗啦啦翻书页的声音和沙沙的写字声——火箭班果然名不虚传——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是往常,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吃饱了肚子在网吧里打网游,或者是和几个哥们在街边打台球,也可能是在打架……总之不会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人一起上自习,准确地说,别人上自习,他坐着。新书上的字一个个他都认识,可是他妈的它们连起来的时候到底在说什么呢?时间过得太慢了,第一节晚自习过了还有第二节,然后还有夜自习,今天过了,还有望不到头的一千多天,三年才刚刚开始呢。乌天很抓狂。

所幸马上就要放假了。甘城七中一个月放假一次,由于高一新生刚刚离家在学校住宿,学校特许高一新生开学前三个月半月放一次假。星期五下午四点放假,走出校门的一瞬间,一种“重回人间”的解脱感在乌天身体爆炸开来,乌天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没有回家,而是直奔网吧。为什么不回家?因为他爸妈去外省联络生意了,回那个空荡荡的房子,远不如网游世界里的打打杀杀来得热闹。

叫上周贺他们几个,吃吃喝喝到十点半,然后找了家通宵台球厅打台球,打完台球时已经凌晨两点,哥们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只有周贺没走,和乌天坐在人行道的边上,盯着空旷的马路发呆。

“你在学校怎么样?薛立臻还找麻烦么?”乌天问。

周贺“嘿”地笑了:“最近都没怎么见他,他要是来折腾折腾还好呢,你不知道我多无聊。”

“你就扯淡吧,薛立臻折腾起来——你忘了那次了?段可湘他都不搭理,简直要和你拼命。”

周贺摇头:“我觉得他那人还行,要不是因为可湘,没准儿还能一起玩呢。哎你一会儿去哪住?这都快两点半了。去我家不?”

乌天笑着在周贺小腿上踹了一脚,揶揄道:“我可不去你家,碰上段可湘多尴尬哟。我再上会儿网去,累了回我自己家。你回去吧。”

周贺站起身,也不再多说什么,“行,那我回去了。”

看着周贺弯腰上了出租车,乌天钻进便利店买了瓶冰镇矿泉水,弯下腰把冰凉的水尽数浇在了头上,陡然间清醒许多。乌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次走进了网吧。

乌天在玩的这款网游叫“成神”,讲的是无父无母的少年卿平江因为天生身带诅咒而被各个教派追杀,并在逃亡中逐渐强大,成为武神的故事。乌天喜欢这个故事,一路的杀杀杀,快意得很。

乌天在网吧待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实在有点扛不住了,便打车回家睡觉。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乌天睁开眼时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又闭着眼恍惚了五分钟,发现自己是太饿了。乌天支起身子,看见暮色已经填满了房间。

乌天觉得自己真是点背到家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出来快活两天,结果刚刚出校门24小时,又要打车回去。

原因是,当乌天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吃个饭然后接着找个网吧通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裤兜里只有11块钱了。

没钱了?

那就取呗。

乌天把从学校背回家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却无论如何找不出那张yin行卡。

就那张卡,黄色的,哎……去哪儿?

乌天坐在地上想了半天,我这种有条理的人肯定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乱放,嗯,我得对自己有信心,我没把卡弄丢,我只是暂时忘了把它放哪了。

卡那么小那么薄,我肯定把它装到了某个钱包里——不对,我就一个钱包,刚刚还翻过。那——还有哪能放卡?

我操!

校服!

乌天的脑袋重重撞在了墙上。

昨天上午他拿着卡在学校里取了五百块钱充进饭卡,然后顺手把卡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甘城七中的夏季校服是三件套,长裤,短袖,和一件薄外套。乌天嫌热就把外套脱了,直到放假从学校走时,身上也只穿着短袖。

点背起来喝水都噎啊,乌天想。

现在他要回那个他最恶心的地方。

乌天的脚步声惊亮了走廊里的声控灯。

他路过的一个个宿舍全都锁着门——人都走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宿管大妈在一楼的值班室值班。

“嗯?”乌天在心里疑惑道。

217宿舍,也就是他的宿舍,没锁门。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屋内的灯却是关着的,没半点亮光。

看来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忘了锁门。

乌天推门进去,暮色正浓,宿舍里黑乎乎的。乌天伸手摸索着打开了宿舍的灯。

“啊——”乌天低声惊呼,“怎么没走?”

他的下铺,就是那个名字的谐音很搞笑的男生,正躺在床上。乌天走近了,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他裸着上半身,一条条肋骨格外分明。

这小子这么瘦,乌天想。

“哎,聂——聂原?”乌天拍了拍聂原的肩膀。

聂原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

“啊,你,嗯?”

聂原迷迷糊糊的,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才看清眼前的人。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发问。

聂原的目光避开了乌天,有点窘迫,“我家太远,回家太麻烦,在家也待不了多久。”

乌天没多想,他并不知道聂原是农村考来的。

“哦,你家不是甘城的啊?”

“不……我家是槊县的,你知道吗?就是挨着仓县的——”

“知道,”乌天点点头,“还去过呢,你家那边春天开的桃花很出名啊,小时候我去看过桃花。”

“嗯?啊,好像是的。”聂原更觉得尴尬,他在丘西村压根没听说过什么桃花,那大概是县城里的景点。

“我把东西落到宿舍了,回来拿。”乌天说。

“哦。”

乌天蹲在聂原的床头,在自己的柜子里翻腾着。

聂原套上校服,愣愣地坐在床上,我是不是该帮帮他?看他挺着急的。聂原想。

怎么开口?问他落下了什么东西?

聂原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有了!

“乌天,那个……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我把yin行卡落这儿了,回来拿卡取钱。”乌天整个头都伸进了柜子,声音闷闷的。

“那你吃不吃面包?”聂原连忙下床,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昨天在学校小卖部买的面包。

“不用了,你吃吧,你也没吃晚饭吧?”乌天笑着摇头。

“嗯,不过……”聂原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我不饿”被他及时咽回了肚子。

他家那么有钱,他大概……是不吃这种三块钱一大块的面包的吧。

“靠!”乌天骂道。

“啊?”

“现在咱们教室能进吗?”

“进不去,窗户、门都锁了。”

“……”

乌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条长腿直直地横在地上。

聂原悄悄打量乌天,只见他一双眉毛耷拉着。

“你没事吧?”

“我把卡放教室了。”

“……”

乌天觉得要不是聂原在场,他真的能泪流满面——被自己蠢哭的。

“那,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聂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没事,我身上还有点零钱,吃饭是够了。”乌天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就在乌天拍灰的同时,几枚硬币从他的裤兜里蹦了出来,弹落在地上,一阵清脆的响声。

……还真是零钱,聂原想。

“那什么,我这裤兜,比较浅。”

其实乌天并不是个矫情忸怩的人,他是单纯觉得,他和聂原话都没说过几句,贸然向人家借钱,不太好。

“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吃的?”聂原本来想说“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借”,手伸进裤兜捏了捏那两张单薄的十元纸币,还是放弃了。

乌天曲起食指蹭了蹭下巴,冲聂原笑了。

“谢谢你啊。”

窗外的校园黑漆漆一片,这一晚的月亮又圆又低,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一轮浑圆的明月。

聂原脑子里恍恍惚惚地闪过一个念头——乌天也没传言中那么可怕嘛。

“太谢谢你了,明天我就把钱还你。”乌天手里攥着面包的塑料包装袋说。

“不、不客气。”聂原连连摇头。

小卖部里只有最便宜的面包了,就是聂原刚刚问乌天要不要吃的,三块钱一大块儿的那种。聂原以为乌天一定看都不看就走的——他听宿舍里的其他男生议论过乌天的鞋,他们说那么一双鞋就要上千块。

结果乌天很干脆地从货架上拿了一块面包,就着瓶矿泉水几口就吃完了。

乌天抹了把嘴,问聂原:“你一个人在宿舍干什么呢?教室也进不去。”

“没什么可做的,就看看书,写一下作业……什么的。”

“噢。”

“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买点别的吃?”聂原没话找话。

“不用了,饱了。什么时候你有空?我请你吃饭。”

“呃,不用了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要不是碰上你,我今晚真得饿死。”乌天说着,冲聂原咧嘴笑笑,“下个礼拜的中秋节假期你回家吗?如果不回,我请你吃饭。”

聂原想拒绝,话却又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怕让乌天误以为他不给面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乌天笑着说。

多年之后聂原仍然禁不住想起这一幕,乌天穿着件黑色T恤,天蓝的牛仔裤,站在小卖部门口的路灯下,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语成谶,这句话像有魔力,拧开了一个闸口,往后种种纠缠倾泻而出,把他的人生冲击成了另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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