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她的早期和晚期作品,系列和非系列作品,都存在较大的风格差异。总的来说,在欧美推理小说名家当中,海伦·麦克洛伊是极为多元,颇难归类的一员。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她的作品好看的地方。基于这些原因,我不提倡“一刀切”的分法,简单地把她归类至现实主义流派。
“心理侦探”的鼻祖——拜佐尔·威灵医生
后人评价一位推理小说作家,最重要的是看他(她)对推理小说这种类型文学做出了哪些发展和创新。我认为,海伦·麦克洛伊对推理小说的最大贡献,就是创造出“心理侦探”这一崭新的侦探模式,对后世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于心理学在推理小说中的应用,可以一直追溯到埃德
加·爱伦·坡的《莫格街谋杀案》(不同的人对房间里的声音有自己的想象)和《失窃的信》(心理盲点),但那都是短篇作品,分量稍嫌不足,而且心理分析并非侦探的主要工具。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心理推理小说,恐怕要数C.戴利·金于1932年发表的《海上的庸人》。在该书中,作者将船上发生的一桩命案命名为“心理学家的谋杀案”,并独具匠心地安排四位心理学家对案情逐一进行推理。可惜的是C.戴利·金虽然本人是心理学家,却没有把这一模式发扬光大,而海伦·麦克洛伊却从1938年的《死亡之舞》开始,完整建立了“心理侦探”这个模式。
所谓“心理侦探”是相对“物质侦探”而言。传统意义上的古典推理热衷于收集指纹、烟头一类的物质线索,到了威灵医生这里,则更看重嫌疑人的话语、感觉、思想、行为等一系列看不见、摸不着的非物质线索。?他身为心理医生,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能比常人更轻易地深入疑犯的内心世界,洞悉疑犯费心隐藏的秘密。在出道作《死亡之舞》中,作者借拜佐尔·威灵医生之口说出了下面这句话“每个罪犯都会留下心理学的指纹,他没办法戴上手套遮住它。”这既是威灵医生的出场宣言,也是他一贯的破案纲领。他经手的每件疑案,最后几乎都是按照这个指导方针找到罪犯的心理破绽。比如《死亡之舞》,凶手的一个下意识的不自然
因此这里说的“心理学”并不是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而是指“认知心理学”(cognitivepsy chology)。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海伦·麦克洛伊和格拉蒂斯·米歇尔那种早年的“精神分析”推理小说有本质区别。
举动,就是威灵医生破解其动机的核心线索。《月光下的男人》中的凶手一句下意识的话,反映出他(她)对某人心怀仇恨。《致命的真相》和《谁的电话?》当中的凶手都是一句话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某种感官异于常人。《冒牌的拜佐尔·威灵》中威灵医生通过分析盲人对世界的感觉,得以解开奇怪的死亡留言。而最具代表性的心理线索,恐怕要数《谋杀提示》当中凶手的怪异行为。凶手为何两次闯入剧院附近的刀具店,却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只是放走了笼子里的金丝雀?拜佐尔·威灵医生在最后给出了完美的心理学解释。
心理线索不只局限于人,还可以推广到动物。《分足先生》里鹦鹉转述的死亡留言《恐慌》中狗的异常行为,都是动物留下的心理线索。此外,海伦·麦克洛伊还特别喜欢“涂鸦”这种线索。一般是受害者或者凶手在纸上留下奇怪的记号,含有某种隐晦的意义,一旦它得以破解,案情也就明晰了一大半。涂鸦本身是物质线索,但它反映的是受害者或凶手当时的思想,因此也可算是一种心理线索。《妖怪市场》中,死者生前留下的由饼和方块构成的神秘图形《跑掉的那一个》中,由E、I、R三个字母组成的圆圈;短篇《飞来飞去的虫子》中,电话簿上的无形状涂鸦,都是典型的涂鸦线索。
和威灵医生锐利的心理洞察力相对,小说里的凶手也经常采用心理方面的诡计。最典型的是恐吓诡计,代表作有《犹在镜中》、《唱歌的钻石》《时间的问题》。此外《分足先生》的心理密室和《烧毁》里凶手对狗的听觉操纵,也都属于心理诡计。
强调心理学的推理小说不少,但像海伦·麦克洛伊这样持续、稳定地采用心理线索和心理诡计的作家则不多见。这是她和传统推理小说的分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海伦·麦克洛伊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系列作品在古典推理小说中是独树一帜的。
继往开来的“理系推理”
海伦·麦克洛伊的很多案情解决需要用到生僻的科学知识。套用日系推理界一个时髦的词汇,就是“理系推理”。和某些日本作家纯粹炫学、可有可无的“理系推理”不同,海伦·麦克洛伊小说中的科学知识总是对案情解决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一点作者自己很好地概括在短篇《飞来飞去的虫子》开篇的第一句话里:
拜佐尔·威灵医生经手的大多数谋杀案,核心线索往往是一条生僻的知识。
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比如《死亡之舞》中,作者讨论了毒药引起身体变热的科学依据《月光下的男人》中,威灵医生通过某种金属的特殊化学性质,推断出死者生前从事的秘密的化学研究;《致命的真相》《谁的电话?》和短篇《无辜的窃听》中,威灵医生都运用了关于人体感官的生僻知识《谋杀提示》中的一条核心线索涉及某种特殊的疾病;非系列作品《恐慌》和《冒名者》中,作者相当专业地讨论了多种密码学算法《三分之二只鬼》的知识竞赛涉及医学和文学的生僻知识,后来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而《时间的问题》里,凶手的心理诡计,其科学基础干脆就是历史上一个有名的心理学实验。
身为一个女作家,海伦·麦克洛伊能在作品中运用这么多的科学知识,无疑难能可贵。和早年R.奥斯汀·弗里曼、亚瑟·瑞夫开创的“科学侦探”不同,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不使用奇怪的科学仪器(《月光下的男人》的测谎仪除外),也不把科学实验当成是一种常规的侦破手段,而只是用知识来进行推理,这一点非常接近我们即将阐述的直觉主义流派。
“直觉主义”的联系
就欧美古典推理小说而言,和“现实主义”相对的流派是“直觉主义”(intuitionist)。直觉主义强调侦探的天才推理,而不是办案程序和物质证据。这一流派的代表作家是黄金时期的“三巨头”——阿加莎·克里斯蒂、约翰·狄克森·卡尔、埃勒里·奎因。古典推理小说作家或多或少总会受到这三巨头的影响,海伦·麦克洛伊同样不能例外。譬如《谁的电话?》当中的一条核心推理,就和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巧克力糖盒》如出一辙;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海伦·麦克洛伊在《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发表了不下十四部中短篇小说,她直白流畅的叙事风格颇似奎因;而《冒牌的拜佐尔·威灵》题献卡尔夫妇,则表明她和卡尔过往甚密。
直觉主义流派的一个标志性产物是“不可能犯罪”,意指那些表面上看来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罪案,比如凶手从密闭的房间里消失。“不可能犯罪”小说的解谜趣味不只在于找出谁是凶手,更在于破解凶手的作案手法。海伦·麦克洛伊有多部作品涉及不可能犯罪,兹列举如下。
●《死亡之舞》(1938)——死者在大雪天中暑身亡。两个人喝下同一杯毒药,一人死亡,另一人却安然无恙。
●《跑掉的那一个》(1945)——密室杀人。
●《穿镜而过》(1948)——分身(doppelg nger,指一人同时在多个地点出现)、无伤痕杀人。
●《未完成的犯罪》(1954)——不可能盗窃。
●《恐惧的背后》(1967)——密室盗窃。
●《分足先生》(1968)——吵闹鬼(poltergeist,传说中发出声响,把家具弄乱的小鬼)、监视下的密室杀人。
●《时间的问题》(1971)——密室中的惊吓杀人。
《跑掉的那一个》和《未完成的犯罪》这两部书没有收进罗伯特·艾迪的权威密室书单《密室谋杀与其他不可能犯罪——一份全面的书单》(1992),估计是被遗漏了。其中《跑掉的那一个》明确提到“密室”,而《未完成的犯罪》则明确提到了在众人监视下的盗窃是“不可能”的。
此外《谁的电话?》也讨论了“吵闹鬼”这一超自然主题。《月光下的男人》里消失的子弹《恐慌》里的非人类足迹亦可算做边缘化的不可能犯罪。
海伦·麦克洛伊的密室不可能犯罪大体可分“机械密室”(凶手通过某种机械装置制造出密室)和“心理密室”(凶手通过某种心理诡计使人产生密室的错觉)两类,其中心理密室比机械密室更加出色,尤以《犹在镜中》和《分足先生》为然。这两部小说都是公认的不可能犯罪杰作,均以古老传说为基础(“分身”和“吵闹鬼”),故事中渗透着浓郁的超自然气氛,到最后所有看似不可能发生的现象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就这一特征而言,海伦·麦克洛伊可谓是继承和发扬了卡尔的风格。?而《分足先生》的“暴风雪山庄”设置(直觉主义的一种固有模式,指案情发生在与外界隔离的场所,凶手范围限定)也表现出海伦·麦克洛伊和直觉主义流派的紧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