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道邈悠悠【三】(1 / 1)
封魂阵最终成型,周越霖的院子,和院中的所有人都成了被封魂阵吞噬的生魂,等星辰隐匿后,他们的魂就会随天光消散。
绝弦紫微等人不断的想要劈开结界,但这结界上下封顶,有进无出,纵他们是诸神榜上有名的四位修士,也奈何不得。
结界中此时又走进一个人,穆有才抱着卦盘走进来,不管四周人敌视的目光,抬头看着明月下打坐的男子。
忘川,你做什么。
他用内功传音到陆忘川耳边。
陆忘川紧闭着眼迟迟答了一句,我活不成了,和他们一起死。
穆有才没有再说什么,丢下手里的卦盘,在原地盘腿坐下闭上眼和他一起,等死。
自古以来封魂阵极难破解,连创始人达摩老祖都因创造封魂阵而谢罪死在阵中,此阵一成,无疑是把他们都送到了地狱门口,只等天亮后死魂敲开阴间门,撒手人寰。
青崖等人终于开始惊惧天上的男子,又碍于身份和威严万不肯屈尊降贵向一个魔物求饶,都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乌巢身上。
乌巢一直在研究陆忘川布下的星局,发现是一个死阵,一丝余地都不留,自断所有后路。
但是,也并非毫无办法,有且只有一个办法,陆忘川用星局布下的是死阵,是无解之阵,不可解,但可逆,唯一的逆转就是封魂阵上八生门中防守最弱的也是至关重要的死门,陆忘川用天上死魂化的星封住死门,虽然凶煞无解,但却和仙魂相克。
“前辈,快想想办法”
紫微催促道:“等到天亮,我们都给这混账陪葬不成!”
乌巢看她一眼,笑道:“这一声前辈我也是许久不成听到了,他的星术是我教的,如你们所愿让他学最没用的东西,现在却又来求我,莫非你看不出他布下的星阵需一魂才可逆”
紫微面色一变,拂袖转身不再言语。
乌巢叹口气,对坐在地上的穆有才说:“徒儿,来扶为师一把”
穆有才扶着他踏空走向圆月下的陆忘川。
陆忘川进入无人之界,但却在心中看到了走到他面前结界外的乌巢。
乌巢柱着禅杖站在他几步之外,满头的银发被风吹乱,佝偻的身形像是背了千金重,比方才又弯曲了许多。
“孩子,你没有做错,是他们不饶你,你因果洗净,本无错......要说,是这世道对不住你啊”
老人苍老温柔的一番话听在陆忘川耳中犹如泉水泠泠,流向他被铜墙铁壁封锁的心中。
但阵法已成,他没有退路了。
乌巢抬头看了看他布下的星阵,身形忽然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拐杖随之坠落地面。
“师傅!”
穆有才惊叫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抓住化光飞走的老禅师,只抓了个虚无......
那道白光如一道轻烟般缓缓飘向八生门中是死门,化作一颗明星和死门上的死魂星周旋片刻,死魂星像被风吹熄的烛火,仙魂星占据死门。
封魂阵骤然迸射白光,如天光破晓般光芒万丈。
陆忘川睁开眼,望着乌巢幻化的那颗星,目光茫然而柔和,像大梦初醒的孩童。
一瞬之间,乌巢禅师灰飞烟灭了,这位老人教他修身,修心,然而此时却自毁仙体在他布下的封魂阵中,貌似,他就是罪魁祸首....
“陆忘川!”
封魂阵被逆,地面众人犹如重获新生欢喜呼喊,四位仙长惊喜之余也没忘记捉拿孽徒。
数不胜数的捆仙绳如银链般飞向犹在打坐的男子,转眼将他浑身上下牢牢捆住。
乌巢禅师一死,陆忘川心中的怒火也随着他奇异的灭了,他不是不恨了,相反的,他更恨,只是他现在无暇去反抗,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究竟要把自己逼到何种地步,才得宽恕与自由的问题。
“你残害同门,如今又谋害师尊,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明日就将命断诛仙台!”
他听到青崖如此咆哮道,这些正义之士啊,终究让他血债血偿!
穆有才抹掉眼角的泪,看向被捆住的陆忘川,一向呆板生硬的眉眼此时布满无法言喻的悲伤与决绝。
“小师弟不要怕,我陪你去诛仙台”
陆忘川痴痴看他半晌,目光中像压了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最终只微微垂下头,笑说:“谢谢师兄”
当楚华年和洛雨棠赶来的时候,被捆仙绳捆住的陆忘川正被几位弟子压着走出周越霖的庭院。
“忘……”
洛雨棠想上前,被楚华年扣住手腕。
楚华年面容冷寂的看着陆忘川在他面前走过,他知道小师弟做了什么事,事到如今阻拦和求情一点用都没有,只能过了今晚再想办法。
乌巢仙师挥洒毕生修为幻化为一颗逆转封魂阵的仙魂星,也救了周越霖一命,周越霖捂着堪堪止血的胸口,看到洛雨棠和楚华年的一刹那,眼中的仇恨瞬间绝眦,变为浓郁的血红色。
“仙长,弟子有话说!”
陆忘川脚步一顿,死寂一片的双目掀起一丝波澜。
他竟然没死?
周越霖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人群外的楚华年和洛雨棠喝道:“他们二人关系苟且暗通款曲,在名门正派郎日乾坤下行径不耻扬断袖之风!令本门蒙羞实在令人羞与哙伍!”
一语激出千层浪,在场人群俱是一愣,然后纷纷惊呼出声,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这怎么……他们两人?”
“可笑,竟出了这等荒唐事”
“南风之径有违天伦,真让九微派蒙羞”
“丢人,若是我,一死百了”
“看不出,楚师兄竟然……”
这等耸人听闻的言论也令四位现在始料未及,紫微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一样冷哼一声,鄙夷道:“还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清心苑里都住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洛雨棠浑身一颤,握起双手指甲深深镶进掌心,竟生生的把自己的血肉掐破,流出血来。
真如一人所说,不如一死百了。
楚华年惊怒之余还算冷静,怒道:“周越霖你恼羞成怒倒打一把!我和雨棠清清白白一片真情哪里,就令人不耻了!反倒是你心术不正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
人群冷嘲声更甚,摇头冷笑以示鄙夷。
青崖气的脸都白了,震怒道:“孽徒还有脸说话!本派的门楣尊荣都被你们败坏光了!”
陆忘川转过身,用看待奇珍异兽般的目光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眸子里沉阔阴冷。
楚华年心有不甘上前几步还要争辩,未张口就被绝弦扔出的剑鞘打在胸口,向后摔倒在一地残桓上,被震出了内伤。
“真是晦气,还不快滚!”
默默无言呆立一旁的洛雨棠忽然转身走出庭院,消瘦的背影在不善的月光下分外单薄。
道不同不相为谋,楚华年到了此时斩断了自己对九微派最后的一丝期许,倔强的爬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用比他们更不屑的态度冷笑了一声,也走了。
今夜繁星如雨月似银盘,只是无人观赏。
楚华年放心不下洛雨棠一路追到清心苑,站在洛雨棠的门前呆站了许久,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豁然抬起头道:“我回王府带兵,你收拾东西,等明天救出忘川后,咱们一起走!”
说完向院外跑了出去。
滚就滚吧,这个冷漠无情的地方,他早就待够了!
他走后不久,洛雨棠的屋子也熄了灯。
第二天晨曦微亮时,楚华年带着王府一千骑兵赶回来玉昆山,让骑兵在山脚下候命,小王爷打头阵又悄悄潜回九微派,他想把洛雨棠接下山在和九微派开战。
赶到清心苑一把推开洛雨棠的房门:“雨棠,东西收拾……”
楚华年愣在门口,剩下的话像一排毒针一样密密麻麻的扎在舌尖,扎的他神情恍惚,脑中一片荒芜。
他眼前是一双裹着素布的脚,一只鞋子还掉落在地上,他双眼一痛,向上看上去……
房梁上挂了一条白绫,洛雨棠不知已掉在上面多久了。
他总是温润如水,笑意缠绵的一双眼紧紧的阖着,脸色青白,没有一丝活气。
被周越霖扯断的那根腰带,绣着柳叶合心的花样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捡了回来,此刻正握在他的掌心。
楚华年走过去,想从他手里拿出来,却被他牢牢攥在掌心,竟是死也不肯松手,似乎这个含屈而死,清淡如水不争世俗,总是与人为善的男子是带着对当前世道的愤恨,对背离爱人的不甘,对人情蛰心的绝望,而在沉默中选择了灭亡。
洛雨棠此人,他宁愿高傲赴死,也不会忍辱偷生。
楚华年是明白他的,甚至早在上山前他心中就隐隐预感到此时的惨剧,所以当他看到洛雨棠悬在房梁上的尸体时,并没有过多的吃惊和意外,他只感到随悲伤和绝望奔涌而来的彻骨的寒冷,这股寒意激的他心脏骤停,许久没有缓过一口气来......
他走神一样无措的看了他半晌,忽然浑身筋骨一松,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
“啊!”
石牢里,陆忘川也早早的被人带了出来,受他连累的还有穆有才,穆有才也被人用麻绳困住双手,只要他想,他可以逃走,但他一点都不想。
陆忘川看了看顶上万丈空蒙正欲显露辰光的天色,然后被押往九微派深处的诛仙台。
“穆师兄,你罪不至死,别跟了”
穆有才依旧亦步亦趋的走在她身边,神色还是那么呆板木讷的样子,轻声道:“没事,到哪里都一样”
只要和你在一起,管他人间还是地狱,都一样。
陆忘川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竟笑了出来。
到了诛仙台,四位仙长早已在高台上等候,一根四人团抱的玉柱立在被人群重重围住的高台中央。
陆忘川被捆在玉柱上,此刻倒是高高在上,把看戏的人群踩在了脚下。
青崖上前几步,把陆忘川的罪行口述一遍,朝天掸了掸佛尘:“请天雷!”
话音刚落,不合时宜的人声闯了进来:“仙长!仙长!”
青崖敛眉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弟子单膝跪地道:“禀仙长,洛雨棠他,他他在房中自缢了!”
人群炸起一片惊呼。
青崖只是皱了皱眉,捻起胡须仙风道骨的问:“还有得救吗”
“没了,这会子尸体都硬了”
青崖挥手示意他退下,再次挥了挥拂尘:“请天雷!”
天空中轰隆隆隐隐作响,天雷还没请来,只闻一声裂响,陆忘川竟生生把捆仙绳挣裂,人影一闪高高立在玉柱之上。
陆忘川手里拿着断裂的几根捆仙绳,拧成了鞭子,手里被自己勒出数道血痕。
扬起鞭子横扫一圈,扫飞的人群好似抽鞭破纸。
他眼中再次压了一场暴雨,凄厉的怒吼比天上云层中酝酿的天雷更为震慑人心。
“我要让你们都为他陪葬!”
青崖再次幻化长剑,还未出招就被他甩出的鞭子缠住剑锋收缴了去。
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于他为敌。
陆忘川疯了一样一脚踹断脚下的诛仙台玉柱,一鞭横扫千军万马将退避不及的人群抽出一道道致命的血印。
人群纷纷倒地不起,重伤不治。
天雷终于破云而出,一道天光劈开天幕朝他俯冲而来!
陆忘川抬头望着一瞬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的天色,没有躲,而是犹如以卵击石般狂妄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向那道天雷。
什么天什么法!
什么乾坤秩序什么山河密令!
你凭什么遮住我的眼!
凭什么蒙住我的心!
凭什么捆住我的手!
我只想与世无争的活下去,是你们把我逼至绝境!
在强权压制中辗转存活,屈辱的像条狗一样的少年再也不想压制骨子里的叛逆和怒火,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鞭,迎着那道天雷挥了出去——
娘,我本无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