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那僧人却是长年寄居在护国寺的游僧惠恩,不久前还曾协助张珏妹妹张如意送婶婶骨灰返乡。张珏以为其人留在了秦州南郭寺,却不知他何时又返回了钓鱼城,极为惊讶,忙上前问道:“法师何时回来的?”惠恩道:“就在今日。”
原来惠恩返回南郭寺后,某日意外遇到蒙古皇子阔端,从他与随从的谈话中得知蒙古即将集结重兵,大举南下,但进击南宋只是佯攻,主要目的则是攻打大理。惠恩了解到究竟后,便急忙南下,返回四川,今日傍晚时分城门快关时才进城,甚至顾不上进护国寺,便直接赶来将军府,将军情告知主帅王坚。
张珏听了经过,颇为感动——他知道南郭寺是惠恩剃度出家之地,原打算回去后就此安顿下来,在那里终老,却因为要将军情知会南宋又再度奔波南下。虽然其僧人身份令他沿途不会受到太多阻碍,他所带回的消息也早由大理方告知,但其心意却是真诚的。
惠恩尚不知道大理大将军高言来了钓鱼城的消息,又道:“贫僧已将全部情形告知了王坚大帅。张将军还有疑问的话,可直接去问王大帅。
贫僧连日南下,实在累了,这就回护国寺了。”张珏道:“是,多谢。”又命那提着灯笼的兵士道:“送法师回护国寺,好好歇息。”
张珏进来官署,得知王坚正在飞舄楼上,便缘梯上来。王坚正凭栏向北眺望,眉头深锁,神色颇为怅惘。身边未带亲随,只有其子王安节和心腹幕僚阮思聪侍立一旁。听到张珏禀报声,他迅即收敛了忧色,换上笑容,问道:“高言大将军一行观城还算顺利吗?”张珏道:“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大致说了经过。
王坚皱眉道:“你是说大理人有所图谋,目下高大将军等人均已失踪?”张珏道:“失踪是实,是不是有所图谋还不能确定。下官特来请将令,请大帅下令封城,直到找到高言大将军为止。”
王坚不答,招手叫张珏到围栏边上,指着西南方向道:“你看这合州城,多么安静祥和。”
钓鱼城内外闪烁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一盏盏柔和的灯光,代表着千家万户欢聚的温馨。
王坚叹了口气,道:“却不知道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显是预感到即将有风暴来临。又道:“说正事,封锁城门倒是容易,下一道命令就是了。可你知道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不便吗?你叫城外的樵夫到哪里去砍柴?又让江上的渔夫将鱼卖去哪里?不能进城,你让他们如何谋生。
生于乱世,任谁都生活不易啊。”
张珏道:“大帅的意思是……”王坚道:“有没有折中的法子?你再好好想上一想。”
一旁阮思聪道:“封城的目的,无非是担心高言大将军等人逃走。何不派见过高大将军的兵士守在各城门要道,只要一发现大理诸人形迹,便上前阻截。如此,岂不是与封城无异?”
王坚道:“嗯,此计甚好。张珏,你以为如何?”张珏道:“很好。多谢阮先生。”王坚道:“那好,就这么去办吧。”又问道:“小敏身上搜出的假印在哪里?”张珏忙掏出那方木质假印,双手奉了上去。
王坚看了几眼,便递给了阮思聪,问道:“阮先生以为这假印如何?”
阮思聪笑道:“刻得相当精细了。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合州知州大印。”
又问道:“张将军可有想过那奸细为何要用合州大印,而不是兴戎司大印?”张珏道:“我想多半是小敏揭了盖有余知州大印的榜文之类,拿去请工匠照着刻印的。”
阮思聪道:“印文容易得到,但这印外形尺寸与真印丝毫不差,须得是熟悉本朝体制的人才能知道。那小敏年纪既小,又自称是大理人,如何又能知道这个?即便她从某种渠道打听到了,告知她的人既是知道知州大印形状,多半也知道军中帅印模样,又怎么会不知道合州与其他州府不同,知州并不兼任军事长官呢?明明帅印更有用,如何要弄一个知州大印?”
张珏道:“阮先生说得极是。若不是小敏穿了戎服,冒充兵士牛二,且偷听到了口令,仅凭知州大印,是决计上不了上天梯的。”
王坚问道:“这假印之事,你可有问过余知州?”张珏道:“还没有。
不过下官确是打算明日拿着假印去找他,看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王坚摆手道:“先不要问了,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余知州知道。”又道:“若是你最近见到余知州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先不要管他,一切等二位冉先生回来再说。”
张珏极是奇怪,然见上司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应了。
王坚道:“还有一件事,明日一早,我要带着惠恩赶赴重庆府,预计大后天才能回来。兴戎司的大小事宜,就暂由你代管。”
阮思聪兼管军中机要,忙道:“一会儿下官就去草拟一份文书,等大帅过目后盖上大印,将张将军代掌兴戎司一事知会军中。”王坚道:“嗯,好,有劳阮先生。当然,目下最要紧的,是要查清楚大理这件事,而且不能张扬。”张珏道:“遵命。”
王坚道:“你可还需要别的人手?”张珏道:“暂时不需要,下官已经请了州学刘教授来帮忙。”又想到寅宾馆中那神秘女道士,便问道:“适才下官去寅宾馆寻高大将军,遇到了一位女道士,她就是余相公的贵客吗?”王坚道:“那件事,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既然是余相公交代送来的,就由他们去吧。你放心,我会派人再交代王立,令他不得与你冲突。”
张珏应了一声,自下来飞舄楼。先到官署找到值夜武官,命他知会巡逻兵士,加倍留意可疑人事,又将身边的兵士分派去各城门,以防大理诸人赶早出城。自己则带了两名兵士赶来护国寺,预备先弄清楚小敏之事。
过了风火墙,已隐约可见护国寺。张珏忽留意到山道旁的大石边多了什么东西,他来钓鱼城十年,几乎日日巡城,对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立即觉察到异常,忙命人举火上前——却是横躺着两人:一人是适才见过的僧人惠恩,歪倒在大石边,手里握着灯杆,灯笼早已熄灭;另一人则是护送惠恩前往护国寺的兵士鲁路,人称“小鲁”。他胸腹中了一刀,双手捧着伤口,倚石而坐,眼睛犹自瞪得老大。
张珏大吃一惊,伸手一探鼻息,见小鲁已经死去,忙去扶惠恩,触到其后颈时,尽是鲜血。所幸惠恩“哼”了一声,表明人还活着。张珏忙叫道:“快,快来人!速送法师去药师殿救治。”
兵士张万将兵器和火把递给同伴,自己上前负了惠恩。不想山道又险又滑,他走出两步,便摔了个屁墩儿。惠恩从他背上滚下来,撞上土坎,闷哼一声,重新晕了过去。
张万歉疚不已,连声道歉,又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况且天黑看不清楚,再背一个人,怕是出危险。”
张珏只得命兵士赵青到风关墙关卡去找担架,又派张万去护国寺叫刘霖上来,自己则扶惠恩倚靠大石躺下,守护他身边。
等了好一会儿,兵士张万引刘霖先到。张珏道:“梅秀才人呢?”刘霖道:“他听说死了人,不肯上来,说是从小怕见死尸。我就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张珏摇头道:“到底是书生。”
刘霖惊见惠恩半躺在大石边,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张珏道:“目下尚不清楚。我派人叫刘兄来,是想请你留意一下现场可疑之处。”又朝悬崖方向一指,“那边有名叫小鲁的兵士被人杀死了,惠恩法师也是在那里发现的。”
刘霖跟随父亲宦游到广东时,曾协助广东经略安抚使宋慈整理《洗冤集录》一书,对命案现场颇有心得,忙道:“好,我过去看看。”
他过来大石边,命兵士张万举火照亮,先蹲下来观察小鲁的伤口,又亲自举手往四周照了一照,道:“有一道血迹。这里应该是起点,草丛上有圆形血迹,表明小鲁是在这里中刀。他随即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伤口,鲜血透过指缝滴落到草丛上。这个时节,新草尚未生出,四下仍是枯草肆虐,血迹很是醒目。”顿了顿,又道:“小鲁中了一刀后,由于伤在要害,他再没有反抗的能力,跌跌撞撞朝大石走来,想找个依靠物。草地上的血迹呈蝌蚪状,表明他是在朝这个方向行走。他扶住大石后,慢慢转身坐了下来,然后垂头死去。石头上尚有他的右掌印。”
张珏道:“小鲁伤势情况如何?”刘霖道:“胸腹一刀致命,凶器应该是短刀或是匕首之类,刃口寸余。更多细节,要等天亮后才能勘验清楚。”
张珏沉吟道:“奇怪,惠恩法师虽后颈有伤,却似是重物所砸,多半是石头之类,他身上再没有其他伤口。如何一人中刀,另一人却为石头所砸呢?”
旁边兵士张万插口道:“惠恩法师是得道高僧,凶徒也害怕死后永沦十八地狱,所以不敢下手加害,只用石头打晕了法师。”张珏道:“有几分道理。不过惠恩法师倒下的位置更靠近山道,小鲁却是在草丛中受伤,这是什么道理?”
张万茫然不解,道:“什么什么道理啊?”
刘霖道:“先不谈动机,从现场情况来看,有几种可能:一是凶徒事先埋伏在草丛中,惠恩法师和小鲁经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