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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周五晚上,齐户回齐家时却没看到纪宝,一屋子仆人忙来忙去他有些烦心,逮住一个佣人问了句,“幺妹呢?”
“小姐去了纪家,还没有回来。”佣人恭谨回他一句。
齐户这才想起明天是纪宝父母的祭日,还有她的兄长纪遥阳。
每个人的一生总有几个记得不会铭忘的日子,生日、祭日、纪念日。
明天对于他,何尝又不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从父亲手里接过纪宝也就是那天,从此生命里多了一个妹妹。他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他的妹妹于是代替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纪宝从纪家旧宅出来时,天已经全暗了,黑漆漆的,纪家门口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果然人走茶凉,旧宅里现在住着以前的几户佣人亲戚守着房子,她看了她以前的卧室,模样已经大不同,墙纸脱落,梳妆镜上都蒙着灰,纪家衰落至此。
她还记得以前齐川接走她时,有个不相熟的嫂子在楼梯上扯着嗓子骂她认贼作父,没良心。
是的,那时她们家产没分到自然逮谁咬谁。
这大概就是纪家人的天□□,置金钱利益为首,哪怕不择手段,好比纪文通亲手害死自己的血亲哥哥,只为了继承家族公司。
她的小叔叔,记忆里小时候还带她去过游乐园,买过裙子和玩具,这样亲情对他来讲又算什么。
齐户开了车前灯,看到黑色的瘦弱身影,在她的身后按了按喇叭。
纪宝回头,眼睛却睁不开,看到车牌一愣,这才朝着车子过去,齐户给她开了车门,纪宝进去坐在副驾驶的座位里。
“户哥,你怎么来了?”纪宝边系安全带边问着他,每次她去纪家都是一身黑,今天穿长袖蕾丝中分裙,倒是显出她的肤色,脸上却是有些惨白。
齐户顺着大道开,车子疾驰在夜色里,“妈说下午你去的急,司机都没带一个,怎么在纪家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
纪宝听他这样说,却是立即否认,“昨晚夜里梦做的不太好,所以想早点过来看看。”
齐户瞥过她手心,脸色一沉,“手又怎么了?”
纪宝抓成拳不敢让他看见手心肉里的血痕,好一会儿用手故作镇定的抚了抚裙子,不说话。
“你有事瞒着我?”齐户虽是些许动怒,又是奈何不得,还是转了话题。
纪宝却转头看着他,像是要取得他的信任,“没有。”
她的眼睛里盛着一种无辜的劲头,齐户见得多了,不想现在把话与她挑明,纪文通接下来有什么动作他也想知道,过去他爸齐川将他送进监狱一回,如今他若是再想挑起什么事端,他也不介意在他手中在将他送进去一回。
他这时好脾气的迁就她,不表示以后纪宝能装傻充愣第二次。
齐户心绪万千,好在夜色深沉,纪宝也不怎么能瞧得见,而此时纪宝也是怀着心思,生怕齐户追问下去。
两人难得默契一回,无言中回了齐家。
齐户第二日起来后,不出意料又没看见纪宝。
齐川在饭桌上多交代他几句,无非是一会儿接纪宝回来和今天多陪陪纪宝,他从不见齐川对他的事有多上心过,过去齐户一直觉得齐川是一个挺冷漠的人,他二十年都没怎么享受过父爱,还天真的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不会表达父爱的人。
结果纪宝一来,齐川让他见识到什么叫做父亲对孩子的爱,她的生日从来都是他亲手操办,家长会不论多忙也是他亲自出席,甚至纪宝哪天被他欺负,齐川了解到事情原委后,会主动的叫他进书房关怀他几句,然后再三告诫对幺妹好,不能欺负她。
他在心里骂句自己,矫情,连幺妹的醋都要吃。
齐川今天带着方子然去马场,齐户坐在饭桌上算着时间,去接纪宝的时间点得掐好,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太早了他就会看到一个对着墓地哭的昏天暗地的幺妹,太晚了他就会看到纪宝肿着眼睛一个人生无可恋的在墓地里晃悠。
可这次,齐户却失策了,他没想到墓地前除了纪宝还有另一个人,纪文通。
这会儿他还得防着纪宝会不会脑子犯抽冲上去和纪文通同归于尽。
可两人平静地站在墓地前,纪文通生性狠辣,又不是那种改邪归正的人,而他不知道纪宝是不是受到威胁。
齐户觉得自己这样猜来猜去也没什么意思,纪文通有了离开的意思,转身的一刻纪宝直接跌坐在地上,她今天没有流泪,一滴都没有,眼睛干干,却透着心凉的绝望。
墓地里除了青松便是四周的坟冢,纪文通走了后,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孤零零的,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纪宝双手环着膝,慢慢地看见自己前方出现一双鞋子,在往上是平整的裤脚,她轻声地说,“你来了。”
预料之中,齐户瞧她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稳妥,单膝蹲下来,问她“地上有什么?”
“我坐着和他们聊聊天,他们没人陪会觉得寂寞,世上繁华他们都瞧不见,我说给他们听。”
纪宝看着他们的黑白照片,说不难过是假的,应付了纪文通她也没心情再难过,纪文通比她来的还早,爸爸妈妈和兄长一定都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日后哪怕日日夜夜忏悔,在他们心中再也不会有那个纯真无暇的女儿和妹妹了。
纪宝叹口气,齐户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放在一旁,她看着他恭恭敬敬的对着墓碑行了三个礼,又看了一眼兄长的照片。
“走吧。”
齐户没什么留恋的转身走了,纪宝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难过的不能自已。
后背被人用力抱住,齐户身躯震了一下才稳住。
只听得抱着他的人断断续续的说,“户哥,我难过的不会哭了怎么办?”
她收紧手圈住他的腰,觉得这一刻贪恋他的温暖太难得,授受不亲的姿态她也抛在脑后。
齐户看着日头下他们两个的影子紧密不分,慢慢的抓住她抱着自己的手,言语尽量舒缓着,“纪宝,不会哭代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该从它的阴影里出来,正常的好好的活着,这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我怕,我怕我过得好他们觉得我将他们忘记,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时我没和他们一起在车上。我想回到过去……”
十二岁之后的纪宝生日只有一个愿望,拥有一台时光机带她回到过去,回到一切发生之前,她不想再背负着他们活着,她觉得她的人生毫无意义。
她年年期望如此,诚心诚意,却也知这是个再也不能实现的愿望。
齐户松开她的手,转过去,对着她说“你要让这件事困扰你一辈子?”
她真是没有哭,眼睛都没红,整个人都傻着,抬起头来也是懵懵懂懂的望着他,依赖的,也是信任的,穿着一身黑像迷了路的可怜小黑瞎子,他要扮演的像个熊爸爸一样教育她天黑前记得回家,这样才找得到来路。
“来,我带你回家。”齐户伸手,掌心向阳,闪出一片光。
他牵着她的手,穿过层层墓地,这里记载了其他人的许多生平,终有一天他们也要回归至此。
只是那时他和她会不会墓穴同寝,相安百年。
若真是如此,他定会牵着自己,化骨扬灰之时,她也要被他牵着。他不知道从幼童到现在她还记得他们牵手的每次。
十二岁,和齐川一起来接她去齐家,从齐家大门进去,她都一直被他牵着手,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家,她记得她扬头看到他的笑容。
十四岁,她做阑尾炎手术,齐川和方子然那时外出,她手术完时看见他和她十指相握,她那时非常床边睡着,她又不忍心叫醒他,告诉他她并非仙度瑞拉,又不会消失。
十六岁,他陪自己回纪家,她万般恐惧,不情愿的很,却被他拉着拖着走进纪家旧宅,那时她心里记恨他的很。
十八岁,她的成人礼,齐川叫了所有友人,场面据说比他的都浩大,他牵着自己走过旋转楼梯,以哥哥的身份,从此世人都道他们兄妹情深,纪宝在那之后将对他的情念都收好,爱恨俱都灰飞烟灭。
二十岁,纪宝在游戏里认输,邀请他跳一支探戈,他握着她的手时一定感受到她的紧张和手里的汗意,只是曲终人散时,纪宝看着他走向另外一个女人,眼角有了淡淡的笑意,她的占有终于落下了帷幕,她的青春有关他都结束。
他们之间,她要喊停了。
她宁愿从来不要得到,他永远不能体味到她失而复得的心情。
齐户拉着她,只是后来感觉手一松,他回头看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纪宝站在后面拿回松开的手,背在后头,“我认得路。”
他有些不明白她突然说的这一句,她向前迈了一步,和他站一排,头也才到他的肩。
齐户依她,两人这般走完剩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