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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佣人叫纪宝起床时，她正睡得迷糊，转个身拖着被子又睡过去，佣人隐隐约约说得什么她也没听清。那佣人照看她长大，见她这样必是昨夜里贪玩又睡得晚，怜爱的扯了扯被子给她盖着周全，轻轻的拉着门出去了。
“正睡得香，不忍喊醒。”佣人在齐川面前回个话。
“幺妹一到周六日必犯困，这生物钟还跟学生时期一样，天皇老子来都喊不醒。”出声的这人是宋家辈的子孙宋子文，家里没经商，世代入仕。这宋子文二十六岁年纪轻轻，职位也不高，手上也没什么实权，可巴结的人却一点也不少，大多看重的都是他的家世，他也为人圆滑，朋友遍布，只是和齐户是打小的交情，和旁人不同。
齐户这几个玩得好的哥子们，尊他为首，外人里人都只叫他句“齐大”，原来纪宝的哥哥还在世时，排行老二，如今这“纪二”没人敢提，可排位还在，宋子文在家排第五，数着数这位子也是，哥哥姐姐们怜他叫他“宋小五”，旁人倒是规矩，正正经经的叫“宋五”。其中，令狐暗和陈尧堂位三四，“令三”和“陈四”都是疼他的主，令狐暗的妹妹令狐安见他们哥几个这样排，硬要拉着纪宝挤进去，“安六”的名也传出来，纪宝名字不好排，恰好纪幺妹的名字也响堂，哥哥姐姐都“幺妹”这样叫她，平日里对她也事事关心，宋五和纪幺妹走得近，关系也亲昵，叫她起床是齐户的唆使，宋五只好替她打个圆场。
“对我家幺妹这么了解，小心你齐叔醋意大发，还以为你有非分之想。”方子然见多他来家里，自然生了打趣他的心思。
齐户见方子然对着宋五极为满意的模样，带着些思忖，“平时太宠幺妹，这会儿还排挤宋小五，妈，她当真是一句都说不得。”
“小齐户，你都多大了，还吃幺妹的醋，做哥哥心眼这样小，小心以后讨不到老婆。”方子然声音都是带着肆弄的笑，一句“小齐户”就想叫齐户红一脸。
“咳，方姨说的是”，宋五明显顿了顿。
可齐户也是老段数，把矛头指向齐川，“妈妈，我倒是不操心如何讨老婆，这讨了老婆如何管教的事我倒是要多向爸爸请教。”
齐川戴着眼镜从报纸后抬头看他一眼，终是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纪宝悠悠醒转的时候，看了眼时钟，已经快十点了，大好晨光被蹉跎，她揭开被子看了看昨晚受伤的地方，感觉没什么变化，倒是不疼了，穿裤子时还是小心翼翼的。
她下楼时，佣人给她递了牛奶，她起的晚了就没了进食的习惯，方子然指挥着人捧着花束进来，纪宝看了眼，花朵摆放弄得精心，想来方子然心情愉悦。
“幺妹，这束放齐户屋里，这束放你屋里，怎么样？”方子然指着两个瓶子问她。
“嗯，户哥呢？”纪宝抬手弄了弄她屋里的那束粉玫瑰。
方子然知道讨她少女欢心，“你起晚了，他跟着宋五出去了。”
“啊？”纪宝一听有些急了，“五哥走了多久？他昨晚说好今天带我去玩儿的。”
“半小时了，他们去了东边林子，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让司机载你去，肯定赶得上。”方子然鲜少见纪宝外出，平日里她爱宅在家里，看来还是宋五有些本事。
“嗯。”纪宝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听方子然交代几句，便换鞋找司机。
等到坐上车时，离家远了，纪宝这才打电话质问宋五，“好你个小五郎，不等我片刻就走了，不是说好我赖床你就上楼来揪我起床吗？以后再也不在宋家奶奶面前出说你的好话了。”
宋五竟然一句解释都没有，纪宝将手机拿的远些，来电显示确实是他，“你怎么了？惹到我就不说话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纪宝发起脾气来也是杠杠的，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心平气和，“幺妹，我还不知道你生气时是这个样子，小五在外头抽烟，我们在半道上等你。”
这个声音，却把纪宝吓傻了。
刚刚还兴师问罪的小姑娘立刻摆正姿态，乖乖开口，“户哥，你刚刚听见的都是你的幻觉，不做数的。我马上就到了，你们多等我一会儿。”
对面传来一声“哼”，纪宝这会儿栽大发了，齐户是什么人，向来她对他都是躲都来不及躲。
“我错了，户哥。”纪宝放软了声音，“以后不会这样了。”
电话那头却是讨好的，像是在黏人的小猫，齐户生了心思教育她。
“妈妈平日里教导你遇事不急不躁，大家闺秀的风范还是要有的。”
“嗯，知道了。”纪宝握着电话的手都紧张。
紧追慢追，好歹是看到他们两个，两个公子哥儿连司机都没带。
宋五远远看见她的车来就开始招手，她却是不敢招摇，下了车后才对着宋五亲切的叫“五哥。”一只手打着手势指着车里那位，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沮丧表情。
“猫拿耗子，总有被治。”宋五轻笑着淡淡总结，也不多说什么，带着她上车。
纪宝跟着宋五坐后座，当然是齐户开车，纪宝透过车视镜看齐户是不是不高兴的脸色，却发现齐户开车时极其随性散漫，时而看窗外，时而瞅瞅路况，十分漫不经心的样子，纪宝一直注视着他，想到他那种人又有什么事是学不会学不好的，身在云端做什么都不费力。
他们去东边林子的道路上车辆稀少，大树遍布生长。
这片林子过去属于纪家，纪宝还记得每年夏天她的父亲总爱带着她和兄长来这里避暑，清凉凉的井水浆果，她最爱的木头树屋，只是纪母每次都担心林中蚊虫多，再好的驱蚊水都不管用，害她腿上大包小包从来时就不断。
纪宝瞬间就觉得自己没出息，从十八岁她继承纪家家产，所有的打理权利她都交给了齐川，而那时齐川已经开始不管生意上的事，于是，一切打点齐户接了手，她从此当了甩手掌柜，纪家那边亲戚当然有不服，只是齐户并没狠心对他们，那些产业依附着齐家反而壮大，年终分利比纪宝爸爸在时不知多了多少倍，拿钱来堵口确实一种划得来的买卖，纪宝没被纪家亲戚骚扰，因此有了段太平日子。
想来，她确实一点责任都没有担起过。
面对这些旧景致，也猜不出齐户什么心思，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今天来这里？”
宋五本眯瞪着眼，没等齐户开口，随口回她一句，“齐大想在这儿建度假村，以后招揽游客生意。”
恰好齐户将车开到了目的地，宋五和她下了车，纪宝环顾四周，发觉已经有建筑材料运了过来，这里开工应该很久了。
她突然想去看一眼，看看她的林中小屋还在不在，于是撒腿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跑起来。
宋五看她下车后情绪不对，本想拉住她，结果被她一个挣手，趁机跑了。
“齐大。”他转头叫了声，迈着步子跟上去，“幺妹，纪宝，你去哪儿？别乱跑。”
纪宝跑到目的地时，脚底因为昨夜有场雨全是树叶子和泥土，裤腿上也溅的是。
小屋已经变了样子，被拆了个七七八八什么都不剩了，大树下纪父当年给她做的秋千已经长满苔藓，她这才想起她自从父母去世后再也没来过这里，跑的时间长了，昨天受伤的膝盖也隐隐作痛，她一瘸一拐的朝着屋子废墟走去，抬手拾了个屋檐角的生锈风铃留着，风铃还是一家去日本旅游时买的，当年她骑着爸爸脖子上挂上去的。
“纪宝。”宋五声音都变得焦急，他没见过她犯起傻来的模样。
却心疼纪宝转过头来眼里流出的眼泪，小姑娘对着齐户带着些许恨意，“你把我的家还给我。”
她伸长了脖子，想要努力把眼泪流回去，话一出口，什么都收不回来。
齐户觉得，昔日的温暖美好假相好像都被她这一句打破了。
宋五也是个知道他们之间内情的人，这会儿只能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鸟飞过，一心希望纪宝别忘齐大枪口上撞。
她手心因为弄风铃沾了泥土，全身也是脏兮兮的，他还从没见过她这种模样，鼻子哭的红通通，像是以前给她堆得雪人最后安上的胡萝卜鼻子。
“刚刚的话给我收回去。”齐户言语冷淡，确实是对那个家字有些生气，真是只小白眼狼，要是齐父齐母在听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凭什么？”纪宝偏要和他对着干，宋五在一旁想插话都挤不进去。
齐户唇边带着冷笑，“幺妹，你现在就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纪宝被他这样一说，红着眼睛冷静下来。
环顾着四周的衰颓，房子十年未有人居住带着些腐朽不堪，内里估计也不能再住人，怎么样也躲不过被拆的结局，她怕是有心也是无力回天。
“去那边看看。”齐户对着宋五说。
“好，那林子更开阔，风景指不定好，让她顺顺心。”宋五说到前面全是废话，齐大免不了多看他一眼，场面人这才加了最后一句。
齐户没多理，然后背对着纪宝，微微低下身子，说了句，“上来。”
纪宝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风铃，把剩下的眼泪鼻涕都抹到齐户脖子的领口处。
“哎，幺妹，咱不能恃宠而骄啊，小心齐大揍你一顿。”宋五在一旁开解着。
“他敢，妈妈说揍女人的男人都是孬种。”纪宝的话响在齐户的耳边，齐户站立将她向上颠了颠，小姑娘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得拖着些她的屁股向上提提。
“这会儿倒想起妈妈的话来了，白养活你这么多年。”齐户感受着纪宝紧紧的往自己身上贴了贴，小脑袋也埋在了他的势力范围了，她梳着丸子头，露出狐狸样的尖尖下巴，“户哥，你不要告诉妈妈。”
她的脸颊挨着自己的，暖暖的，她的气息都抛在自己脸庞。
“可是，户哥，我真的没有家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家，没有了。”纪宝的话又生出些凄怨哀婉来，这话又像是对着他说的悄悄话，除他之外小五都没听到。
“嗯，你还有我。”
齐户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真心，不过她想这个时候的真心肯定是旁时对着些围着他转的美艳佳人说的意味必定不同，他待她做妹妹瞧，那亲近意思肯定要多一层的，她却眼角一酸，又把眼泪滴在两人紧贴着的脸上。
“幺妹啊，今天齐大找人弄了只羊上山，在这山上给你弄烤全羊，一会儿一瓶烧刀子一喝，几口香喷喷的羊腿肉一吃，保准你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宋五独自越说越带劲儿，想必是泡沫子直飞。
“五哥，你是饿了吧？”纪宝回转头，笑中有泪的说他，“馋样儿。”
“你看，齐大，这不是笑了么，刚刚还哭的跟猴儿似的。”宋五也不是真心揶揄她。
她却又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齐户背了她一路，纪宝昨天见他□□时宽肩窄腰，精瘦的一个人却有宽阔厚实的后背可依靠，两个妈妈都说过意中人就该找他这样的，不为别的，什么都能靠着他，这辈子便什么都不用计较。
她在他的背上看到树荫遮蔽，严丝合缝，光能透进来的很少。
这片林子已然很大了。
育树育人，若是爸爸今天还在看到她安然成长成现在这样，应该会很放心。